宗教门户网:邱志杰｜反互动论_反互动论--都是-自足-居心-巴甫洛夫-不动-不看

　　这厮在展厅门口坐了一天，表演，搞行为。有人走来，就招揽，给人一个气球一个钉子，让人扎破。然后他再吹。再招人。人多闪避。一天下来，一箱气球扎倒也了几十个。我在

　　这厮在展厅门口坐了一天，表演，搞行为。有人走来，就招揽，给人一个气球一个钉子，让人扎破。然后他再吹。再招人。人多闪避。一天下来，一箱气球扎倒也了几十个。我在门口抽烟，看他良久，在手机里写成《反互动论》。

　　互动古已有之。古希腊歌剧观众和台上演员对答。京剧里面，台上抖个绝活儿台下喝一声彩，都是互动。

　　世间互动无所不在。人察言观色，红灯停绿灯行，开车打个转向灯，蜜蜂跳个8字形的舞，孔雀见了异性而开屏，都是互动。文明以来，人类互动，多靠语言，其次表情眼神之类次级“语言”。

　　当代的互动，降到身体层面。堵个感应器的枪眼，用身形体重温度引发监视器上的数据波动，这只是被监测，如今也叫互动。踩踩跳舞毯拉动操纵杆，相当于握方向盘而车为之转向。操纵有快感，人的本能。这些互动，巴甫洛夫的狗也会，算不得多高级的体验。我笑话讲得好，你一乐呵，算给面子，没多少艺术。

　　相比之下，拈花微笑，心有灵犀，是更高级的互动。

　　在艺术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互动竟成了一种好。互动的是好的，不互动的是不好的。这很没道理。

　　世界上很多美妙的事情并不和人互动的。庐山瀑布，并不因为李白多看她一眼而飞流直下得分外欢腾。珠穆朗玛大美无言，并不因为人们膜拜与否而改变。艺术其实也一样，美玉深埋土中，兰亭序静静地在那里，并不和我们互动。你以为蒙娜丽莎会因为你往右边走就往你那里看，那是你想多了。它们只是自顾自美丽，懒得理你。

　　近代以来的文艺，受工商业影响，关心市场，关心用户体验。不获得显眼的反馈，心里便虚。一定要冲到观众眼前，苦心孤诣要引起一些“互动”，人家实在没反应，就挠人胳肢窝，调用小朋友在游乐园里的初级乐趣。这不是善意，这是居心。这居心固然不至于不良，但也绝不高级。

　　好比街头或酒吧，矜持自足者，通常是真的美女。主动凑上来和你“互动”者：嘿，帅哥，一个人吗?你多半疑心她是性工作者。

　　王阳明说你看此花时此花分外鲜明起来，也是想多了。兰花水仙之类的花中君子仙子，都不互动。会互动的，也就是含羞草猪笼草之类。

　　要言之，互动与否，和品质并无关系。互动可以挺好，很互动也可以很烂。不互动，可以很好，也可以无感。

　　对我来说，不互动而走心，较好。

　　因为廉价的表面互动，经常制造出生效的假象。一派活泼乐呵好生有趣，其实妨碍了微妙和自足。好的艺术，总是节俭和克制的，同时是羞涩的和义无反顾的。好东西好在那里，你爱看不看。你不看，它也得好着。得有种傻逼劲儿，不管不顾地坚决存在。老琢磨互动，养成了机心，伤害了天真。

　　我族早熟，交流系统，早就追求会心。桃李不言而成蹊，有缘者得之，机缘未到时，绝不要自我简化陋化低幼化，以求互动。当代的互动，常常用尽心机，强人视听，流于淫贱。

　　互动其实是随时随地在发生的日常经验。物理化地互相动一动，没那么难，也没那么珍贵。成人用品商店卖的，都很高技。走心了才叫感动，通神了叫灵动。有成就的心，要练到八风不动。到身相如如不动， 而能引百感交集，能牵肠挂肚，能脑洞大开，是为妙境。

　　2015.9.26 傍晚 于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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