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学北地的那些事
陈熙
二零二零庚子年的新冠疫情让整个世界都不寻常,连南方的梅雨比往年来得更早且长。雨整日整夜的下,让人很无奈。隔着玻璃窗目视远处的山峦,云雾蒙蒙,时隐时见,如幻如梦。望着看着让我忆起昔日在京游学的时光。
光阴流逝,岁月如梭,一晃离开京城业已七八年。初到北京求学是于九六年九月中旬由张世简先生亲自陪同前往北京画院教务处报的名,办好就学手续。又领我去郭石夫先生有芳室拜在郭先生门下。师恩难忘,记忆犹新。
风荷33x33cm陈熙2019
因画院没有住宿,每个学生都要自己找房子租住。记得我的第一间房租住在离画院一公里左右的水碓子村,一个农民房里。房盖在房东四合院的正门外左侧,房子低矮不足八平米,屋顶是用石棉瓦盖成,夏热冬冷,站在床板上伸手能摸到天花板。屋内只有一块床板和四截土陶管。水管是用作临时的床脚。室内四周糊满已经发黄的报纸,一层一层已经粘得有些厚度了,轻轻一碰报纸就能听到墙上沙子沙沙落地声。记得第一晚匆匆搭好床板,铺好被子就睡熟了,没想到半夜床突然倒塌,连人和床板摔在地上,人一下子惊醒,赶忙从地上爬起,一看是床板没在水管上固定好,大概人一翻身,水管一摇晃,床板连人一起摔下了地,结果床板还砸断了两根水管,心想这下要赔钱了,无奈只得先把床板平铺地上勉强睡到天亮。第二天一早找房东大爷说明原由,大爷人好,说没事不用赔,马上又去找了两根同样的管,还帮我重新铺好。这次吸取上次的教训,把四根管子顶得牢牢地。床的事情解决后,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赶快找个画桌,出门在村里杂物堆里找到一张废弃的四方桌。这桌除了没有桌面,其余都还算完整。又找了一块废弃木板,往桌上一放正合适。铺上一块家中带去的白土布,一张画案就算大功告成。房子虽然不大,却还住着另外一半“主人”,时不时出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床上睡的是我,床下却住着一群老鼠,而四周的报纸和天花板上经常能看到水蜈蚣(千足虫,马陆)在慢悠悠地爬,让人看了不寒而栗。有时晚上人还躺在床上看书,老鼠偷偷从床底溜出找盆里的水喝。有一次大白天中午两只鼠辈不知为何原因互相打架,抱着从床底的泥土堆中滚出,离我脚前不足几尺开外,当时很生气,真不把我当存在了,顺手拿起身边的一根木棍打向老鼠,没想到背向我的那只鼠跑了,躺地上胸朝上的鼠刚好被棍子压在脖子上,压了一会确定已死,就随手拿起铅笔在本子上画了一幅以作记录。还有另一种更恐怖的是千足虫,密密麻麻的两排脚,看得让我汗毛都竖起来,每次只要看见就用夹煤炉的钳子夹起放在高温的煤炉上烧了了事。万幸的是这房子住了两三年竟没有一条蜈蚣爬进被窝里。每到寒暑假基本上都要回老家,等假期结束回屋一看,床上的被子却成了鼠窝,让人既可恨又无奈。
北漂的日子,搬家是常有的事,由于要扩建朝阳公园,所以整个水碓子村要搬迁,不得已又要找房搬于别处,这次和同学一起搬到四环外的豆各庄村。据说房东是卖废铜烂铁发家的,房前屋后左右整整好几排,临街四周都是店面房,我们几个同学住在后面一个单独的院子,院子只有一层的平房,南北各三间房,东西是两堵砖墙。中间是一个露天的院子,东面的墙上靠北开了一道木门,平时关上这道门就是我们的天地。各自找了适合的房住下,正好南北各住了两间。这一年刚好是建国五十周年,第一次暑期没有回老家,也是至今为止一年中吃面条最多的。因家中并不富裕,没有向父母拿更多的钱,所以在京学习每一分钱都要紧着用。为了节约钱骑上一辆破旧自行车跑上几公里去菜市场粮油店批发挂面,买十包可以便宜一元钱。就这样每天吃两顿面,早饭这几年都是不吃的,所幸我们四个同学中其中一位家中开过小饭馆,他老家是河南的,会做各种各样的面食。如油泼面,蒸面,炒面,汤面,拌面等等,这样换着法的教会我烧就不觉的腻了。有时挂面实在吃烦了,就去街门口买斤新鲜的手工面烧起来吃,日日如此。一日下午听到收废纸的吆喝声从院外传来,我闻声从画案底下搬出一大堆平日反复临池成漆黑的宣纸抱着拿去卖,大叔一看这么多黑乎乎的纸说收回去也没什么用,我想既然没用就送给他,早晚我也要拿去扔了。大叔觉得这么大一堆纸(足足有三十多斤重)白白送给他又不好意思,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币递给了我,望着大叔离开的背影,手里握着这一块钱出门就买了一斤手工面,晚上烧蒸面吃了。那一年足足吃了半年的面。于是就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面,包括颠勺也是那时学会的。
兰竹225x87cm陈熙2020
豆各庄一住就是三年多,从一楼又搬到另一边的二楼。这时只有我和河南这位同学住一起了,二楼是房东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加盖了一层,楼上一排三四间房,还有独立卫生间,房前还有三四米左右宽的阳台。从视觉环境比以前有所改善,这时还是经常吃挂面,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去美术馆看展,常常为了省钱饿着回家吃中饭。到家经常已经是下午一两点钟了,这时烧油泼面是又快又省事,只要面一熟从锅里捞出放在碗里,然后把烧热的油(烧油的同时放几许盐在油中),往碗里的面上一浇,只听到“呲啦”一声,顿时香气扑鼻,最后把油盐搅拌均匀就可以吃了。
有时也会碰到很拮据的时候,口袋空空如也,最没钱的时候剩两块钱,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只能先向张世简老师借。等过完年回到北京,第一时间还于张老师。有一次闲聊时河南的那位同学随口说出一句顺口溜“苦不苦,看看人家陈飞虎”。
二零零一年北京再次申办奥运会成功,为了迎接零八奥运会的召开,需要大量的拆迁和城市改造与体育场馆和各种设施建设,不得已又要搬家。这次搬到东五环内的一个叫平房村的村子,这个村很大,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大约需要十五分钟左右,几条井字型的马路是整个村的主街,村东北角靠五环铺路不足十米远的边上有一个西式的教堂,我就租住在教堂附近的一户农户家里,这个村又俗称“画家村”,据说腾格尔没出名时也在这住过,村里租住着一两百个来自五湖四海的画画人。散住在村的各个角落。此时我的房依旧很小,只能铺一张床一张画案,别的生活用品很简单,占不了什么地方。宣纸和书白天放床上,晚上睡觉后又移到画案上。偶尔补充一些生活用品之外很少出门,什么便宜买什么,怎么简单就怎么来,时间一久形成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状态,不求多好,只求吃饱。目的是为了有更多时间画画,除了买点胡萝卜和青菜外,那就数买鸡蛋最频繁。一是鸡蛋便宜烧起来又快又下饭,到做饭的时间把淘好的米放在煤气灶烧着,回屋接着画画。等饭熟了,拿起一个鸡蛋在碗边敲开,搅拌十几下往油锅里一倒,金黄色的鸡蛋马上就熟了。平时一餐只准一个鸡蛋,每餐虽然只准一个蛋,也会换着法来烧,煮鸡蛋蘸酱油,炒鸡蛋,蒸鸡蛋等。又省钱又节约时间。有时画了一幅自己满意的作品,就奖励多加一个蛋,也算苦中作乐吧。
明月欲满光难铸225x87 cm陈熙2020
在北京每每过一段时间总是会挑上一些认为还算满意的作品去向两位先生请教,因张世简老师和我同住朝阳区,离我不太远,每次去都会提前一天联系好,第二天下午二点以后骑上陪伴我多年的自行车从家里出发,算好时间刚好到张家府上,张老师已午休醒了,这样可以在老师家多待一段时间,先生再忙总会放下手中的事,先来看我的作品,每一幅作品都会很认真的看一遍,然后指出一些不足之处,总是以鼓励为主。看完画后和张老师聊聊画画当中出现的问题,时常也会聊起家乡的事。有时我一聊家乡有些事他早已知道。先生虽人在他乡,但是心里一直关心挂念着家乡的点滴变化。每次老师留我吃了晚饭再走。饭桌上老师师母总是很客气的让我吃鱼吃肉,至今让我念念不忘。等我告辞要回家,老师起身送到门口,叮嘱路上骑车小心,注意安全,然后目送我离开才回屋,次次如此。先生的为人与人品可见一斑。
在这间房里一住又三年。零五年过完暑假又在这个村找了一间房。房东姓蒋,我们喊他老蒋。他家一共六七个人,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三十几还没有嫁人,小女儿家外孙女都已经上了小学。儿子也早已结婚生子,孙子已上幼儿园。蒋家一共有前后三排房子。蒋叔挺喜欢艺术,所以愿意把房子租给搞艺术的。蒋家租客多的时候整个院子住着五六个画画的,有几个我还认识。等我搬过去的时候就剩一个了,他姓苏,来自河北秦皇岛。我平时叫他小苏,他擅画山水,和房东住前院,我住中间一排,后院是老蒋的儿子儿媳居住。这里是我在北漂生活中最后的房,整整在这屋里逗留了七个年头。蒋家的方位算是处于整个村的中心,也是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出门二十米左右就是这个村的一条中轴线马路。街两边都是各色各样的店铺,每到下午三四点以后路两边被卖菜的卖衣服的卖水果的占据了,这时也是整条街最热闹的时候。一直到晚上八九点钟才渐渐安静下来。虽然院外人来车往,但人一入院内就马上静了下来,如入另一天地,平时关上门画自己的画。老蒋既喜欢艺术又喜爱种葫芦。每到深秋,葫芦已经彻底熟透,老蒋会一个个葫芦从快枯萎的藤上摘下,然后很耐心刮掉葫芦外面一层青白色的皮再一串一串把葫芦挂在前院的屋檐下,我们看上喜欢的葫芦就向他要几个来把玩。
青云紫雪点春风140x70cm陈熙2018
每天除了画画就是写字,或者看点书,为了节省用纸把平时画坏的画裁掉反过来练书法,写完整齐地堆在画案一旁。久了就移到床头一角,堆得老高。有时画烦没感觉了会去串串门,但主要到前院小苏的画室里聊天喝茶。小苏是个喜欢养猫的主,多的时候养着三四只猫,其实他自己却常常饿一顿饱一顿,但总买猫粮给它们吃。室内的玻璃缸内还养了一只龟,平时去串门总会逗它玩一会,把它拿到手上,故意的去抓它的头。它很灵敏地把头缩进壳里,尾巴却伸了出来,我就抓它的尾巴。结果尾巴很快缩回,最后头尾同时抓,而它头尾同时往回缩。它也挺聪明,一时半会不会把头尾再伸出,逗它玩几下,再坐下喝茶聊天,时间久了每次见到我就赶忙把头缩进壳里,已经有条件反射了。小苏是个睡得比猫晚,起得比猫迟的人。一米七二的身高,只有八十来斤重。开始那几年头发留到肩下,从后看纯粹像个大姑娘。他平时的早饭一般都在下午二三点,就喝一袋奶。我吃完了晚饭他才吃中饭,等他吃完晚饭已经二十四点左右。但他人很聪慧,又擅各种电器,摄影,理发等,且都是自学的,苹果手机一代时他已经知道了,我听都没听过,而且能把手机里面的软件玩得让专业修手机的都不会,就是不愿意好好地在画上下功夫,平时画卖掉有点钱就喜欢买这买那。小苏很早就买了一台手提苹果电脑,还有一架专业单反相机,有一段时间闲时我们会带上相机去村里的公园拍照玩,所谓的公园,里面除了白杨树外,只有一两个大池塘,池塘一圈种着一棵棵多年的柳树,我们边走边拍,拍了一些照片就回来放在电脑里剪辑一下保存自赏。喝茶,养动物,摄影,聊天是我俩画画之余主要娱乐活动。有一日去村里访友归来在街边看到一个村民养了一只鹰,一见很欢喜,停下脚步和他聊起也想养一只鹰的愿望。过了几天村民给我来电话,说捉了一只叫我去拿。于是花了一百元钱买回屋里养,刚好那段时间小苏养了一只小狗,平时鹰喜欢吃生猪肉。我俩就去猪肉铺给它讨点猪肉吃。每家每户店铺基本上都认识我俩。所以开口去要点猪肉都不会收钱。傍晚时出来溜溜马路散散心,顺便带上狗和鹰。一人手里提着鹰,一人牵着狗,那几天自嘲为“朝廷鹰犬”。可惜好景不长这只鹰只养了四天半就死了,还好当时还拍了几幅照片画了一些速写,总算留下了一点念想。也曾想等什么时候空时刻方闲章“曾经养鹰四日半”,但至今还没有刻好。死了鹰那几日总会有一种失落感,一度想过这鹰好好地怎么突然就死了?后来总算明白了,鹰平日翱翔在广阔的天空或逗留在高山森林之间,如今却整日关在一个小房间里陪着我画画,一定是郁闷而死,别说鹰连我自己整日整夜待在家里画画也会有郁闷的时候,实在郁闷就走出画室,在院子里朝着天空喊上几声,喊完站一会又回到室中接着画。还好身边还有一台收音机陪伴着我,听评书是到北京后养成的习惯。边听评书边画画两不误,如今回到南方依然还是喜欢听评书的习惯。北京的秋天是最美也最适合旅游的季节,天不冷也不热,最佳期是国庆节前后,秋天也是在外游子容易思乡和感怀的季节。我时常会想家乡,这时最适合用写诗的方式来畅怀一下当时的心境,记得有一年深秋望着地上的落叶,就有感而发:“一宿醒来已是秋,落叶纷纷何时休,最怕此时离别梦,纵酒点墨解千愁”。
三友临风224x87 cm陈熙2020
北京的农村,基本上都以平房为主,而现在住的村竟叫“平房村”,有一日望着平房发呆,忽然有感脱口而出:“平房村中住平房”,这一句觉得很应景。过了几天又想出下联:“他乡之人客他乡”。天气渐渐地凉起,这时正是北方储存煤饼和大白菜的时候提前把煤饼堆在门前或过道屋檐下,慢慢地风干等到冬天烧煤时已经干透,这样的煤不容易因潮湿把烟囱给堵了,时间久了烟倒流到房里很容易煤气中毒。我就在有一年冬天遇到过一次煤气中毒,幸好炉子灭了。刚巧一大早有朋友找我,还在睡觉的我下床准备去开门,结果脚一落地,人仰头倒在地上,过了一会人醒过来了,开门一通风就没事了,但头一直的痛,痛了一天多。大概当时是瓷砖地,人一躺地上着了凉气就醒过来了,也幸好炉子灭了,不然早见马克思了。后一检查煤炉,原来煤湿没干透,长时间没清理煤渣堵住出烟通道才造成煤气回流。想想有些后怕,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冬天是北京室内最舒服的时候,内暖外冷,这时烤着火炉在家里炖大白菜粉条吃是最爽的,我只是买大白菜,便宜的时候大白菜二毛一斤,一颗大白菜一般五六斤重,一元多能吃好几天。吃白菜也给自己订了一个新规,一餐只准一盘菜,剥下两片菜叶炒一盘,菜里只放油和盐,有时加点醋,然后去外面买两个馒头就着白菜吃了了事。一整个冬天主要吃大白菜加馒头,有时煮点米饭然后炒大白菜下饭。厨房在屋外的院子里盖了一个简易的棚,经常边画边煮着饭,画着就忘了外面煮着的饭,等饭烧糊了闻到才想起,赶忙出去关了火。烧糊了吃却另有一番滋味。
身如芭蕉34x140cm陈熙2019
香祖20x96 cm陈熙2020
在北京的日子一如既往过一段时间积一批画拿去郭石夫先生批教,这几年老师主要住在丰台区西罗园,从朝阳区平房村到丰台区老师家坐公交需要近两小时。先生也是每一幅画的问题所在都讲一遍,包括构图,用笔,用墨,落款印章等等。有时还会示范给我看应该怎么用笔怎么去处理画面关系,或者找出好点的作品给我改动一下,添上几笔,画面马上就精神了。每次从老师家回来的路上,就很想马上动笔的冲动,等到住地基本上已是万家灯火。到家又凭记忆把老师所讲的问题和表扬都记录在本子上,并写上某年某月某日去的先生家,平时翻翻看看,又会有新的认知和体悟,获益匪浅。
零九年十二月四号,张世简老师突然的离世,让我心里很有一种失落感,既失去一位让我非常尊敬的良师,又失去一位和蔼可亲的乡贤。这之后时常有打道回府的想法,但为了自己喜爱的艺术,还是坚持北漂的日子,直到一三年定居钱塘为止。走艺术之路是寂寞之道,要耐得住寂寞。凡真艺术没有捷径可走,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庚子秋于依山草庐夜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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