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鲁迅：灵魂的夜巡_-思想-巨匠-中国

人们通常将鲁迅定位为一位文学巨匠、思想巨匠，但对于他在中国现代美术发展中的地位，还较少有人谈及。作为

人们通常将鲁迅定位为一位文学巨匠、思想巨匠，但对于他在中国现代美术发展中的地位，还较少有人谈及。作为美术史家，您能从这个角度为我们大致描述一下吗？

鲁迅不仅是中国现代文学的拓荒者，也是中国现代美术思想的奠基者，因而是不可替代的。

在晚清美术向五四美术转型过程当中，创建新的美术、美育思想的有三人，即蔡元培、王国维、鲁迅。他们共同推动了古典美术观向现代美术思想的转型，贡献是历史性的。

在五四之前，鲁迅就在《拟播布美术意见书》中，回答了什么是美术、美术的类型、美术的意义和功用三个问题，从三个方面对现代美术做了准确的定位和解释。五四新美术的形成，鲁迅作出了方向性的贡献。

鲁迅对美术的热爱出自他的天性。青少年时期，鲁迅喜爱描绣像，《荡寇志》《山海经》《水浒传》……他最喜欢的一本书，便是《山海经》的插图。五四前后，他更是把美术作为唤醒民众、启蒙民众的方式，将美术与民主、科学精神充分结合在一起，赋予美术以非常厚重的人文价值。

与康有为、梁启超等人不同，在政治危机、经济危机之外，鲁迅更多地感受到的，是一种民族的精神危机，这也是他弃医从文的原因。当时整个中国与世界的进程脱节，而根本原因之一是民众没有从精神上被唤醒，仍处于昏昧状态。鲁迅希望用一种力量唤醒民众——他崇拜尼采式的“精神超人”，发出“今索诸中国，为精神界之战士者安在？”的追问，这其实也是鲁迅的自我期许。

“精神战士”当然需要武器，鲁迅拿起了文学的武器、史学的武器，更不能缺少美术的武器。鲁迅早已把“美术”放在了自己的“工具箱”里，不然他不会对美术如此热爱。

许寿裳总结了鲁迅从事美术的三个阶段：幼时爱描画各类古代人物绣像；中年致力于汉画拓片及各类古美术作品的收藏，热衷于介绍西洋现代美术；晚年发起新木刻运动。鲁迅是文学巨匠、思想巨匠，同时他也是美术巨匠。他最大的贡献在于为中国现代美术奠定了思想基础。同时，鲁迅通过新木刻运动带出了一批美术家。这批美术家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期间，为建立民主、独立的现代民族国家作出了重要的贡献。所以，我认为鲁迅作为美术思想巨匠的地位是无人能替代的，是独一无二的。

1936 年鲁迅与青年木刻家们  沙飞 / 摄

现在鲁迅离开我们已经82年，近一个世纪过去了，文化语境发生很大变化。社会上很大一部分人对鲁迅的态度，经历了沉默、冷淡、回避的过程，鲁迅的文章甚至已经被逐渐“请出教科书”。在您看来，我们这个时代，尤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还需要鲁迅思想的指引吗？

在我看来，鲁迅被“请出教科书”是当代中国教育、当代文化的耻辱。对我来讲，鲁迅是一个精神的灯塔，他不仅是20世纪的精神灯塔，更是我们这个民族永久的精神灯塔。

鲁迅永远都不会过时，因为他所面对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比如对国民性的反思与改造、当代文化的批评性、建构时代的新文艺等。这是最需要鲁迅的时代，甚至比五四时期更需要鲁迅。但是鲁迅却永远地缺席了。

鲁迅的时代，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群体，完成了两个转型，第一个转型是话语转型，将文言分离的古文转化为白话文，使国民的日常书写和表达一体化。第二是思想的转型，完成了古典思想向现代思想的转换。这是一个巨大的世纪性文化工程。

反观今日之知识分子群体，你会很失望，甚至绝望。我一直有一个观点：今天的知识分子作为一个阶层、一个群体已经崩盘了，他们不再有共同的目标、责任、担当和人文主义理想，已无力担当社会良知这一角色，也就是说，当代知识分子的群体性功能已经消失。这与五四时期知识分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当然，我并不否定知识分子优秀个体的存在。

当代知识分子可分为西化、犬儒化、个人化三类。我不想去评价他们，我只知道，个人化算一个不错的立场。

当代知识分子群体性崩盘，主要原因是他们丧失了知识分子的两个基本能力：首先，当代知识分子整体上丧失了对现实的批判精神；其次，当代知识分子整体上丧失了建构新思想、新价值观的能力。还有一个原因，今日之知识分子多为“美盲”，对艺术鉴赏能力之低下、之庸俗令人作呕，与五四一代知识分子无法相比。鲁迅、胡适、马一浮、张爱玲等人，个个都有非常良好的美术素养。对美术的感知能力，标志着一个知识分子的基本的学术与人格素养。

​鲁迅 沙飞 / 摄 1936年

从日常的接触中，感觉您对鲁迅的崇敬是发自内心的。您能谈谈是什么让您如此推崇鲁迅？

鲁迅给予我的影响，主要有三个方面。首先，我热爱鲁迅的文字。他的文字就像我家乡腌制的咸菜和咸鱼，越嚼越有味道，文字特别耐读，既沉重又有力，又具有难以言说的诗意。与鲁迅相比，其他作家的文字似乎都太淡、太轻、太软。我喜欢有力量的文字。

第二，鲁迅的为人令我景仰。他一生都是一个完整的人，具有铮铮傲骨钢铁般的人格。在去世前，对他的敌人依然是：“一个都不饶恕！”这种性格与意志让我觉得过瘾。

第三个是美术的原因。我初中时画的第一幅素描，便是临摹潘鸿海画的鲁迅像。

鲁迅地位的崇高，并不是文学赋予他的，也不是来自于美术的力量，更不是来自于后人的评价，而是当时国家、民族特殊命运所赋予的。就像只有唐代才能产生李白，只有在五四前后的中国，才能产生鲁迅。

鲁迅是一个超时空的人物，是民族魂的象征。近现代文化大家中，能称得上思想家、“民族魂”的，惟鲁迅一人。

如果“夜”可作为旧秩序的隐喻，那么，鲁迅就是在“夜”中巡查民族命运的那个闪亮发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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