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翻白眼，貌似是现代人的时髦，其实历史是令人出乎意料地悠久。
翻白眼之开宗立派，要上溯到两千年前魏晋“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阮籍这个人十分的狂，不是他中意的人，连话也不想跟你讲，表达不屑的方式就是送你一个（也可能好多个）白眼，让你红着脸自行体会。
当时有个叫嵇喜的人，时常追名逐利，为魏晋清流所鄙。阮籍的母亲去世，办丧事的时候，嵇喜前去吊唁。阮籍认为他是一个庸俗的人，便不停地对着他翻白眼，生生把嵇喜“翻”走了。
（阮籍）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
——《晋书·列传十九》
这现在看来极不礼貌的行为，在阮籍的演绎之下，一不小心成为了潇洒恣肆的魏晋风度的一部分。但谁要是想学阮籍翻白眼，那建议还是得先自我掂量掂量。
因为翻白眼也是要看脸的！
唐朝第一醉美少年——崔宗之喝多了酒爱翻白眼，翻得那叫一个我自睥睨向青天，翻得那叫好一株临风的玉树，连杜甫他老人家都为其风采折服，作诗强势点赞。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杜甫《饮中八仙歌》
晚唐有一位节度使也爱翻白眼，但他的样貌与崔宗之相比，委婉一点讲是差了些，所以同样是翻白眼，他那境遇就悲惨多了。这位节度使本名张公素，可惜翻白眼太多，眼白比一般人大了许多，以至于大家都称其为“白眼相公”。
（张）公素……性暴厉，眸子多白，燕人号“白眼相公”。
——《新唐书·列传·卷一百三十七》
真正把翻白眼发扬光大，还是要靠广大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文艺工作者们。唐代的王维写隐士，“科头箕踞长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后来白居易化用此句为“林间箕踞坐，白眼向人斜”。宋代黄庭坚诗作中也极爱用“白眼”。据断章取句的不完全统计，黄庭坚在十余首诗作中，都用了“白眼”：
“白眼对俗徒，醉帽坐攲侧”
“平生白眼人，今日折腰诺”
“斯人绝少可，白眼视公卿”
“南康郡下参军耳，付与红尘白眼看”
“白眼醉来思阮籍，碧云吟罢对汤休”
……
从中，足见黄同学对魏晋风流之持续向往、之无限憧憬。
元代的赵孟頫也很向往魏晋风度，曾作诗云：“吾爱子姚子，风流如晋人。白眼视四海，清谈无一尘。”
不过“白眼“两字，却道尽了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文人们传袭百年的气节与风骨。
到了明末，名字听起来像是八个人，实则只有一个人的八大山人，笔下更是一生白眼朝青天，差一点点就取代阮籍成为翻白眼的代名词。
八大山人本是皇族，跟明太祖朱元璋是一家。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结果刚满十九岁，大明朝亡了。为了保命，他不得不出家做僧人。惨淡的现实不能吐槽，在自己的画里翻翻白眼总行了吧，难不成还要活活把个活人憋死哟！所以你看，鱼翻白眼，鸟翻白眼，鹿也翻白眼，静静地瞪眼苍天，墨点无多，满眼都是故国不再山河依旧的凄楚与愤世嫉俗。
【清】八大山人 松鹿图 故宫博物院藏
说到这个时候的“翻白眼”，意味跟魏晋时期那不屑庸人的气度稍稍有些区别。从神坛下到人间，总得接点地气，像八大山人那般格调的凤毛麟角。毕竟翻白眼派开了千百年，也该走进寻常人家了，街头互看不顺眼，翻个白眼是常有的事。
那句大家熟知的，清代黄景仁所作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它的上句便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向广大读书人开启了地图炮——“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不过就像秋瑾女侠所说，“残菊犹能傲霜雪，休将白眼向人看”。对人翻白眼，不如多对人青眼相加，与白眼相对的便是“青眼”。说起青眼来，仿佛宿命的相逢，依然与遭了史上第一个白眼的嵇喜有关。嵇喜的弟弟嵇康是魏晋第一风流名士，他带着酒和琴，去拜访翻白眼派祖师阮籍。阮籍超级高兴，确认过眼神，感觉遇上对的人，于是青眼相加，黑眼珠紧紧追随。
“籍又能为青白眼……喜弟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
——《晋书·列传十九》
白眼是什么东西？千古第一真名士、人见人爱的嵇康先生表示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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