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门户网:黑夜里池塘映着白云，我想起了你……_-荒地

　　去年，我回了一次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不知那里算不算我的故乡。　　从前，我在一九八五年的山沟，有时下雨，水满稻田，雨水从整块的大青石滑下，汇入溪流。溪流里有虾，

　　去年，我回了一次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不知那里算不算我的故乡。

　　从前，我在一九八五年的山沟，有时下雨，水满稻田，雨水从整块的大青石滑下，汇入溪流。溪流里有虾，石块下有密集的幼蟹。雨下得大了，小溪暴涨，水流自顾奔向远处;而通过池塘、通过竹林、通过芦苇滩、最远处颜色淡淡的就是长江了。夏天里槐花盛开，走在渠上，大口去吃那槐花，仔细看时，花里面会有许多细小的虫子。天空很高，喊叫一声，麻雀乱飞。我熟悉那小溪的每一个拐弯，往往不知觉会跟着它走向了远处，那远处就是一个又一个的鱼塘，有的是圆形，有的是方形的。一路有胡豆、豌豆、牛皮菜。还有锋芒的麦子，和殷红的野果子。

 

 

　　那时我不过十岁，未想到过未来会行进到今天，这中间天空下了多少次雨，风吹了又吹，自然到了物不是人也非的地步。每个人都有一条人生的路途，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出发的地方。我来到这里，便知道了那些可爱的荒地不再，只有枯草偶尔出现如故人。无论是荒地还是城里，那些野草都只一秋便走完了一世，只留种子。这种轮回真是一种具体而实在的快，快得让人健忘。就象现在，若不是无聊中留心到几只偶然经过嘤嘤叫的蚊子，若不是将黑未黑的天空洒下的几滴水珠，若不是穿堂的风忽然带来了真切的冷意，我又如何能够细察这些时时被自己忽略的存在。

 

 

　　现在这四下里都在建设，都是工地、大马路。溪流断了，稻田成了这么样一大坨水泥，螃蟹绝种了，这就是这几十年的事情。从前的每一年里，梧桐树辟里叭啦掉紫色带粉的花，芭蕉树干里装满了水。竹林一大片一大片的，走在里面象一个个空暗的房间，在那里一只惊惶的大鸟撞进我怀里;来到打谷场，我还看见过一大群各式的鸟在那里聚餐。好些地变成庄稼地，后来又变成荒地，芜了下去。有时土地会被农民翻开，垒上石块，另辟他用了。有的变成一条小路，那路通向一座小山坡，最高处是一株高大的黄桷树。挑担子的人路过会歇息在那下面，喝着随身带的茶水。翻过小坡，视野开阔得让人想变成一只鹞子，尖啸着盘旋着向广阔空间俯身冲去，向着那未来的路。

　　金龟子可以飞很远，尤其是在山坡另外一边的那片柑林中，这些大腹便便的浪荡子们，享受着每一个夏天里多汁的树干。天闷热时，虎皮蜻蜓和红蜻蜓如急飞的直升飞机掠过，让人赞叹这造物的精致。用脚䠀过草地，蚱蜢有力的四处跳起，有时是一只硕大的蝗虫，飞起时声音巨大，翅膀舞得如一团烟火。那是一个多么诚实绚丽的世界。

　　那些时候，每天有人挑着铁桶子，里面装了鲜牛奶，用一个搪瓷杯子，以杯论卖;有时会有人扛一铁炮来爆米花;小学校门囗有一些土制零食，上班时间街上就没有什么人。等大喇叭一叫，工厂里的人都出来齐奔食堂去了。单位的广播声音前后不一的回荡在小山谷里。从我家的小坡望远去，那座小山颇象一尊卧佛。

 

 

　　放学后，学校走廊里一下子冷清了，教室总是明亮的，人都散去后，走廊就变得更宽大了。空空荡荡的房间里仿佛同学们都在，只是在他们中的那个我隐身其中了。只有十岁的小孩不担心自己无所事事，每一分钟都在为自己而活，可以去看见细微的灰尘，可以感受同样冷清的操场。离人世间的悲苦还很遥远，沉静的观察让所有细节慢慢都不自主地放大了。如果一个成年人慢吞吞闲逛，难免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不得志的失意者。而一个十岁的男孩，天经地义的在四下游荡。小孩子的鼻子眼睛嘴巴手脚，都是那么新鲜，而自己不知觉。不知道自己将涉足人生的长河，那将是每一秒都在向下流的水，不回头地向更低处去了;小孩子们只知道在课堂里单调背诵着“黃河之水天上来”，然后很多的幻想加杂着一些故事，头脑里面的混沌使得儿童黑黑的头发一直长出来，剪了又长出来。

 

 

　　在我家下山坡的路上有一斜径，树木葱郁。里面有几个坟，墓碑都己风蚀，碑刻字迹溃漫不清，一碰石头就掉皮掉渣。这里多是这种紫红砂岩，石头久了就变成了土所以土也是红色的。墓穴有些地方己塌，下面流出不知来源的一小股水流，不知去向的低处流去。辨认着墓碑上的字，所葬的应是清末民初的当地乡绅，这里曾经的主人。

　　从前虽然清贫简单，但并不破败。那时的青年人也雨打风吹去，只是印象里很多人都曾经美好过。也许他们自己并不觉得，有些人早己夭折，有些人风光油亮，有些人守着家庭步入晚年。新的一代又一代也不断生长着，同地里面的菜一样。

 

 

　　这一年又一年的又到了头，冬天阴冷，有时艳阳天，树木干枯。现在我身处的院内安静。少有经过的人，而外面街头人又太多。过去象掉在地上的果冻一样躲在一些灰尘角落里，回忆每一个我的十年，在现在的画室里，不知道还有多少颜料和笔是十年前用的。黑夜里池塘映着白云，我一刀一刀削着铅笔，想起了你，直到一排排笔尖刺一般如针锋。

　　李继开，1975年生于成都，2004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获硕士学位，现任教于湖北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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