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十年而已》之后，2018年初，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孙振华先生又出版了一本文集《处处尘埃》。这本文集内含三百余篇千字短文，分社会观察、艺文杂谈、生活百态三辑，这些文章是作者关于生活、文学、艺术、学术等诸多方面的体悟与认识。篇幅短小精悍，语言朴素直白，体现了孙振华先生对世事敏锐的洞察力和高超的文学艺术素养。艺术网经孙振华先生授权连载《处处尘埃》，《瘦马和幽兰》选自第二辑“艺文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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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人去香港最多的是买奶粉、买沐浴露，也有人是去看电影，看展览。前几天有朋友告诉我，香港艺术馆有个展览不错——日本大阪市美术馆馆藏中国宋·元·明书画珍品展。
大阪属于日本的关西地区，自古和中国交流频繁，收藏中国古代字画，成为该地区许多收藏家的雅好。这个展览的作品主要就是来自阿部房次郎家族的捐赠。
这个展览应该将该馆的重要的中国书画收藏倾数都搬来了，其中展出的几幅画名气极大，但真伪一直存疑，例如相传为唐代吴道子的作品《送子天王图》；还有传为文人画始祖，唐代王维的作品《伏生授经图》等。学术界一般认为它们并非原作而是后人的临摹。尽管如此，通过摹本大致能感受到那些如今已音讯渺茫的名作风格，这也不失为窥视美术史面貌的一种管道。
展览中有两幅画我尤为喜欢，可算是久闻其名，这次终于能一睹真容。
一是龚开的《瘦马图》。龚开是南宋遗老，南宋为元所灭后，他便隐居起来，寄迹苏杭一带，以卖画为生。尽管他生活困顿，然而洁身自好，坚持不仕。据说，他穷困潦倒时，连个画案都没有，迫于无奈，让儿子趴着，在背上作画。
他以画瘦马闻名，这是不常见的。按说，元蒙统治者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金戈铁马，有多少彪悍的好马可画啊！可他笔下的马瘦骨嶙峋，十五根肋骨清晰可见，马的鬃毛飘扬，瘦马低首缓步，尽显凄楚苍凉。
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元蒙帝国疆域空前，根据马可波罗对元代的描述，那也是国力强大，盛极一时。可这位龚开显然是个不合作的人，不卖身投靠，不趋炎附势， 他没有去歌颂大好形势，而是拿瘦马自喻或者借瘦马明志。这种画是不用着过多解释的，只要大略知道作者的身世和时代，其立场自现。
另一幅是郑思肖的《幽兰图》，这是画家唯一的存世真迹。可见，一个画家的作品并不在于量多，态度对了，哪怕只有一幅传世，仍然可以青史留名。
郑思肖也是南宋遗民，他的遗民立场较之龚开更为激烈，南宋亡后，他将名字改为思肖，因为繁体赵字中，肖是其中部分。据记载，他的坐姿都是坐北向南，以表对南宋王室的忠诚；“每逢岁时伏腊，望南野哭而再拜”。他与大画家赵孟頫素来交好，后赵降元为官，郑思肖从此不再与他往来。
《幽兰图》画面非常简单，极其潇洒的几笔兰草叶子，但似乎悬在空中。当年，曾有人问这是何道理，他说：“地为番人夺去，汝不知耶？”郑思肖笔下的兰花就是他的政治宣言，曾经有一个县官找他画兰，未得；接着威胁他，要征收他的赋税，他正色道：“头可断，兰不可画”。
我们知道，元蒙统治者占领中原后，对汉人的管制相当严苛，即使如此，也仍有龚开、郑思肖这些利用笔墨来表达自己政治态度和立场的人，所以，他们的画尤其珍贵，这是中国文人风格和精神的写照，也是他们节操和风骨的图像证明。
想来也是，宋代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多么有文化的朝代呀，谁承想，大宋江山竟然让马背上那帮只懂得弯弓射箭的混小子给夺去了，这些士大夫心里该有多么不服！这种遭到失败又无可奈何的浓重阴影，笼罩在他们心头，至死都未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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