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阿彭策尔州小镇（乔晓光摄影 2010年）
瑞士阿彭策尔文化基金会的霍尔先生是一位干练直接的人，每次和助手于皓来北京，一进画室坐下来就谈合作中的工作问题。基金会有一部分的工作内容在做中国民间艺术方面的推介，他把中国的刺绣、剪纸、农民画等介绍到瑞士，霍尔喜欢中国的民间艺术，他不仅在中国走过许多地方，也去过许多东南亚国家。每年旅行式的自然与文化的考察，是霍尔生活中一个重要内容。
霍尔的基金会在瑞士苏黎世金融大中心地带的一座旧式楼房中，楼中的一二层用作艺术的展厅。我和霍尔基金会的合作，就是要在基金会展厅参加阿彭策尔州加入瑞士联邦500年庆典活动的展览，我的工作是在展厅主墙上创作一组反映阿彭策尔500年历史、神话、战争、文化、自然、习俗、节日、畜牧、手工业、法律、城市政治等主题内容的作品。墙面的尺寸是高4米、宽5米左右，要求以组画的方式分别呈现不同主题，并运用相关真实自然景观和历史建筑及社会行为仪式等真实细节，增强地缘文化的典型性和辨识感。
苏黎世《阿彭策尔史诗》的展出现场（于皓摄影 2013年）
苏黎世的阿彭策尔文化基金会展出现场（于皓摄影 2013年）
《阿彭策尔史诗》展览海报（于皓摄影 2013年）
其实，认识我之前，霍尔先生已经联系了民间剪纸、布贴和皮影雕刻艺术家创作庆典主题的作品，这些极具中国本土语言特色的作品霍尔很喜欢。但他也发现一个问题，即作为瑞士联邦庆典活动的专题作品，看上去完全是中国乡村的风土人情，虽然创作者也大量使用了瑞士服装和习俗物品等细节，但艺术语言的形式特征仍然是典型的中国民间风格。
高度程式化的中国民间剪纸语言具有强烈的地域文化特征和形式语言手法，在平面叙事空间的表达上也有着民间思维习惯与叙事风格。用传统语言讲现代故事，用本土语言讲外国故事，我们通常称之为“旧瓶装新酒”。但是，当把这些本土民间味道很浓的表现瑞士题材的作品置于瑞士的现代文化环境，旧瓶里的“新酒”散发出的味道依旧是“旧瓶”的味道。
霍尔（左三）陪同去拜访瑞士剪纸协会会长费里茨·霍比（Fritz Hobi）先生（于皓摄影 2013年）
参观瑞士博物馆中的早期古代壁画（刘云摄影 2013年）
霍尔找到我的目的，是希望能用恰当贴切的形式语言表达瑞士的故事。他希望这组剪纸作品是专为这个展览定制的，而不是什么展览都在使用的那种程式化雷同的民间风格。
我接受霍尔这种“私人定制”式的创作要求。民间剪纸中确实有“千人一面”“千篇一律”的问题，这是受约定俗成的文化观念与民间文化思维影响形成的。民间剪纸因其民俗文化使用的功能，决定了其文化传承传播与文化认同上的相似性与同一性，以及叙事主题和叙事形式上的高度程式化。换言之，民间活态文化造就的就是地域性的程式化风格，许多非遗的民间美术类型正是依赖于“程式”才可能代代相传的。
瑞士艺术作品中的阿彭策尔“上山节”海报（乔晓光摄影 2010年）
在苏黎世美术博物馆参观（刘云摄影 2010年）
帕里洛德口头程式理论中提出的“程式”与“即兴”的史诗传承与创造的问题研究，同样也适应于对民间剪纸的理解。乡村里不少年迈的“剪花娘子”天才的文化传承与创造，正是通过个体“即兴”能力的发挥才形成了自己面貌独特的形式语言。像库淑兰、高凤莲、郭佩珍、张林召等“剪花娘子”，她们的剪纸创作就是在传统基础上发展而来的独特创造，她们的剪纸具有了鲜明的个体语言特征。这应当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和典范。
瑞士农民画（油画 阿彭策尔基金会提供）
瑞士农民画（油画 阿彭策尔基金会提供）
瑞士“上山节”海报（89厘米×78厘米 2013年）
阿彭策尔加入瑞士联邦的历史是500年，复杂多类型的主题如何选择，选择后的单幅主题作品又如何组合为一个整体？而基金会所提供的大量历史细节其实就是现实生活中的实物图片，比如七座山峰的外形要求有鲜明的辨识性，对某些事物与建筑或自然形态的辨识性几乎成为不同国家合作的一个常有内容，这和西方视觉文化传统的客观真实性价值观是一致的。还有城市选举主题要求一定突出那个固定的选举空间和那柄选举用的剑，还有上山节和年节这些传统要表现具体的民族服饰特征和仪式行为特征。更有意思的是表现绿皮厢的小火车，草图上画的7节车厢一定要改过来，因为现在火车还在行驶，只有5节车厢。
西方现代文明的实证思维处处体现在我们的交往中，这从文化的不同背景中反衬出中国民间文化思维的混生多义，以及造型语言叙事观念的意象隐喻性。
文化一定要交流，有交流才有比较，有比较才有发现与发展。每一次项目合作带来的无数个形形色色的限制，在接受的过程中也开始改变自己。剪纸的优势不在于表现客观实证的真实，但并不是不能表现，心手相助的民间剪纸更擅长情感意象的表达，更倾向于右脑原始性的稚拙思维，因为这种非逻辑的视觉思维和每个普通人相关，民间剪纸不是纯视觉的，不是以眼与手的生理科学为主导的。剪纸更倾向于心手相间的触觉艺术，手对心的记忆力和感知性是眼睛不可替代的。所谓剪纸的绘画化就是剪纸的视觉化，10多年与世界不同国家的剪纸合作项目，就是一个视觉与触觉交汇、写实与写意混生的艺术实践过程。
阿彭策尔“上山节”中农民的舞蹈（乔晓光摄影 2010年）
在画室创作《阿彭策尔史诗》剪纸组合作品（刘云摄影 2012年）
2010年的夏天，我和妻子刘云应邀去瑞士阿彭策尔做了9天的文化遗产与城市和自然山脉的考察，我们赶上了传统的上山节。随着戴着大铜铃的牛群和穿着民族服饰的牧牛农民一起上山，过了一个热烈而又静穆的山地节日。后来创作的剪纸当中，有一幅山地舞蹈的作品灵感正是来源于此。2013年底，在苏黎世霍尔的阿彭策尔文化基金会成功地举办了展览，我没有去参加活动，霍尔先生的助手于皓发来了展览开幕场景的微信，她写到“正面墙上是乔晓光老师的20幅剪纸组图，关于阿州的历史与传说，很受好评。同样精彩的还有晓京与Appenzeller Echo的合演……”
阿彭策尔考察回来后，我确定了20个相关历史文化、生产生活及现代城市等方面的主题，也确定了这组作品题目《阿彭策尔史诗》。作品的组合我从原始彩陶的三角波折纹受到启发，把每一个单幅作品的顶端处理成不规则的三角式山形，以象征阿彭策尔山地的地理特征，作品横四竖五的排列，像一层层山脉，增强时间感和史诗的壮阔感。
《阿彭策尔史诗》剪纸组合作品草图（50厘米×110厘米×3幅 2012年）
草图的制作是漫长的，把每个细节视觉化再剪纸化，当基金会通过草图时已是一年以后了。瑞士的文化有着德语文化的严谨，也有自己制造传统的精微与时尚。作品最后的制作几乎在追求一种几何般的清晰准确的表达，都快要成为“矢量图”了，但霍尔和基金会的人都认为恰到好处，非常满意。瑞士在现代化城市生活的同时依然保留延续着如此传统的民族节日和畜牧仪式，这确实是值得我们反思的。
《阿彭策尔史诗》剪纸组合作品（60厘米×120厘米×16幅 2013年）
《阿彭策尔史诗》剪纸组合作品之一（60厘米×120厘米 2013年）
《阿彭策尔史诗》剪纸组合作品之二（60厘米×120厘米 2013年）
《阿彭策尔史诗》剪纸组合作品之三（60厘米×120厘米 2013年）
《阿彭策尔史诗》剪纸组合作品之四（60厘米×120厘米 2013年）
《阿彭策尔史诗》剪纸组合作品之五（60厘米×120厘米 2013年）
（注：文章原载自乔晓光著作《空花——用中国剪纸讲世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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