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吴笠谷:论当代砚文化式微的成因及复兴的机缘——《名砚辨》自序一_-日本-文人-西洋

编辑:杨晓萌 来源:红尘煮酒吴笠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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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魂兮归来  吾道不孤——论当代砚文化式微之成因及复兴的机缘)

今夕何夕  梦里不知身是客

2001年秋,我应韩国大韩佛教天台宗有关方面邀请,旅韩月余。

甫至东国,承好友汉学家金君雅意,偕游汉城(首尔)文化街仁寺洞。小街书铺古肆,朴实无华,仿佛江南寻常老街旧巷,颇富人情,令我讶异,盖与帝京琉璃厂文化街的新亮光鲜,绝然别调。

游览一过,金君携我登街边一木阁茶肆少歇。室内陈设简而不陋,古色古香,令我心生欢喜。须臾,楼梯响处,二人入室,长者美髯,少年清癯,均着宽袍素衫,纱笼玄帽。正疑其为鬻艺歌手,孰知竟是金君兄长与弟子。原来,彼国习传统文化者,皆以此为常服,金君兄长即一主持书法工作室之书法家也。

晚间,与吴君诸画友聚饮。吴君小写意花卉之传统根柢,几夺吾人之席。诸人且觞且画,酒酣,金君起而吟唱苏子《赤壁怀古》,载歌载舞,古风古调,使人动容。恍惚间,仿佛中原衣冠,汉家台榭——作客异邦,宛若隔世,竟生梦蝶之叹,真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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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韩国故宫――汉城(今首尔)景福宫(左二为笔者。原序无图,现补之)

“道不行,乘槎浮于海”。文化的难堪,本乎人文环境之不堪。当代就继承东方传统文化而言——日本尚唐——韩国崇明——国人颂清。

稽之往史,有礼仪之大,有章服之美,此我华夏族之民族传统、文明符号……所谓“礼失而求诸野”,传今年曲阜祭孔,便弃旗装而改为参用韩传明式汉服古礼模式。今日韩人所传儒家统绪,犹可称完备,祭孔礼仪可见一斑,然于砚学之道却远未得要领。仅就此而言,与东邻日本国之差距,竟难以道里计。

中国,作为砚的发源地,今日砚文化之几近式微乃为不争的事实。尤令国内砚人尴尬者,是日本爱砚家竟有所谓“研究中国古砚要来日本”之说!

浮槎东渡  墙里开花墙外香

无须讳言,相比国人,当代东瀛人士对砚的理解,就“文化”二字而言,或更传统,更纯粹。“祖上阔过”,不过是阿Q先生的“精神胜利法”。因此,以复兴吾国砚文化计,借镜东瀛,不失为一良策。

所谓“研究中国古砚要到日本”之说,其来有自。晚清以来,流往日本的古砚极多,国人好砚者无缘谋面,惟兴望洋之叹。此种“墙里开花墙外香”的局面,原因简单,自明治维新以来,彼人政治上去华入欧,而文化犹守东方传统,源于中土之茶道、书道及花道等,传续不绝。又因“皇国万世一系”,流传有续的唐宋文物至今存世甚多。古砚即为其一。

日本国今藏中土名砚,较早者,有大阪道明寺天满宫所藏多足白瓷圆砚,为唐末彼国遣唐使菅原道真自华携归之物,被定为彼国“国宝”;最著名者,当推欧阳修南唐官砚。此砚清末民初由国内流出,被矿石学家坂东贯山氏获得。其馀明、清两代名家遗砚,应有尽有。沈汝瑾去世不久,《沈氏砚林》所收砚百余品,亦为日本名画家桥本关雪氏囊括而去。

因爱砚者众,近代以来,日人洗砚会、砚石研究会之类砚学组织甚多;以所好侧重不同,又分为铭文派、名坑派等。因品石赏砚之风蔚成,故彼国出版之文房杂志、名砚专谱甚众。

国人所称之古砚收藏家、藏砚家,日人称为爱砚家。窃以为“爱砚家”之称名更为妥贴,更富人文精神,不妨仿效“政治、民族、美术、国粹”等自日舶来词,借用之。

呜呼!国内文博界之足令人悲哀者久矣:敦煌虽在,敦煌学却在国外;殷墟仍存,读甲骨文须往东瀛。不计新砚,日本今藏中国历代古砚竟以十万计,晚清民国时流出最多;近三十年,古砚外流仍令人触目惊心,故日人所谓“研究中国古砚要来日本”之说,实也并非全为妄语,良有以也。

平心而论,当年众多古砚浮槎东去,固是落花春去,琵琶别抱,但毕竟躲过“文革”秦火,未致灰飞烟灭,实与前清大肆焚书,众多古籍(如《天工开物》等)仰赖日人保全可同一叹。

此其祸耶、福耶?念之不禁苦笑。

泰西不重  无可奈何花落去?

相视今日东瀛砚文化之仍多传续,反观国内,则滋味有别。

前人鉴古,首重金石书画。金为青铜器,石指古碑刻,砚为其一。因文物政策所囿,青铜器非今日私家所宜玩。书画,自古为收藏家所争宠,今日依然。砚,则今日仅为瓷器、字画、家具收藏之后一“小跟班”而已。

李杜、韩柳、欧王、苏黄米蔡等等文艺巨匠,皆不吝笔墨用于砚之品赞,孰闻于瓷器趋之若鹜?

何以昔日士人书斋乃至尚方禁苑中之掌中宝、案头珍,竟沦落成今人眼中之“破落户”?

或以为砚文化之没落,理固宜然,因其实际功用价值业已丧失。此说民国时赵汝珍已论及,不妨赘引:

在唐、宋之时,千百金之砚,比比皆是,甚至万金、数万金一方之砚者,亦所恒有;元明相承,价格日升,直至晚清,砚价仍保持其历来之平衡。乃至清末,变法维新,西洋文化东来,不用毛笔者,亦可在社会上占重要之地位。于是,国文失去其固有之重要地位,古砚之价值遂愈趋愈贱矣。在以前值五百两者,今最多不过五百元。虽元、两相去无几,而实在则跌价甚多矣。说者谓此种跌价乃自然之结果,以前有用,今日用之者少,理固宜也。骤闻之,理由似甚充足,但细考之,仍非也。夫古玩者,均无用之物也,其价值不得之于用途。以前有用,今日无用者甚多。如古玉器、古铜器等,均昔人之所必须用者也,今则均无所用矣,然其价仍今贵于古,何也?盖中国今日之古玩,其价值完全操之西洋人之手。西洋人所认识者,所收买者,即有价值,否则,即无价值。对于古砚之精妙,西洋人绝不能理会,绝不能认识。故西洋人之来华者,任何古玩均可收可买,未闻有收买古砚者,此其所以愈趋于贱者也。然因此而楚弓楚得,不致流入西洋,亦天惠吾华之意欤!(《古玩指南》)

赵氏之意,民国时砚之地位即已江河日下,大受冷落。其缘近代以来,除西洋硬笔的冲击外,更因古器皆由西洋人定贵贱,而砚纯为东方诸国特有,与西洋少有渊源,彼辈不取,砚自日贱。此说固不无道理,实亦不尽然。毕竟东洋人乃赏砚内行,来华购砚者前赴后继,惟声势逊于大肆搜求古瓷等之西洋人而已。

赵汝珍氏本古玩名贾,在商言商,所论多着眼于古物之商业价值。然其说虽仅指民国砚,假诸今日,仍是实情。除西洋人不重此因素外,若深究今日砚学之式微,则国人对砚之漠视,洵为第一要素。

国人冷落  欲觅知音难上难

早在晚清道咸间,已出现集砚墨功能于一身的便携文具——铜墨盒。只此种砚的代用品,材质平凡,款式简单,除陈师曾、姚茫父等少数雅流对此饶有兴致外,其主要使用者不过私塾童子、账房先生者流。墨盒之诞生,尚未动摇砚之文房至宝的地位。

同光间,各种“改革”纷至沓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结果,其一即是砚,虽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毕竟日渐式微。舶来品西式硬笔,其操作便捷显而易见。随后墨汁问世,无需磨墨,砚之器用功能日渐消弭,其为明日黄花,确乎有势之必然。

民初“新文化运动”,其颠覆传统不乏过激之处,不但要“打倒孔家店”,更有钱玄同、陈独秀之主张废汉字,鲁迅之宣扬不读中国书……此即赵汝珍氏所谓砚愈趋于贱的因素之一——“国文失去其固有之重要地位”也。

尽管风光大不如前,视今日沦为不入流之境地,民国砚学尚可圈可点。即以藏家而论,前有周庆云、沈汝瑾,继有许修直及徐氏昆仲(世昌、世章)、林氏叔侄(柏寿、熊光)诸家称名于世。迨至当代,即书画名家也多用墨汁,砚仅为石雕工艺品之一种。逮至今日信息时代,毛笔无论,硬笔且可为键盘、鼠标所取代,砚则更无容身之地矣。

凡物用之既久,自然生情。古时藏砚家,多是由用砚而藏砚,藏品由少及众,至有大成。不用砚、不知砚,何来藏砚家?然笔耕谋食的器用功能虽失,品石赏砚之怡情功能犹在。上品美石,谁肯用之?如赵汝珍氏所言,古玩多为前人实用品,后人只重欣赏,谁见藏家用古碗盛饭、古鼎烹脔?

再者,何以东瀛异邦,现代化、信息化更称先进,砚却不曾退出历史舞台,今日仍用之者多、好之者众?——此无他,国人类似昔日之玩砚主体阶层不复存在,且今人赏古之审美观又大有缺失耳。

砚田乾坤  旧时王谢斋中宝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读书做官,此科举本质。统治阶级主体既为读书人,即“士”之阶层,而读书人又莫不与砚终生相守,故官僚士大夫自然成为玩砚的主流。两宋时,士大夫与天水赵氏共治天下,文化昌盛,亦为砚学之高峰期。蒙元一朝,统治者崇拜“暴力美学”,恃武功,轻科举,砚学乏善可陈。明代文官集团亦势大,只政治、文化已难达宋时高度,砚学亦然。前清集权专政,但尚打儒家招牌,故清代砚学甚是兴盛,几有中兴之势。迨至民国,议会政治、政党政治粉墨登场,但彼时执政基础犹为缙绅阶层,故砚学仍延前清余绪。

统而观之,士大夫玩砚、藏砚,有以下诸多优势:

爱砚——或寒窗苦读,或红袖添香;其出身,无论贫民子、富家儿,自幼与砚相亲,一生和砚相守乃至去世以砚为殉。与砚相亲相伴,用情往往至深。

识砚——既是日常文房所用,对其性能必多有所知悉。又,官僚士大夫中游宦各地者,对砚种、石质异同,更易有心得体会。

能题——夫子门人,腹有诗书,笔能翰墨,题辞、撰铭不过案牍馀事。金石久寿,铭文借以不朽;锦词佳句,题于砚石,本为玩砚之重要意趣。

财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即便两袖清风之循吏,凭干俸,购石玩砚亦非奢想。

势强——官宦玩砚,可引领时尚,号召群伦。宋之欧阳修、苏东坡,清之纪昀、刘墉等钜公胜流玩砚,皆领一时风骚,遂使时人赏砚之好,如风行草上,蔚为大观。

上述种种,足以说明“文官体制”之兴衰,对砚文化发展影响之巨大。

笔耕谋食 最数文人相亲傍

古代爱砚者、藏砚家,以在朝士大夫藏砚家为主力。

中唐大书法家柳公权,喜爱笔砚与图籍书画,专辟斋室珍藏之,并撰有《论砚》一则,评论当时诸砚优劣。中唐名相李德裕,藏砚甚多,其中一方妙绝者,取以砚为邻之意,命名为“结邻砚”。柳、李应为有史可考最早的藏砚名家,亦是士大夫藏砚家之代表人物。柳、李以降,著名的士大夫藏砚家计有:宋代唐询、蔡襄、欧阳修、苏轼、米芾;明代严嵩、李日华、屠隆、高濂;清代朱彝尊、余甸、林佶、黄任、纪昀、刘墉、铁保、阮元、黄易、高凤翰及近代徐世昌、许修直等皆是。帝王藏砚家如李后主、宋徽宗、乾隆,以文化属性论,亦应归入士大夫藏砚家之列。

在野的文人墨客藏砚家,著名者有明人项元汴,清人高兆、吕留良、金农、计楠、张廷济、朱栋、沈汝瑾等。

以数量计,在野文人远逊于在朝士大夫。较之在朝士大夫玩砚之诸种优势,在野文人之势弱,明矣。故以影响论,在野藏砚家,自然难比高居庙堂之名公钜卿、风雅大吏,但砚学修养未必不及,如计楠、朱栋等,造诣颇高。

古时玩砚名流尚有儒商。如近代藏砚名家周庆云,本江南巨贾,有物入眼,何患无赀?此外如清中期我徽名流程瑶田(著《纪砚》)、汪启淑(有《飞鸿堂砚谱》)、程庭鹭(所著《小松园书画跋》附砚铭五十馀则)诸人,虽自己并不经商,但皆出身商贾大族,财学两富,故玩石藏砚,自无计楠、金农等囊中羞涩之窘境。

晚明雅流陈继儒云:“文人之有砚,犹美人之有镜也,一生之中,最相亲傍。”当然,无论在朝之士夫官宦,在野之文人墨客,在市之儒商巨贾,一生所用,多不过一二砚而已;但因古代文人士大夫群体庞大,文人玩砚之规模自然可观。市场有需求,奇货自可居,于是,藏家争相抬价,同好互为攘夺,致上品身价,在唐宋时代,千百金之砚,比比皆是;万金、数万金之砚,亦常有之,宋人米颠甚至以一座砚山换得晋唐名宅,未足奇也。

此曩日文人士大夫玩砚之大略格局。

疏闇国学  雾里难窥花真容

经“文革”种种反智运动之涤荡,往日作为文化担当者的主要群体,玩古之主流——官僚士大夫及乡绅阶层,彻底不复存在。传统文化之皮已不存,砚文化之毛将焉附?金农铭砚有云:“不识字人曾见否?”读书既已无用,砚之境遇可知。

且赏砚之道,本属象牙塔中小众之雅好,譬如汉赋,譬如昆曲,属雅文化、精英文化,崇尚阳春白雪,与民间文化乃至流民文化迥然异趣,甚至冰火不能兼容,此审美观之有“阶级属性”的局限。一时之间,实难以蜕蛹化蝶。

同称文化人,古人熟习诗词歌赋,流连诸子百家;今人学数理化、文史哲及ABC。看似今人文史哲与古人所学经史子集,同属人文学科,但其意识形态、知识背景之全然不同,显而易见。所以,套用时下流行语“文凭不等于文化”,就“国学”而言,今日知识分子或曰“文化人”,显然与古代文人不可混为一谈。

隔膜,源于文化的疏离、传统的断裂。古人以诗词歌赋作砚铭,今人不谙此道,品古砚,铭字难辨,铭文难解;题新砚,腹笥空虚,拙于词翰。如此,即便有心于砚,也难免力有不逮。用白话题之者,譬如牛饮香茗,大失其趣。其玩砚,仅止于在石品雕工中赏新觅奇,如此自然难窥砚学真谛,此所以近年新进知识分子对赏砚之道仍有缺失也。

王安石诗云:“欲寄荒寒无善画,赖传悲壮有能琴。”大贵如王氏者,赏画却取“荒寒”之境,今者几人解此滋味?

与古代玩砚群体中之在野文人相对应者,今日颇难定位。体制外之文化人,其地位及影响皆微不足道,实难与前人相匹俦。至于商界大亨,如古代赏砚之儒商者,今日亦远未成气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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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笠谷简介:

吴笠谷,安徽歙县人。1993年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现居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砚文化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央文化管理干部学院“吴笠谷制砚艺术高级研修班”导师,国家开放大学书画教育研究院研究员,中央电视台《一槌定音》栏目鉴定专家,中央文化和旅游管理干部学院艺术学院、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湘潭大学、重庆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韩国秋史研究会特聘研究员。高级工艺美术师,当代学者型制砚家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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