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蔼力《带你⼀起上雪⼭》 油彩 画布 65 3/4 x 98 7/16 英寸 167 x 250 厘米 2020
© Jia Aili Studio. Photo: Yang Chao Studio. Courtesy Gagosian
© 贾蔼力工作室。摄影:杨超摄影工作室。致谢高古轩。
走进贾蔼力在北京的工作室,他正在画他最新的系列,画布上是雪山,散发着宁静的气息。这一次的探索,与他之前充满速度感和戏剧感的画面有种奇妙的张力。
我们一起坐在了他的画前开始聊天,关于他在边境线上看见的山峰,遇见的当地部落,生命深处的渴望,对绘画的信念,以及艺术家应有的精神上的真诚。
SQL:和我讲讲你的故乡东北。东北出过许多优秀的作家。那里有怎样的一个精神世界?
JAL:我学画画在丹东,鸭绿江边上的一个东北小城。后来考大学去了沈阳,我一直认为我从学画画到念美院,一直都是在文化荒芜的地方,所以总感觉自己的思索是在一个更远的地方。现在回头想,其实就是荒芜感,那里一年当中大部分时间很冷很荒凉,没有色彩。所以就在没有色彩的时候去想象色彩,在没有文化的地方去思考文化,这个状态挺好的。
贾蔼力于 2020年作品《无题》(油彩 画布,1 2 5 x 1 1 2 . 3厘米)前,位于其中国北京工作室
© 贾蔼力工作室。致谢高古轩
Jia Aili in front of Untitled, 2020 (oil on canvas, 125 x 112.3 cm), in his studio in Beijing, China.
© Jia Aili Studio. Courtesy Gagosian
SQL:为什么开始画山?
JAL:我有一个计划,要把整个中国的边境线走一圈。我先把东北的边境线全走完了,比如说像中朝、中俄、中蒙的边境线,路过了乌苏里江、黑龙江、大兴安岭。
走过这些地方,也不是单纯的对历史的怀想,曾经读过的书,曾经在历史书籍里感受到的东西,自然而然有了一个真实的契合。曾经学习过的历史,它就缓缓地来了。比如说走到珍宝岛,当年中苏在这里交战,这是个很大的历史格局变动的点。
如果没有亲自去、如果没有真正站到那个地方,那种感受就只是一个知识性的感受。到达了那个地方,就会产生一种感受,这种感受并不是为了去表达自己对历史的看法,它只是不一样的感受。这对于一个画家或者一个创作者而言,是挺好的东西。
SQL:西方绘画中有风景画的传统。已经有那么多的画风景和山的前辈们,你想做什么样的新探索?
JAL:对,Friedrich是很重要的前辈之一。我画的山,前面还有会有块玻璃,然后我在玻璃上继续画,继续发展这个东西。它是一个更自在的东西,看它能不能脱离我们看到的一些物象。其实有意思的工作是我慢慢地把这个山画完,等待自己在山前的玻璃上凭空画几条线,这个过程我觉得比较过瘾。
SQL:那你画的是某一座具体的山还是抽象的山?
JAL:目前看,并不是抽象。在我的想象当中,它会更综合更融合,就是让鲜明的东西更鲜明,让没有边界的东西更失去边界。
SQL:为什么选玻璃?玻璃开启了一个什么新的可能?
JAL:你问的太对了,玻璃是最接近于视觉上的简洁。那天我们画廊问我,材质究竟是装置还是绘画,我想了很长时间,我觉得是绘画,不是装置。它是绘画,因为这个行为本身,还是绘画行为。我其实还是在给绘画找一些新鲜感,找一些更自由的东西,来解放某种认识。
贾蔼力《存在且未封闭的圆》油彩 画布 82 x 70 厘米 2020
© Jia Aili Studio. Photo: Yang Wei. Courtesy Gagosian
© 贾蔼力工作室。摄影:杨威。致谢高古轩。
SQL:你曾说过,画一幅画就是要制造奇观,画山这件事情是否让制造奇观更难了?许多厉害的设计师,总是要“设计一把属于自己风格的椅子”。你选择画山,是否有种类似的自我考验感?
JAL:每个艺术家都有他的考验。并不是所有的画都是绘画,把绘画真正做到像绘画,是需要一个画家去努力的。费劲的东西更有意思,更有作为一个画家的存在感和分量感。
当我去画山的时候,我尽可能地让我自己平静下来。摒弃掉在涂抹这个行为之外的一切东西。这跟以往的工作有点不同,以往常常需要等待或者呼唤一种状态。画山的时候是另一种心理模式。我眼前的山不对应某个历史事件,也不是某种特殊时期的精神诉求,我尽可能让它平静下来,直白地去面对它。在处理山的时候,它是一种心态的显现,或者一种认知状态的显现。我希望能流露出更自由的东西。它是一个敞开的事物,让人们可以走进或接触到自己的纯个人化的事物,而不是一个历史的怀想。
我不去想这山是东方的或者西方的,历史性的或者文学性的,去掉它的历史感,去掉它的时间感,让它成为一个剥掉一切外在东西的存在物。
SQL:你画面上的山比在照片上的山,多出来什么信息?
JAL:多出来在涂抹它的时候最细微的感受。这种感受是现代人很少去注意的东西,那些是属于绘画开端的事,还不是读出图像之后的事。我们为什么愿意去看绘画?如果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图像,我们可能就不愿意去看,因为它并非用手去画出来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有点矫情,但是我就是这么觉得的。我们看梵高的作品和笔触,里面有很丰富的东西,能感觉到自己就站在他旁边。
贾蔼力《⼭与波线》 油彩 画布 银笔 钢化玻璃 264 x 198 x 70 厘米 2020
© Jia Aili Studio. Photo: Yang Wei. Courtesy Gagosian
© 贾蔼力工作室。摄影:杨威。致谢高古轩。
SQL:画山给你什么样的快感?
JAL:画画这么多年,工序和制作方法越来越精良,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貌似接近专业化。但事实上我在思考,自己画画的伊始之初是为什么?
所以在玻璃上画这些东西,这个行为让我找回了最初画画时的那种刺激,给自己增加了一种自由度,是一种更有意思更新鲜的事,可以回溯到最开始绘画的那种畅快感。
SQL:你在玻璃上找到的是你形成图像之前的激动。
JAL:对!它让我找到了或再次经验到了形成这些形象之前的愉悦,这种状态对于一个成熟画家而言,变成了特别难的事情,因为他太知道怎么样去完成一个好的画面,还有各种各样的现实问题等着他。
贾蔼力《循环的律动》 油彩 画布 亚克力 有机玻璃 138 x 125 x 9 厘米 2020
© Jia Aili Studio. Photo: Yang Chao Studio. Courtesy Gagosian
© 贾蔼力工作室。摄影:杨超摄影工作室。致谢高古轩
SQL:所以说,你在玻璃上凝结的是通过绘画山而产生的感性愉悦,是形成图像之前的那种状态。玻璃上是个感性的结果,而不是理性推算的结果。因为抽象往往是一个高度理性的过程。我感觉,观看者的心灵通过玻璃上的线条与山建立了某种特殊的关系。山被这些线条开启了。
JAL: 对。去年在滇藏线上,从温带往上走,山川河流显现出一种上溯的感觉,越往上走越简洁,越走越清晰。雪山往下,是冰川、是融化的水流,是熵增。这里面有种普遍的宇宙规律。它上升到一种更抽象的东西,同时又是属于感受的。
SQL:我在思考你画面上的音乐性。你之前的作品,犹如狂飙的交响乐,有种破坏性的力量感,而这次的山的系列,低沉宁静如大提琴的长音。
JAL:有的时候我也挺享受,创作时那种接近癫狂的状态,但还不敢彻底。有时进入那种状态,刚感觉要放开,就得把自己拉回来——要尊重一下经验,尊重一下秩序。但有时候内心深处就是呼唤着自己去打破这种东西,去走入癫狂。
SQL:一种酒神精神式的悲剧性陶醉?
JAL:有点。这种东西它是意识里基底层的东西,不是通过学习或者经验得到的。
SQL:上一次癫狂是什么时候?
JAL:《星尘隐者》上这些笔触,画的时候有种着急和激动,手也在发抖,但笔也不管用了、刷子不管用了,有时候工具会跟不上自己的情绪。这时候颜色就用手抓起来直接按上去。然后一眼看到旁边有扫地的拖把,就直接用它上手了。
当时有人拍了一段纪录片,后来我看到自己画完这一片后退出画面,但那个画布还在不停地抖。他说,我是在跟画布搏斗,在锤击它。
这里调动的是愤怒,速度感以及极端强烈的激情燃烧的情绪。画山就是完全截然相反的情绪。画山所调动的是平静,tranquility,极度宁静。
SQL:我好奇的是,当你调动那么强烈的情绪,是想调动就能调动起来的吗?像个天才演员一样?
JAL:当时画完这张后,我去做了别的事情,情绪就没有了,就先停了。进入那个癫狂的情绪需要一段时间的酝酿,不被别的事情打搅,要进入那种情绪才能去呼唤这个力量。
SQL: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些本能性的东西在里面。因为首先你身体里要有这种情绪跟能量,才可能在这上面表达出这样的情绪和能量。
JAL:是,或者说这不是本能性的。有一天我能自如调动起来,可以不惭的说是本能性。我听说过指挥家卡洛斯·克莱伯上台的状态特别好,但是他不是永远都在那个状态,有的时候所有乐团都在等他,指挥家一个人悄悄地消失几个月。他也需要去找到那种状态。
我看过毕加索的六十岁时拍的纪录片,可以看到他能把这个东西自如地运用出来,一位大师能把握住这种状态,让它如同本能。
一片白布像完全纯洁的白雪一样,要画它之前,最大的思想挣扎就是你要先弄脏它、破坏它,非常残忍。在这过程中,要忍耐。因为越画越脏,越画越无序,越画越失去简洁的东西。然后要去找到某一种回溯简洁的东西。
SQL:我们之前提到了书法。书法是否影响了你对绘画的认知?
JAL:我对书法有个自己的理解。在书法中,写比描要高。我们看所谓的绘画,它其实是常常有很多描绘的东西。描的话它还有一个对象,描其实是次于对象的一个行为。进入“写”,和“描”不是一个精神状态,自然物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完全在它之上,在更高一个的状态。
SQL:你在画山的时候是描还是写?
JAL:我希望做到“写”,另一种冷静的写。这次的物象特别具体,所以就很难。但是最终如果你被它俘虏了,画面是能看出来的。如果你没有被它俘虏,你平行于它,甚至高于它,它就会出现画意。
SQL:你怎么判断一张作品是画坏了,还是画成了?如何去感受到?
JAL:去感受,克尔凯郭尔说的——恐惧与颤栗。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讲,麻木和昏沉一定是最不好的东西。我对这个东西很介意。
有时候“熟练”能出现一种新意,那我就能容忍,但只要这种熟练稍微停留在感知之后,这种熟练我容忍不了。
画山是更大的挑战,本来有一段时间画得特别好特别有画意,忽然一下没了画意,我就赶紧往回找,不能陷入昏沉。
SQL:这让我想起了黑格尔提到的主奴关系。绘画图像和绘画者之间,其实也有一层复杂辩证的主奴关系,创作者有时候也会被创作对象俘虏。那画山的时候如何不被对象俘虏?
JAL:有句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是心与物的关系,意思并非是把自己的意识变成一座山,而是禅坐的时候,把意识引向更深层。
关于对谈者:
贾蔼力:艺术家。
沈奇岚:策展人,艺术评论家,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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