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王谦:“弘一体”是这样炼成的_弘一法师--念佛-艺文-俗世

编辑:杨晓萌 来源:雅昌
 
提到弘一法师,很多人脑子里会瞬间闪出“李叔同”三个字。弘一与李叔同这俩名字在华文世界的认知度,不相上

VWUe6pE0KEEO382KVLKPotcny9qSd2IsIJZpMagF.jpg

提到弘一法师,很多人脑子里会瞬间闪出“李叔同”三个字。弘一与李叔同这俩名字在华文世界的认知度,不相上下。他活了63岁,所经历的“俗世生活”有39年,僧侣人生是25年,如果不计少儿成长期而从成人算起,俗世与僧人两段生涯的长度大体相当,而且“李叔同”与“弘一”两大阶段都活得十分有质量,——当然,这是以其艺文成就和人生境界而论,非是以当下“成功人士”的标准。

李叔同1880年出生于天津,幼名一个蹊字,稍长,学名为文涛。父亲李世珍,字筱楼(一字小楼),是道光举人、同治进士,做过朝廷的吏部主事。李叔同出生时,父亲68岁,生母王氏20岁,圣人孔丘出生时父母的年纪与此相仿佛。中国百姓素有老夫少妻生下的儿子超级聪颖的共识,虽未必四海皆准,但李叔同一生发展给这种说法增加了一个正面例证。

gS6JFW9dfKVXUlAQTDSVIBDwYQaOF1kNL6Glyr4j.jpg

一法万缘五言联(1919)

但另一方面,老夫弃妻别子先走一步的例子在这社会上更多,筱楼先生是李叔同5岁时,便急匆匆驾鹤西去。好在家底殷实,王氏虽是妾的身份,但因为李家生养了健康儿子,母子名下分得的家产据说有三十多万银元,这可算是李叔同先天获得的“第一桶金”。他十岁之前已正式拜师受业,12岁习训诂、读《尔雅》,更由喜读《说文解字》而爱上篆书。当然,少年境遇遭际的特殊,也令他心灵时常受到压抑和创伤,以至于少年诗作中竟写出“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的佳句,看似少年老成,不如说显示出一种“看透了”的迹象,后来在中年成就如日中天时骤然遁入佛门,似乎打这会儿就埋下了种子。

戊戌变法前,李叔同曾刻“南海康君是吾师”一印,以明心志。康梁变法失败,李叔同奉母携眷南下上海,一下投入到在广阔的艺文天地,大展才华,很快声名大振。1905年,李叔同东渡日本留学,六年后带着美貌日籍夫人留学归来。此时已过而立之年,艺术的自信已经形成,他在自己主编的《太平洋报》副刊上公布了书例润格。他此时的书法路数基本是碑学,他秉性聪颖超人,但一样十分用功,临古法书完全忠实原作。挚友夏丏尊后来在《李息翁临古法书》跋语中写道:叔同“居常鸡鸣而起,执笔临池。碑版过眼便能神似,所窥涉者甚广”。他同时还临写《石鼓文》,吴昌硕写石鼓文结字欹侧,颇有个性,李叔同则是平正清劲,一样出神入妙,以至于吴昌硕曾断言李叔同将来书法造诣会超过自己。

hsYjsMMffkiVbgF0dTyIY24HTd0LjxvOpawatOUT.jpg

佛号与莲池大師偈语(1922)

1918年,在沪浙乃至全国艺术界已然声名鹊起的李叔同似乎在一夜之间,突然结束了世俗的文艺家生涯,遁入空门。这一令师友们大惑不解的人生大反转,其实从他30岁在书法落款中称“翁”、34岁即署“当湖老人息翁”,不难看出那时他虽然长年沉醉于艺术,但俗世之心已经渐成灰烬。可以说,李叔同与弘一同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如从佛家观点来看,他前半生是自度,后半后则是矢志度人了,境界之开张豁大,岂是一般人能领会得出的呢?众人尽皆叹惋,他的学生丰子恺则一句话说到了事情的根本上:“李先生的放弃教育家与艺术而修佛法,好比出于幽谷,迁于乔木,不是可惜的,正是可庆的。”

如将李叔同一生作一归纳,当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15岁到26岁(1894-1905)的十年,是他比较系统地接受传统文化、吸纳“新学”阶段。第二阶段为26岁到39岁(1905—1918),随着生母过世,他自认“幸福时期已过”,于是东渡留学,回来后开始美术教育与艺文创作。第三阶段起自1918年19日,39岁的李叔同抛弃俗世,前往杭州虎跑寺削发为僧,直到“悲欣交集”而圆寂。

后世诸多理论家评价弘一书法,多对其“禅意”谬加赞赏。弘一其实与禅宗无涉,甚且有所反感。他曾自言:“我非禅宗。”他初修净土宗,后来又修律宗。律宗向以戒律森严著名,一举一动都有规律,严肃认真之极,昔日弟子丰子恺等来拜访老师时,见弘一每次坐藤椅,都要先把藤椅拍一拍摇一摇,就为避免一下子坐下去会压死藤椅缝中的小虫,这便是戒律的一种体现。弘一承七百年南山律宗余绪,以弘扬自宋以后禅宗大行而几近灭绝的律学为己任,成为近世精研戒律严正修持之第一高僧,也是近世律宗复兴之祖,人称“律宗第十一祖”。

Q3a3kNgQrorH4XmCt1aXiIRQGmsJ8wXAdEqbOZrH.jpg

佛号与慈照宗主法语

弘一曾对弟子宽愿法师说:“人生在世,有三大难得。一是中国难得,二是佛法难闻,三是良师难遇。”七七事变后,弘一对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的暴行非常愤慨。当他住锡厦门时,当一些胆小僧侣想要离寺逃走之时,他正色宣告:“吾人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温陵之水,身为佛子,于此时不能共行国难于万一,自揣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守门,吾一无所用,而犹腼腆受食,能无愧于心乎!”1939年,大师60岁,老友柳亚子赋两绝以寿,诗曰:“君礼释迦佛,我拜马克思。大雄大无畏,迹异小岂殊。”“闭关谢尘网,吾意嫌消极。愿持铁禅杖,打杀卖国贼。”大师报以一偈,曰:“亭亭菊一枝,高标矗劲节。云何色殷红,殉教应流血。”他随之自题居室曰“殉教堂”,并每日书“念佛不忘救国”条幅数百,任人自取。1941年,在抗日的大背景下,泉州大开元寺结七念佛,弘一敬书奉献的字幅是:“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并作跋语:“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势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是故救国必须念佛。”

弘一平素平易近人,性喜以步代车,每到一处讲法或挂单,总是谢绝迎送、款待,生活更是完全遵奉僧人规范。1925年秋季的一天,夏丏尊到宁波七塔寺拜访在此清修的弘一。法师奉行日中一食、树下一宿的佛规,此时正吃午饭,问老友要不要同吃。夏先生说,吃不下,我看着您吃吧。弘一便不再劝,继续用餐。夏先生见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碟咸萝卜干,想到出家前锦衣玉食般生活,一时心酸,便问:“这么咸的萝卜干,吃得下吗?”法师竹箸微顿,说:“咸有咸的味道。”吃完了饭,又倒白水一杯悠闲地喝下。夏先生问:“这么淡,喝得下吗?”弘一淡然一笑:“淡有淡的味道。”

1TzJbjopHxHkJKbacTFcNvmhqO1J6l0Nj2kc66Kj.jpg

​致某居士

除了佛学修为,弘一最大成就还在书法方面,此即世人所称赏的“弘一体”。对书法,他有过一段弃而再取的经历。披剃前割舍一切尘缘,他遣散聚物,连笔墨瓦砚都送了人。1918年夏天,他为友人姜丹书一笔不苟地写完《姜母强太夫人墓志铭》,就把毛笔折成两段,以示与俗世一切作个了断。受戒后,他到嘉兴精严寺学会披阅经藏,据载,“时颇有知其俗名而求墨宝者”。友人范古农回忆说:“师与余商:‘已弃旧业,宁再作乎?’余曰:‘若能以佛语书写,令人喜见,以种净因,亦佛事也,庸何伤?’师乃命购大笔、瓦砚、长墨各一,先写一对赠寺,余及余友求者皆应焉。师出家后以笔墨接人者,殆由此始。”

刚入佛门的几年,弘一的书法还是沿碑派书风求发展,1923年才决意脱胎换骨来一番大的转变。弘一重法轻身,常刺血写经以为功德,并把写经寄呈他最崇敬的前辈高僧印光法师。印光在这一年的第一封回信中表示写字幅可以只取神趣而不求工整:“若写经,宜如进士写策,一笔不容苟简,其体必须依正式体。若座下书札体格,断不可用。”在下一封信中进一步申述:“今人书经,任意潦草,非为书经,特藉此习字,兼欲留其笔迹于世耳。如此书经,非全无益,亦不过为未来得度之因。”又说,“夫书经,乃欲以凡夫心识转为如来智慧。”经由印光这番点化,弘一决意依写经要求改换书风,他找到晋唐小楷作为借鉴,其着意处乃在魏晋书风之沉静典雅、淳厚洁净。不过,他仿学晋唐只是吸取养分以资过渡,借以在北碑书法面貌上消除森森锋锷之貌,正如马一浮所谓之“刊落锋颖”。

而“弘一体”的最后定型,与1928年出版的《护生画集》相关。《护生画集》宣传佛教戒杀精神,题书诗句的字体当以明晰易认并彻底摒弃繁华为佳,自然要去除复杂技巧的显露,笔锋之下更不能有一丝碑派书法常有的刚狠杀伐之气,而以平和温仁、简澹明净气息来感染读者。在这样的特殊要求下,“弘一体”终于酿成并集中呈现。

“弘一体”书法与他的人生一样,是绚烂之极终归于平淡,而这极度平淡的内涵却比早先的绚烂更见境界。弘一自称:“朽人写字时……于常人所注意之字画笔法、笔力、结构、神韵,乃至某碑某帖之派,皆一致屏除,决不用心揣摩。”此时他年近花甲,早年力学研究过的各碑各帖与各派之菁华已被熔铸吸取,此时已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书法最高境界,当是写到“人无称是处乃佳”,以这样的视角来看“弘一体”,非颜非柳非二王,不真不隶不行草,因此无法用历史上传承下来的评价某一路书法的标准来他衡量,欣赏者只觉其境界高妙,而欲明显指出妙处所在却出口便舛,说得越多离要旨越远。从狭义上说,“弘一体” 是弘一法师出家后修行过程中不断完善、真正成熟的书迹显现;从广义上去看,弘一在俗世阶段践习文艺,及生活经历之种种综合素养,早已经在为“ 弘一体”埋下了伏笔。李一师对弘一书法面貌,曾这样评价:“释门擅书者代不乏人,而智永之执着、醉素之酣恣,均非衲子所宜,若上人者,始称得体。”堪称的评。

iJHmompHyMjBOze8kIHhqKRYgNJ0wQkiGhlNukNS.jpg

遗嘱(1942)

TT32MCQlgPPVuK1csRriRCKvF7Mao5n3tVnZhZ3p.jpg

悲欣交集——绝笔(1942)

1942年10月10日下午,弘一法师自感将不久于人世,便将自己的归期写信告知夏丏尊等几位知音,然后写下“悲欣交集”的绝笔交给弟子妙莲法师。在圆寂之前,他拒绝一切治疗与探问,苦念佛经,并告诉妙莲:“你在为我助念时,看到我眼里流泪,这不是留念人间,或挂念亲人,而是在回忆我一生的憾事。”10月13日(阴历九月初四)晚间,弘一法师在陋室板床上安详圆寂,他的眼角沁出晶莹的泪花。

也许,这泪花正可帮助我们对“悲欣交集”作出最直接、最真实也最生动的理解?

2017-1-23

王谦简介:

王谦,教授,美术学博士。山东曲阜人,现供职于山东艺术学院书法学院。1988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2019年毕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为美术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书法创作与技法研究,导师李一先生)。在全国中文核心期刊发表文章150余篇。博士论文《从“通人之学”到“通人之书”:沈曾植书法研究》获首届“沈鹏民生奖学金”特等奖。《沈曾植碑帖题跋札记辑释译论》2020年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

更多内容尽在[王谦专栏]


关键字: 内容标签:弘一体,弘一法师,,念佛,艺文,俗世弘一体 弘一法师 念佛 艺文 俗世
下一篇:“2020.雅典+艺计划”正式启动_赋予艺术行业全“新”势能_“2020.雅典+艺”计划-在艺-艺典中国-雅昌艺术网--主办方-雅典-中国||上一篇:为什么安迪·沃霍尔这么出名?十件作品告诉你答案_波普艺术-特朗普--作品-汤罐-坎贝尔
分享到

相关文章:
推荐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