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沈伟
这几年,沈伟回中国的次数变多了。他的舞蹈分别在北京、上海、深圳,珠海等地演出,赢得业界与观众的掌声。去年,他在国内首场大型展览“未知的探索”亮相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下称PSA),悉数展示了三十年绘画、手稿、设计、诗歌、摄影与影像,让人看到身为舞蹈艺术家的另一面。1月,沈伟再次回到上海,携最新作品《万物相连》,与观众探讨他的艺术人生。
身体与运动,一直是沈伟创作的核心。绘画中的躯干形象,抽象作品飞舞的笔触,以及舞蹈中的伸展与往复,都基于对这两点的探索。
“人就是艺术品。”沈伟说,“若世间万物,都能挖掘出它的精神性和艺术性,那该多有意思。”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寻找。
沈伟出生于1968年。在20岁之前,他一直在学习中国传统戏曲与绘画。1989年,沈伟擦班进入了杨美琦联合美国舞蹈节及美国亚洲文化基金会于广东舞蹈学校创办的现代舞专业实验班; 1994年,凭借独舞《不眠夜》,他获得了中国首届现代舞大赛创作和表演的两个金奖,1995年获得奖学金前往美国学习,自此开启了自己的国际舞蹈之路。
在编舞上颇具造诣和影响力的沈伟,实际上有个“画家梦”。6岁那年,他随父亲修习中国水墨和书法;16岁后学习西方油画。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方现代主义绘画与思潮传入中国,热爱艺术的年轻人以个人或团体形式,全情投入“85新潮”。正在湖南的沈伟,也深受鼓舞。他在印刷物上看到达·芬奇达和米开朗基罗的素写,莫迪利安尼的油画,并创作了一系列以戏曲人物为原型的肖像。当时,他常背着画架,与身边的艺术家朋友们一起去各地写生。在物质条件远不如现在富足的年代,他们都为过着“流浪艺术家”的生活而高兴。若不是1988年一场舞蹈比赛,他已打算去北京进修绘画。
1995年,沈伟出国。陌生的环境,无法交流的语言,一路上,匆匆走过的,几乎没有亚洲人。这种孤独,让“没钱、没背景”的中国小伙萌生了倔强的种子。学习、学习,那五年,沈伟过得很纯粹。“现在回头想,当时也不知道那几年那么重要。”
2000年,沈伟创建了具有跨学科的重要理论“自然身体运动发展法”(NBDT),在此基础上,他酝酿出代表作之一的《变奏》。三年后,他以音乐和运动为灵感,首触“抽象”,完成《为春之祭所创作的画作研习》。2005年,他的绘画创作进入了“运动”系列——这组作品是其基于用时间、空间和纹理打磨而成的作品,形神兼具。沈伟对音乐和人声的选择不拘一格,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古琴曲、汤姆·威兹、巴赫以及西藏梵呗都是他的绘画创作源泉。徜徉在音乐和舞蹈中的沈伟,创作出笔触或轻盈、或强劲的绘画作品。
展览现场 沈伟“无题”系列和“蓝色”系列
自2013年起,沈伟再次尝试大尺幅绘画,那些笔触苍劲的《无题》,如同他的日记。由此,他将一以贯之的“整体艺术”,向上进入一个新的维度。
“蓝色”系列是其近两年的新作。该系列整体尺幅偏小,但细节更精繁,层次更复杂,色调更明快。“蓝色”开启了沈伟创作上的新方向:反地心引力、悬浮、轻盈、无束缚感,它们正有机地编织出了充满生命的张力。这一切发生在他将工作室部分迁往巴黎时。
从《无题》到“蓝色”,沈伟正在做东方的抽象。每一笔,都在叙述他的感知。
展览期间,艺术网对话沈伟,他向我们描绘了艺术理想。
“未知的探索” 展览现场 上海当代很艺术博物馆
艺术网:这次展览中有上世纪90年代的绘画。当时的创作状态是怎样的?
沈伟:我是1995年出国的。出国前,我画过一批肖像,画身边的艺术家。当时,学完西方的绘画技巧,在技法上达到很高的审美要求,同时还想要把画中人的心灵和气质捕捉出来。所以抓住一个人的“状态”很重要。当时注重的是这些。去国外以后,我意识到绘画中有关身体和运动的元素。所以,那一阶段的作品有关身体与运动越来越多,运动感也增强了。我希望画中能有一些戏剧性的张力,当然这是我潜意识里感悟到的。
艺术网:去国外前,“85新潮”对您的创作影响大吗?
沈伟:很大。实际上,八二、八三年的时候,西方(现代艺术、哲学、文学)已经进来了,在书上可以看到一些,比如达·芬奇达和米开朗基罗的一些素描、素写。我很喜欢。在那之前,我一直画国画,那些西方艺术家处理线的方式很不一样,有一种立体感与光感,一种不同造型和情绪的表达。
毕业以后,我到(湖南)湘剧院做表演。但那时,戏曲又受到西方的文化的冲击以后,面临非常萧条的状态,没人看演出,我也没什么演出工作。所以有很多空间做其他的事。我特别喜欢画画,就一直在学西方的传统油画。事实上,当时湖南有很多画画的人,大家都背着画架、骑着单车,和一群朋友到处写生,我是其中一个。那几年,虽然在乡下,没工作,但生活在一个绘画艺术和力求上进的氛围里,那时的朋友,也都是画画的,我们觉得自己像个流浪的艺术家到处采和画画。总之,那几年特别开心。受到高更和梵高的影响,我们当时就想要那样的生活状态——虽然很苦,但为了艺术,即便去一个很落后的地方,也能坚持下去。这种精神,影响我很深。
展览现场 沈伟早期绘画
艺术网:受西方近现代艺术影响,您当时作品呈现怎样的风貌?
沈伟:那些作品这回没带来展出。当时的画,是很“奇怪”的。我学戏曲,画的是戏曲人物,但又受到西方影响,会把自己的情感和感受融入放在画里。所以,在视觉表达上有一些文艺复兴的调调,也有一些印象派的关系。举个例子,我很喜欢莫迪利安尼,他笔下的女人,都微微地弯着腰,没什么力气的样子,那种柔弱和魅感,有点像戏曲中的青衣。所以,有共同的感受 。那一阶段的作品很大,所以搬家时很多作品已经销毁了。
艺术网:刚去美国后,做了哪些延续和挑战?
沈伟:一开始很难。我是去了五年以后才受认可的。当时,中国人能出国已经很不容易,路上看不到大陆人,只看到台湾和香港人——其实,那也很少,连亚洲人都不多。那时候很穷,又不会英文,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不那么自由和适应。而且,美国也不是什么艺术作品都好,看演出时,好多也不喜欢,也挺失望的。但是,越失望、越挣扎,就要继续探寻,找到自己语言和认知。所以,那五年对我来说特别重要,始终处在单纯的学习中,那种纯粹的心是那么不敢相信。一个没背景、没有钱、又不懂语言的年轻人,在国外要找到精神上支柱是未知的探索。但是等到你的“量变“积累到”质变”的过程后,这个社会突然就承认你了,而那时,你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根本也不知道那几年原来是那么的重要。
艺术网:当时已经开始做身体相关的绘画了。你想通过“身体”探讨什么?
沈伟:在那个时期的身体探索,无论是造型本身,还是表现形式,都不局限在一个写实的身体了。我画的身体,没有头,有时没有脚,只有一个身躯,那造型不像人,有时像小婴儿、像动物、像雕塑,它给你的那一面,已经接近一个抽象的面,但又不完全抽象,也不超现实。在这个基础上,我画了一批画,也做了很多表演,那都是创作的、实验的一部分。这个时期的作品不同于2010年后的大幅创作但同时也是受到身体运动的影响,做大画的时候,身体必然有运动。我很喜欢这种舒展。以前,我们写书法,空间是很“小”,只要控制你的手和你的气就行。稍微大一些,难免遇到身体重心问题,可能就无法施展。好在我是舞蹈演员,特别知道怎么可以一笔拖得很远,那个气,要保持住不停下来,直到把个气拖到一个空间里去。
艺术网:舞者比很多人更熟悉自己的身体,你们每一次伸展,伴随着疼痛和张力,能感受到那个气延伸到某个空间。那这些没有四肢和头部的躯干,是如何传达你的情绪的?
沈伟:对于我们来说,一个身体造型就是一个情感的表达。什么样的造型、什么样的角度,可以达到一个感官的沟通,我们对此是非常敏感的。所以我还画了一批身体在某个情绪中间状态的画,这次的展览没有带来。
我觉得,身体本身会有自己直接能表达出情感的那一部分,它可以是个人的,也可以是大自然中间一部分,但我最初挖掘身体的时候,只想着身体和承载它的感觉。有关宇宙观、个人和自然的关系,想得反而很少。所以,当时比较单纯,不会像现在比较理性地考虑一些生命的问题。
展览现场 沈伟作品《地图》
艺术网:怎么会想到把绘画和装置放在舞台上,作为舞台的布景?
沈伟: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给舞台的配置。因为任何艺术都具备张力,我想把视觉艺术和表演艺术结合在一起,让他们形成一个沟通的渠道。
其实,人就是个艺术品,关键是你怎么把这个人变得更具艺术性,这就是我一直在努力做的事。如果我们在生命中可以把任何东西都精神化、灵魂化、生命化、艺术化,那任何一个东西,都可以刺激你的思维,影响你的感官。这就更有意思了。
《四月》影片剧照 1998年
《变奏》 2014年 7分钟
艺术网:您在舞台上做过很多不同的演出创作,其中有的创作作品中通过身体的运动而留下了一些抽象的痕迹。这种身体需要大面积的舒展,那这种表现形式和在画布上的绘画的感受有哪些不同之处?
沈伟:你在创作舞蹈的时候,要通过与舞者跟交流和沟通。 他们有可能完全没法完成或者不懂你的构想,继而可能转到另一个东西去了。所以,你得和那个人交流,让他做你想做的事,让他听你的表达,理解你的意思和不断训练他们,这是很不容易的。那个人既要有很高的专业素质,也要看他愿不愿意从心里认同你,并用身体表现出你想的东西,从身体、从内心都是一个过程。所以,在舞蹈上能实现理想的艺术是很复杂和不可预料的,也很难掌控。
艺术网:您认为,掌控力非常重要?
沈伟:太重要了。我们和舞者沟通时,每一个动作、延伸、情感、身体的控制,都要说得和示范得很细,就是“只能这样,不能那样”,每一秒都要求得严格。每个舞者的感受力不一样,你不可能完全控制那支“笔”,他们可能东奔西跑,出乎意料。所以,这其中就有一些偶然性和危险性,最后只能交给舞者们,看他们当天的状态。所以,你要让人每时每刻都投入你设想的状态里,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艺术网:从视觉艺术的角度,您汇集了很多人一起完成一种公共性的艺术舞蹈,或实地空间艺术。从某个角度来说,您在做一个社会性的东西。
沈伟:对。你和那么多人打交道,让他们一起做一件事,一件有效的事,那它的社会性就很大,也更具影响力。在初期阶段,这类舞蹈——或称为行为,它的影响力是比较单一的,但当它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准后,就可以影响整个社会。
艺术网:相比个人化,您现在更倾向于做相对社会性的作品吗?
沈伟:两个都做。个人是整体的一部分,好的个体也是可以开发和帮助群体的。如果要做更宏大的东西,就得费心费力,特别辛苦,有时达不到你想要的样子,毕竟你没法控制别人。所以,我觉得与人打交道更多和要改变他人的舞台表演是非常辛苦的事。
运动第8号 Movement No.8, 2005-2006
布面油画(白色和红色笔触),132 x 183cm
无题第11号 Untitled No. 11, 2013
木上油彩和丙烯 Oil and acrylic on wood,
76x304.5cm
悬浮-蓝第1号Suspension in Blue No. 1, 2017-2018
布上油彩和丙烯 Oil and acrylic on linen canvas, 91 x 152 cm
艺术网:最后我们聊抽象绘画。在2005年左右,您做了一批作品,它们似乎和几何体关系不大,更接近于书法。
沈伟:对,这是我的目的,是我这些年一直在考虑的问题。我的抽象在哪里?我的文化背景在哪里?我的个人认识和感官抽象从哪里来的?这些问题一直在盘旋。从1999年左右,一度终止绘画,一直到2002年再开始。我是东方人,特别喜欢传统文化,那种西方的抽象,离我是有一点距离的。所以我从简单的一笔,去谈我的抽象性。我记得,小时候学国画的时候,学工笔也是从那么一笔出发的。感受到每一笔都有与我沟通的因素。2000年后我开始更深入的探讨它在我心目中的价值并由此一笔,延续到我的音乐、舞蹈、运动和思维方式和新的审美角度。那些年的探讨和经历丰富了我的抽象认识和创作。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我才慢慢地发掘我的抽象来自哪里。而这种抽象不仅是个形式感,而是带有一些情感和认识上思维空间。
艺术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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