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薛寒冰：滕固，一个远去的背影_薛寒冰--校长-沅陵-历史

以《国美美文-湖山望境》（许江主编，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9年9月第一版）一书的阅读为契机，在杭州

以《国美美文-湖山望境》（许江主编，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9年9月第一版）一书的阅读为契机，在杭州南山书屋举办南山讲堂“大樟树下”系列对话又举办了第二期，这就是在2020年10月20日晚上的《西迁时期的国美：滕固与安江村》。

在对话开始时，主持人王犁说：滕固与安江村的内容，实际上涉及到抗日战争时期国立艺专西迁的整个历史，而今天晚上邀请到曾在云南省美术家协会工作多年，并目睹了“国美”发展的老一辈朱维明教授，还邀请到复旦大学历史系毕业的艺术评论家石建邦，因为有这两位在场，我们今晚可以顺着话语的思路回到“滕固和安江村”，请石建邦先生的历史梳理为主线，朱维明老师在这个过程中进行补充，一同回顾那个时期的历史场景和相关的背景。

石建邦说，今年是反法西斯抗日战争胜利第七十五年，也是在今年庚子之年，我们不幸的遇到了疫情，初春在家里“闭关”的日子，大家都有隔离的感觉。所以我也便因而决定写一下关于国立艺专西迁的故事。

石建邦说，他大概在2004年前后，结识了吴冠中先生，后来还给吴先生写了一本书，当时吴先生同学庄华岳在上海，说要给我介绍一个人，也是当年国立艺专的同学，现在杭州，这就是丁天缺，丁天缺是吴大羽先生当年的助手。丁天缺的人生经历，用石建邦的话说：丁天缺的一生，坎坷蹭蹬，备尝艰辛。丁天缺在国立艺专的时候很活跃，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默默无闻，这与他坐了二三十年的牢狱有关。石建邦记得很清楚，他是在2005年11月1日与丁先生相遇的，然后丁先生给他讲了很多故事。听完后他就觉得，老先生本身其实就是一个活着的宝贝，他本人比他的艺术作品还要有深度，我们需要尊重老先生，跟他们的对话，我们可以学到很多在书本中找不到的线索，我们可以在今后的阅读中可能会联想到，就像这次参与讲座的朱维明先生一样，他们经历的岁月与切身的体会，说的是带温度的历史。

石建邦说，丁天缺先生当时告诉他：他们当时的校长是滕固，有一个细节是滕固怕老婆的，他说他看到他们的校长在前面跑，老婆在后面追……石建邦当时听完就觉得很有意思。后来过了两年，石建邦在读《吴宓日记》，发现里面有讲到滕固当时与吴宓在昆明时的交往的记录，因为吴宓当时是西南联大外文系的教授，而滕固当时是国立艺专的校长，所以他们两个人在昆明有很多交流。大约十年前，石建邦曾梳理了关于滕固与国立艺专的这些历史脉络，但因为别的事情就放置在那里再没整理。而今年因为疫情大量时间在家，他就利用这段时间又梳理了一遍，目前已写了两万多字。那晚上的讲座，也就是他梳理的内容。

《国美美文-湖山望境》许江主编，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9年9月第一版

关于滕固被老婆在校园里追着跑的故事，在讲座最后，石建邦又做了揭秘和补充：滕固在出任国立艺专校长的时候，还与胡适的学生徐芳闹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婚外恋，这段故事的具体内容可见石建邦的《“君有敬通、孝标之恨”——滕固之死》一文。

或许是历史学出身的缘故，石建邦从梳理历史的角度进行讲述，关于滕固出任校长之前的背景：1937年北平郊外的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爆发，北平艺专的同学就跑出来了，他们后来跑到了庐山，那边的风景蛮好，当时差点就在那里办学了，没想到日军来的太快，收到教育部的通知后，他们又逃到了湖南湘西的沅陵。而杭州艺专在1938年前后也到达了沅陵，因为1937年8月13日上海的淞沪会战，打了三个月，到了11月5日日军开始登陆杭州湾了，所以杭州的很多学校也逃了。就这样北平艺专和杭州艺专两个学校到沅陵汇合后就合并在一起。

杭州国立艺专是1928年成立的，当时在杭州艺专活跃着的一批人，蔡元培、吴大羽、林文铮、林风眠……其中林风眠和林文铮都是广东梅县人，而李金发、廖仲恺他们也是梅县人，梅县是山区，很闭塞，但是他们的家人大多都到海外去了，那时很多人会去南洋谋生，所以他们从小就有一个概念……

在讲座的过程中，石建邦通过展示常书鸿、常沙娜、潘天寿和蔡威廉等人的照片，从中找寻讲述历史的踪影。

在讲述国立北平艺专的流亡时，石建邦说到作为杭州人的常书鸿本想到杭州艺专任教，但是杭州艺专没有要他，最后去了北平艺专。在讲述杭州国立艺专的内迁时，石建邦说：自“八·一三”淞沪会战以后，因为外迁属于自愿行为，学校大概不到两百人从杭州迁走。当年在沅陵，北平艺专与杭州艺专合并之后，还没有校长，所以当时定林风眠为主任委员，再与赵太侔、常书鸿三人共同成立校委会。这种安排其实对杭州国立艺专来讲是吃亏的……王犁对此补充说，他在看史料的时候发现，当时北平艺专在逃亡的时候并没有把教具等物资携带的，而杭州艺专是带了一部分教具的。朱维明也补充说：当时不仅仅是教具，还有图书、画架、标本，等等，杭州艺专的人马有二百人左右，而北平艺专则什么也没有带着，但是经费多，虽然他们一共就七八个人；而我们杭州艺专虽然经费少，但是史料、材料齐全。王犁总结说，所以我们在看这段历史的时候，不能只看表面。

朱维明说，当时两个艺专合并的背景主要是因为时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张道藩，他原来也在法国学习美术，他其实想自己来管理，但又不好出面，所以先让两个艺专合并，因为赵太侔是从美国学戏剧回来的，都有留洋的背景，有这个关系，想让赵太侔先当一下，等稳定了，张道藩再自己来。而这背后还有一个背景，后来蒋碧薇写了两本书，一本是《我与道藩》，一本是《我与悲鸿》……所以总有一些内在的联系，影响着背后的历史。前些年，蒋碧薇的《我与悲鸿》和《我与道藩》简体字版都已出版。

石建邦说，林风眠赵太侔和常书鸿三人的校委会其中有两个是北平艺专的，这就使得钱少人多的杭州艺专的林风眠很被动。

关于林风眠当时的处境，在石建邦的《“实在看不惯”——抗战初期沈从文眼中的国立艺专》一文中有细致描述：北平艺专和杭州艺专两校矛盾交织，不可化解。于是两校各推四位教员开会，参与校务决策。北平艺专有庞薰琹、李有行、王曼硕和王临乙，杭州艺专有李朴园、王子云、雷圭元和刘开渠，都是颇有资历的教授。他们提了一些建议，并推举李朴园为教务长。八位教授对校务两次联名写信给林风眠，表达许多不满。林风眠受不了，从学校出走。杭校学生得知消息，炸开了锅，发动学潮，要严惩“八凶”，并敦促赵太侔、常书鸿将林风眠请回来。林风眠被请回来不久，还是无法控制局面，再次挂冠离去。赵太侔也迫于压力辞职，弄得两败俱伤。石建邦在讲座中说，赵太侔其实在当时也很想当校长，曾做过国立山东大学校长的赵太侔为人较为严苛，而林风眠比较开明，最后两个人都当不了，学潮也闹了两个多月，后来教育部指定任命滕固为国立艺专的校长。

石建邦说，滕固是一个很有才气的人，比林风眠小一岁，早年是小说家，学问很深，古典诗词功夫也很好，先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念书，后来留学日本，也曾写过很多颓废派、唯美派文章，是中国第一位在德国获得艺术史博士的学者。在讲座中，石建邦还穿插了滕固与刘海粟、朱自清、徐梵澄等人的合影。

关于徐梵澄，朱维明补充说，徐梵澄与鲁迅先生交往很多，手里也有很多版画，他一直推广新版画，也是鲁迅提倡现代版画的第一个推广者。王犁说，在今后的“大樟树下”讲座中，也会有一期是关于徐梵澄的。石建邦接着说，滕固当校长后，就把留德的同学徐梵澄请到国立艺专当西洋文学和中国文学的老师。

《唐宋绘画史》是滕固最有成就的书，而他的《中国美术小史》则是第一本用现代美术史学方式研究中国传统美术史的书。石建邦认为，滕固作为一个美术史家，他在美术史界中的地位就是靠这两本书奠定的。

石建邦说，滕固任职校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他把十几位教授都辞退了，其中包括了蔡威廉、林文铮、张光、李树化等人。对此，石建邦有所解释：因为滕固他们代表的是国民党大佬陈立夫，陈立夫是蒋介石的亲信，当年陈其美与蒋介石在日本时结拜为兄弟，而陈其美是陈立夫的叔叔，也因为这个缘故，陈立夫在抗战期间拿了很多经费。与1927年在大学院当了校长的蔡元培相比，这两派还是很不一样的。

《文汇学人》2020年10月23日版面

在沅陵两校合并后的国立艺专，好景不长，由于战争，在1938年12月中下旬，师生又分批迁移至贵阳。在贵阳的生活，石建邦在讲座中用《贵阳大轰炸》作为小标题。关于贵阳大轰炸，朱维明补充说，当时常书鸿与吴冠中被当地人认为看起来像汉奸，五花大绑的被带走，怎么解释都不行，最后还是校方出面才解决了这个问题。石建邦说，吴冠中有篇《忆初恋》当时还讲述了他在贵阳时与一位为他换药的护士之间的情感。

当国立艺专到达昆明之后，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蔡威廉的病逝，另一件是一位女学生触电身亡。而在昆明一年不到的时间中，遭遇空袭，也就是在关于西南联大的书中时常提到的“跑警报”，后来学校就搬到了离昆明四十多公里之外的安江村。关于国立艺专到安江村的时间，石建邦说有两种说法，一种是1939年的冬天，还有一种是1940年初。安江村有很多寺庙，有“九寺绕安江”的称誉，村里很漂亮。很多老师都借宿在农民家里，民风淳朴，所以对待老师同学们都很热情。当时男生大多住在地藏寺的耳房，女生则借住在关圣宫的侧楼，学生上课也都在寺庙里——上课绘画的地方在观音寺，条件还是蛮辛苦的。

在昆明时，滕固本想让傅雷去当教务长，结果当了两个月，傅雷脾气暴躁，而且做事特别认真，所以他当时的要求是如果他当教务长，每个老师都要重新考试，不合格的就走。滕固认为这个在当时的纷杂环境下是很难实现的，后来二人为了这个事情吵了起来，傅雷便拂袖而去。但是傅雷给国立艺专制定了教务制度，后来很可惜，制定了制度的傅雷并没当教务长。

石建邦说，当时杭州艺专的人总是反对北平艺专的老师，对北平的老师们有些意见，关于这其中的一些故事，诸如“当时建筑系主任夏昌世与原北平艺专师生密谋，向滕校长建议废教务主任方干民，以常书鸿代之。”之说，而滕固后改聘教员，解聘了教务长方干民。消息一出，立刻引起方干民本人和杭校师生的不满。因为自滕固上任，已经有十多位杭州艺专的资深教授被解聘、离职，本就积怨很深。现在又解聘方干民，等于火上浇油，大家认为这是夏昌世和常书鸿两人在背后出的主意。当天，杭校的学生向校长滕固请愿，要求收回成命，遭到滕固拒绝，于是引爆了沅陵之后艺专的第二次学潮……

在安江村学潮中，学生要求校长收回成命，滕固不答应，第二天学生要求如果不恢复方干民的职务，就把之前两校各推四位教员的八位教授撤职，这八位教授都是滕固的好朋友，滕固很生气，认为是对他的不尊敬，于是滕固就开始绝食，学生们一看便慌了，劝老师不要绝食……

朱维明补充说：方干民其实是一个很老实的人，留学法国。朱维明说他当年在浙江美院的版画系当学生时，方干民是油画系的老师。他记得有一次在图书馆方干民看到他借了一本俄罗斯油画大师的书说，你们看这些东西，不生动，很死板，不要学。这在当时是很罕见的，他当时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当时正是苏派绘画教学盛行的时候，所以方干民的思想在当时可以说是很超前的。朱维明认为方干民是一个很洋派的人，因为他既能画很写实的东西，又能画毕加索他们立体派的东西。

石建邦说：所以方干民就这样离开了国立艺专，直到1944年潘天寿重新当校长的时候又被重新请了回来。

王犁总结说，石建邦先生给我们梳理了关于艺专西迁一直到安江村的故事，实际上美术界艺专的合并、波折、矛盾与挫折也是抗日战争这个特殊时期的特殊现象，在这一波折的时期下，国立艺专却培育了许多人物，所以他认为这个时期的国立艺专，实际上也是一所美术界的西南联大。

朱维明最后感慨说，历史实际上是活的，滕固先生曾说，作为一个学府是国家复兴、民族复兴的发源地，对学校、学生，滕固先生还是很重视的，他还是很想在那个艰难的抗战情况下，把教学做好的。

这场以历史节点为牵引线索的讲座，在了解一个个历史人物的同时，也让我了解了那段历史——特殊时代造就的特殊历史。不知道下一场讲座，又是怎样的故事？

2020年10月25日于台儿庄写生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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