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十年而已》之后，2018年初，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孙振华先生又出版了一本文集《处处尘埃》。这本文集内含三百余篇千字短文，分社会观察、艺文杂谈、生活百态三辑，这些文章是作者关于生活、文学、艺术、学术等诸多方面的体悟与认识。篇幅短小精悍，语言朴素直白，体现了孙振华先生对世事敏锐的洞察力和高超的文学艺术素养。艺术网经孙振华先生授权连载《处处尘埃》，《无冲突模式》选自第二辑“艺文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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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个画家朋友聊天，他问我看了电影《桃姐》没有？我说知道这部电影，但还没来得及看。他一听很替我着急：“怎么还没看呢？当时看也许觉得平淡无奇，看完后却挥之不去，晚上睡觉想起它居然还流了眼泪”。
他的评价，引起了我对《桃姐》的兴趣。许鞍华的电影过去看过《天水围的日与夜》，这次刘德华和叶德娴主演的《桃姐》和它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
晚上，在网上看完了《桃姐》，发现它和《天水围的日与夜》属于同一类型，如果说它们最突出的特点是什么？我以为就是许鞍华在她的电影中创造了一种具有突出个人特色的无冲突模式。
戏剧理论（电影同理）中一向都强调冲突的重要，一有冲突就有矛盾，一有矛盾就有戏好看了。《桃姐》在故事情节上，基本上是无冲突的，平凡无奇的普通人物，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遭遇到一些生活中最常见到的问题……既不惊心动魄，又不扑朔迷离。连故事都不好讲。
然而许鞍华的这种无冲突模式以一反我们非常熟悉的所谓“故事性”或者“情节性”而取胜。在《桃姐》中，罗杰（刘德华饰）的母亲从美国回来了，我们可能心想，戏剧性的情节可能要出现了，这个阔太太或许就是作为罗杰的对立面出现的，她会嫌弃桃姐、鄙视罗杰的行为。结果不是这样，她对桃姐很好，她全家人都对桃姐很好，不要指望在这个片子中看到惯常的主仆间的阶级对立。
桃姐被送到养老院的时候，蔡小姐出现了，我们的神经又开始紧张，常识开始暗示我们，这或许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或许要要虐待、欺负可怜的桃姐；可后来的剧情表明，蔡小姐同样是个善良，有人情味的主任，她对桃姐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和桃姐同在一个养老院的坚叔厚着脸皮骗桃姐的钱去泡妞的时候，我们心想，对立面终于出现了，桃姐和坚叔的冲突一触即发，结果，期待又落空了，坚叔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有点小瑕疵的人，其实桃姐早就知道他“借”钱的目的了，只是桃姐给他留个面子而已。
就这样，《桃姐》一次次以它的平凡、日常、真实的生活情景，打消了我们长久以来所形成的“戏剧即冲突”的期待，硬是凭着对人性的真实地揭示和那些动人的无冲突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系，让普通人的平常生活温暖我们的心。
如果硬是要在《桃姐》中可以找到可以称之为“冲突”的东西，也不是没有，那就是人与不可抗拒的生老病死的宿命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这是永恒的冲突，也是无冲突模式终究能打动人的基础。
当桃姐第二次中风，又患上肺气肿之后，罗杰征求医生的意见后，冷静地同意逐渐减缓对桃姐的用药，他在电话中说，我们确实已经不能帮到她什么了。罗杰对医院说，他要去内地拍片，如果桃姐去了，先把遗体放在太平间，等他回来后处理。
这是我非常欣赏许鞍华的地方。如果让其它导演拍，要不是特煽情，要不就是把刘德华拍成雷锋。“无冲突模式”难处和闪光处都在于，没有离奇、夸张的故事和行为，主人公的行为并不站在一个道德高地上，只是控制在普通人所能够承受的道德阈限内，同时还要好看，这对一个当代电影导演而言，是相当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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