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朱豹卿_\_透过温和的背后是一颗孤傲的灵魂—陈纬、朱智慧、蒋雪峰、王犁四人谈_朱豹卿-王犁-蒋雪峰-陈纬--展览-作品-画家

编辑:邹萍 来源:雅昌发布
 
直播现场照片2020年6月4日义乌春及草庐美术馆王犁:大家晚上好!很高兴又参加“南山夜话”,“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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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现场照片2020年6月4日义乌春及草庐美术馆

王犁:大家晚上好!很高兴又参加“南山夜话”,“ 南山夜话”是中国美术学院南山书屋策划的系列学术活动。今天我们把“南山夜话”移到了义乌春及草庐美术馆。今晚还邀请到嘉宾:春及草庐美术馆馆长朱智慧先生,浙江美术馆的典藏部主任陈纬先生,春及草庐美术馆艺术总监蒋雪峰先生。这次“南山夜话”的缘由是《拨雾南山——朱豹卿书画展》在春及草庐已经进行了一个月,在澎湃新闻、艺术网等媒体的推动下,引起国内很多朋友的关注,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朱豹卿书画选集》同时出版,也带来了社会的关注。开始先请朱智慧先生谈谈春及草庐和春及草庐的艺术展览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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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在汉口,朱豹卿7岁

朱智慧:今天是我们春及草庐的主场,正逢“拨雾南山-朱豹卿书画展”放在我们春及草庐美术馆,所以我简单的介绍一下春及草庐的情况。我们美术馆2013年4月正式开馆,第一个展览是余任天书画作品展,也是跟家属有缘,我们认识了余任天先生的公子余成和余胜先生,从他家里借了一批作品,加上春及草庐美术馆的藏品。从美术馆的第一个展览到今年已经7周年了,陆陆续续办了20多个展览。这次“拨雾南山-朱豹卿书画展”的影响超过我们原来的想象。这个展览怎么会进入义乌春及草庐美术馆策划的视野呢?首先要感谢美术馆的艺术总监蒋雪峰老师,蒋雪峰老师多年前就在说朱豹卿的书画很有味道,念叨了好几年,想着在春及草庐美术馆做朱豹卿先生的展览,但是朱豹卿先生的作品外面很少,我们也不认识家属,我们就想有没有可能跟家属联系上,想做的事情机缘总是一环扣一环。去年我们美术馆做了一个义乌籍的画家朱恒先生的展览,朱恒先生展览期间,我们认识了朱恒先生的外甥王谦老师,通过王谦老师认识了王犁老师,大家都知道王犁老师与朱豹老晚年有一份交情,所以我们就请王犁老师穿针引线去认识了朱豹老的大女儿朱缨女士。因为有王犁老师背书,我们也得到了朱缨大姐的信任,突如其来的疫情也没有挡住我们做事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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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期的朱豹卿

王犁:朱恒先生展时,跟朱智慧馆长还不是太熟,王谦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春及草庐美术馆怎么怎么着?我说春及草庐的调性和品味早有耳闻,但是朱智慧、蒋雪峰的人我不是太了解,他说你帮忙做个朱豹卿先生的展览吧?我第一反应是去浙江美术馆借捐赠的藏品更方便,但是朱智慧先生坚持说不行,要展没有展过的作品,蒋雪峰老师自己来说说为什么这么坚持?非要从家里找没有露过面的作品。

蒋雪峰:我想既然要花这么多精力,还是要选大家没看到过的作品来展览。这几年浙江美术馆对朱豹老作品的宣传做得很好,巡展已经去过好几个地方。嘉兴、温州,最近又到东阳。如果我们要做朱豹老的展览的话,希望能够展出以前没有露过面的作品。出这本展览画册的时候,当时也是有一个想法,前面已经做了朱豹老的三本书了,第一本是王犁编《豹卿写趣》,第二本是浙江美术馆编的捐赠作品集,第三本是顾村言老师编的《朱豹卿墨笔画稿》。我希望我们这本画册跟前面三本画册不一样,不要有一件作品重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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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11月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参军学生与送行领导合影,前左2周沧米,左3莫朴,左4倪贻德,左5刘开渠,后左1王德惠,左7朱豹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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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宋忠元、朱豹卿、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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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朱豹卿送给母亲的照片

王犁:我配合的兴奋点也是被你们这一要求吊起来的,到这个年龄喜欢跟认真的人合作做事情,虽然很辛苦但结果会更好;一定要编不一样的画册,这也是读者的期待点。

蒋雪峰:这样一本画册和这样一个展览,大家可以感觉到我们春及草庐美术馆做事的风格。

朱智慧:艺术总监蒋雪峰老师自己搞书法,我主要精力办企业,艺术总监必须专业,他的品味和选择对我们美术馆负责。春及草庐美术馆以传统书画为主,侧重金石趣味的审美。早就关注朱豹老的艺术,实在没有这个机缘,这次展览还有这么大的影响,超出我们的想象。

陈纬:办这样的一个展览完全是出于一种情怀,令我很感动。

王犁:很多人自己收藏一大批,才开始做展览推广,你们是一张没有收藏,在蒋雪峰先生的忽悠下,就是缘起于喜欢,把这个事做成了。

蒋雪峰:我们很喜欢朱豹老的作品,能够办这样一个展览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

朱智慧:雪峰念叨了很多年,有些近现代艺术家推广已经足够充分,我们应该给高水平但推广不够的艺术家做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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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三潭印月,左起女孩、系书记李嵩、童中焘、马燮元、男青年、潘天寿、黄曦、许基衍、朱保庆(豹卿)、李福星、叶玉昶、吴永良、曾宓、高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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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夏全班合影,左起李福星、童中焘、叶玉昶、吴永良、朱豹卿、马燮元、曾宓、许基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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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在黄山 左一为周仓米 左二为朱豹卿 左三为周沧米的儿子

王犁:今天晚上直播的听众来自全国各地,有山东的,有河北的,很多外地的朋友对朱豹卿先生不是太了解,我有幸与朱豹卿先生最后的10年有来往的机缘,先谈谈怎么认识朱豹卿先生的。

在孤山西湖美术馆一次展览上看到一张梅花,某些感觉近徐生翁,有一种冷寒峻峭的审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代的画家,但记住了朱豹卿先生的名字,这是第一次看到朱豹老的作品。

零零年前后想认识一个人还是很难,不像现在微信朋友圈问一问,很快就找到对方的电话。记得还在折腾午社的年代,社里有位朋友也认识他,告诉我不要去打扰老一辈,他也不太喜欢人去打扰。

有一次在孔仲起先生家,认识用香港刊号做艺文类报纸的山东朋友陆赞仁,他与杭州老一辈书画家比较熟悉,正月里给杭州的老一辈画家拜年,间歇来我还在松木场附近艺校的宿舍小坐,无意间聊到周昌米、朱豹卿、马世晓等先生,我就表达出对朱豹卿先生的兴趣,赞仁先生也是热心人,隔几天就相约出现在朱豹卿先生的家门口。

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敲朱豹卿先生家门的情景,屋里传出电视里过年的音乐,敲门敲了半天才开,围着围裙笑眯眯的说了一声,你来了,你们进去,就是我们看到照片上的蓝色围裙,还有袖套就像一个锅炉房的锅炉工或老裁缝一样,在老家门口楼道边生着煤饼炉,然后打开开水瓶盖子,冲好再进来聊天,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很亲切的老头。师母在里面拖地板,冲出来问谁来了,因为不太熟也没有说什么,熟了以后师母聊的比朱老师还多,师母外向的性格愿意说话,朱老师只聊他愿意聊的部分,但他听力不是太好,从那次开始慢慢去他家走动。

当年北京有很多民营刊物,画家要在上面发表,要么给版面费,要么给画,给每个约稿人一点约稿的劳务报酬,很多刚开始京漂的人靠做这些事情养活自己。我不在北京混圈子,给他们约稿也不用给我约稿费,每年争取一些机动的版面,给经济不太好又画的好的朋友。有一次,我就跟《艺术状态》主编王非兄商量,是否可以免费给朱豹老做一个专题,做了这个专题以后,主编王非与徐忠平两个人来杭州拜访了他。东北人徐忠平先生容易激动,从朱豹卿先生家里出来时对我说:“王犁,你不要东学西学,跟朱豹卿先生学,他怎么画你怎么画,好好学就成了。”朱豹卿先生是一个传统根基很好的人,像我书法那么差,我怎么学他的画,我到现在好像也没学到什么。我从小喜欢跟老一辈交往,都没有具体学习什么,就是觉得他们亲切,很愿意跟他们交往,这方面陈纬也很有感受。

朱豹卿先生祖籍海宁盐官,父亲是一个北伐军军医,他实际出生在香港,因为那个年代人写自己的简历,不能说出生在殖民地,一直按生于南京写,相信出生后有相当一段时间随家人生活在南京。从他小的时候穿着的老照片看,像美式军服一样很时髦的服装,相信生活在经济条件蛮殷实的家庭。成长在杭州,杭一中毕业,杭一中一直以来是一所名校,中学文化课成绩较好,以他的文化课成绩其他学校也能考上。因为美术老师潘其鎏先生的影响,喜欢上画画,要考国立艺专,父亲比较开明,不支持也不反对。1950年上了一年美院,同学里有马玉如、方增先、宋忠元、裘伯许(裘沙)等,一年以后响应“抗美援朝”的号召去当兵,

在沈阳空军当了8年地勤兵,当时的国家政策,退伍后按意愿可以直接工作,对于那个年代来说,不用再上大学直接安排工作是非常好的事情,政策也允许回去学校继续学业。

他想未来还要画画的话,原来一年的学习经历是不够的,回到美院从一年级重新开始读。他考美院的时候叫国立艺专,上美院的时候叫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回来时成了浙江美术学院,看当时的老照片全班同学年英姿飒爽,同学有曾宓、童中焘、吴永良等。他与吴永良先生人物科,曾宓与童中焘先生是山水科,同班不一个科,就是不同专业,毕业后与曾宓先生一起分配到王星记扇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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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王星记扇厂 左一为潘飞仑左二朱豹卿 左三钱小纯

现在很多人经常以同情的发现,一个扇工成了现在一个大画家,实际情况往往不是想象那么简单。我们好像为了谈讨论一件事,总要把一个人先说得很可怜,突然变的灿烂起来,我不同意那些“从A到B” 的观点。

王星记扇厂的职工来源于社会和杭州工艺美校、中国美术学院附中,比如钱小纯等老师,他们都是附中毕业直接去了扇厂。朱豹卿、曾宓是第一批大学毕业到扇厂的,单位组织了一个设计室,其中还有潘飞仑先生。朱豹卿先生当兵的时候入党,回国画系读书的时候是班长,他比班里同学要大8岁的样子,他到扇厂规划下成立了设计室时成了主任。

现在说起扇厂设计室好像有点轻视它,当时王星记扇厂设计室工作环境条件蛮好的,有经济支撑,像个小画院。在美院除了画点插画、连环画有点额外收入,并不像现在有什么艺术品交易。朱豹老给我说起晚年的阮性山先生,到他那边拿点扇子画,每把两三块钱,算是额外的收入。他们设计扇面样式的后,让中专毕业的画工批量画,画工中好一点的又调到设计室,钱小纯老师就是专业好调到设计室的。只要完成设计任务,剩下的时间自己搞创作。在国家较宽松的阶段,扇厂作为旅游用品和出口生意,他们还有经费出去写生,他们上四川走三峡。当时浙江画院还没有成立,应该是杭州城非常有学术氛围的一个小团体。现在可以看到80年代初他还画点山水,图像语言上与曾宓先生有相近之处,杭州社会上有人说他画的是白山水,曾宓先生画的是黑山水,这一说尚待讨论,但可以说明那个阶段他们在某些审美趣味上有共同的地方。到今天让我感慨那一代优秀人物,你走那条路很好,我就不会跟你一样,会走出另外一条路,会寻找自己的语言。

现在看他的画,最后10年的作品评价高,以前的画格调已备,行笔速度快,没有现在我们所看到的那么好,终其一辈子看,应该说是过的比较平稳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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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绳锯四言联98×35cm朱豹卿(年代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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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鱼87×35cm朱豹卿 (年代不详)

曾宓先生文革还落难,他跟我讲当时公安局的警车像抓犯人一样开到厂里把他逮捕,逮住以后没有进监狱,在厂里监督劳动改造。朱豹卿先生文革的时候去了杭州钟表厂,老人曾骄傲的给我说起,这辈子最厉害的事情不是画画,是安排他到上海手表厂去考察学习,他目测的方式回来做手表模子,一般熟练工人都达不到的手艺,只有具备造型训练,同时技术又好的人才能做到,跟我说的时候,神情开心还有点点骄傲。没有跟他这么近距离接触,不会知道这些事。

他们那一代人经历的波折太多,一辈子的稳定比什么都幸福,我们不要同情的发现,以为他之前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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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物35×35cm朱豹卿199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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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27×35cm 朱豹卿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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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哉不知其名也35×35cm朱豹卿2006年

包括我们现在看到他们与潘天寿先生的合影,大部分是我从他家里扫描出来的,留在美院的同学,老一辈被打倒的时候,留下照片会波及家人,变成你支持这些被打倒的人。记得扫描后我拷给时在潘天寿纪念馆的高天民先生和浙江美术馆的陈纬先生,也冲印了一份寄给吴永良先生,吴老师给我回信,他在温州时搬家次数太多,这些老照片没了。

陈纬:我与朱豹卿先生认识应该是2004、2005年的事。之前,我就已经听说很多对朱先生的评论,说他的画不比现在最热门的画家差。那时陈忠康在中央美术学院读研,偶尔会来杭州与我们小聚。陈忠康对书、文房用具很有兴趣,但不收藏字画,更是不会对一个健在的画家作品有收藏的欲望。他有一次从杭州回北京的时候要我陪他去访一个叫朱豹卿的老画家,说是要买他的画。我很吃惊很意外,因时间关系,怕他误了飞机,劝他别去,也就没陪他去。实际上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在上飞机之前去了。我认识朱先生后,他告诉我,当时陈忠康满头大汗的,一开口要买100张画,以为来了个温州画贩子。就说没有那么多画,给了10张小品打发了。我们单位来了一个新同事尹舒拉老师,他与朱先生认识早,关系比较好,常带着我去见朱老师,这样与朱先生的交往就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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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4月11日严缮醇、高世明看望朱豹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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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1日九里松午社会所朱豹卿、单眉月二老交流用笔

王犁:陈忠康是在曾三凯那边看到朱豹卿的画,你说的这次,陈忠康给我打了电话,不巧正好要带一个班下乡去缙云写生,没法陪他去。你自己去了以后,就像刚才陈纬老师说的一样,一个温州画贩子来买画。我跟老先生熟悉以后,说话也没大没小。我给朱老师说,他是一个当代很有名的书法家,名气比你大多了,我现在都记得朱豹卿先生的表情很可爱。朱老师那有什么名气,陈忠康早已名气很大。我说他一定比你大多了,朱豹卿先生惊讶的说,那我怠慢他了。

陈纬:慢慢我与朱先生接触就多起来。我出了一本书送给他看,他看了了解我以后,与我之间的关系就更拉近了。朱老师喜欢与读书人交流。朱豹老喜欢边读书边点划,他在我的书上批注了很多,我又用新的一本把他批注的那本换了回来。

王犁:老先生耳朵聋,不太到社会上去跟人交往,他在家里连《钱江晚报》等日常的报纸,拿一支铅笔连划带点读的很认真,好像在复习文化课准备高考似的。我现在看书的习惯从他那边学的,就是铅笔读去划去,重要的抄一下,有疑问边上就有感叹号或问号。我把画册借给他,他翻过一遍都有点读的记号,不认识的草书,他还会用铅笔在边上识读一遍。

陈纬:常去以后,知道我也喜欢读书,经常给我推荐他读过的书,交流读书心得,于是共同的话题就多起来。

慢慢我发现朱豹老聊天的时候,边上有一堆卫生纸,红红绿绿的那种,用的毛笔常年不洗,很硬的头沾一点水沾一点墨,然后在这种卫生纸上涂写,要么写字,要么勾画,边说话漫不经心的练勾勒。

每次去师母笑眯眯的喜欢家长里短,刚才讲到朱豹老这一生很平和没有大的波折,确实是在他那一代人里面的幸福。师母整理垃圾的时候,说你那么喜欢就给了一堆朱豹老练笔扔了的卫生纸。我拿回来选相对比较完整的,有花、有虫、有山水,我装裱成一本册页,卫生纸实际上是皱的,在水里马上就会化掉,找了一个师傅裱了一个册子,装裱这种卫生纸要飞托,不然原来偏方的,不小心就托长。裱好后拿给朱豹卿老师看,他说这是我画的吗?我现在还留有一些那个时候卫生纸写的字。身边的朋友知道我跟朱老师走的近,也托我买朱豹卿老师的画,最早1000元一平尺,后面到2000元一平尺。我买画的时候,师母说不值钱,没有用,不要买,你买画干什么,画都跌了,你就不要买了。

有时候我自己买,有时候就说朋友买,说朋友买师母就卖给我,实际上是我自己看到喜欢。

接触过朱豹卿老师这个人后,我想有几个特点。第一、他画画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出名,他也没想过参加画展为了什么。第二、也不是为了钱,生活条件可以自足,不会说这个画要多少钱,所以他也不为名不为利,后来我想到“画隐”这个词。

不知道两位策展人意图,你们怎么没有阐述一下?有关南山,想到陶渊明“悠然见南山”,我理解的“南山”就是自然,就是纯粹,朱豹老继承中国文人画的传统,自由纯粹的内心慢慢淡然。大家一直在追问什么是真正中国画精神,有些事情一问,反而会像雾里看花一样模糊起来,会感慨真正中华文化的精神在离我们远去,难怪方增先先生有一次在评全国美展的时候,传统写意的画一张都看不到,500张当中罕见有几张,结果展出来的时候一张都没有了。

传统文化中把自己内心的纯粹转化成笔墨的文人画,离我们现在中国民众已经很远,你们是不是想利用朱豹老的绘画拨开这个雾?

蒋雪峰:有关“拨雾南山”这个展览的标题?朱豹老原名保庆,改名豹卿。西汉《列女传》提到玄豹隐于南山,又回到陈纬老师刚刚说的话题,朱豹老是一个很平和的人,不要名不要利,就是自己喜欢画画,整个生活状态远离画坛,相当于一只玄豹隐在南山,隐在南山干嘛呢?玄豹为了把自己养成漂亮的黑里带红的皮毛,朱豹老踏踏实实画他的中国画,就是把自己的艺术慢慢修,修到现在我们看到这个状态。为什么叫“拨雾南山”呢?我们做这个展览希望可以拨开笼罩在南山的云雾,看到美丽的玄豹,让更多的人了解朱豹老的艺术。王犁老师请台北的何怀硕先生题这个展标,何先生隶书题字为这个展览增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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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怀硕先生题字138x34cm2020年

画展开幕以来,很多观众不知道朱豹卿先生,有些人知道这个名字,但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原作。很多观众以前就书上看到过他的作品,但没看到过原作,一看原作原来这么好。我现在想想还是很感慨。

陈纬:与朱豹卿朱先生交往那几年,开始没有想到与我所在的单位会有什么联系,也没想到是否可以协商捐赠藏品,征集朱豹卿先生的藏品倒是王犁最早向我提议。当时,我在美术馆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在从事藏品征集工作中,只是藏品征集的执行者,没有主动征集的意识。浙江美术馆刚刚开创阶段,一般征集的对象都是美术界有声望的艺术家,朱豹卿先生这样默默无闻画家的作品,确是一下不会想到成为征集的目标。

朱智慧:现在看艺术价值有时与声望并不一致。

王犁:他在杭州王星记扇厂时期不知道是否加入浙江美术家协会?

陈纬:不知道。

王犁:有机会查查看。

陈纬:经王犁这么一提议,虽然把握不大,但于心不甘,觉得应该试试看,就向馆长提出了建议,没想到时任马锋辉馆长挺支持这个想法,让我进一步接触落实。朱豹卿先生的态度是只要美术馆愿意收藏他就很高兴,可以无偿捐赠,在整个捐赠过程中反而一再担心自己不够格,他虽然自己心气很高,是那种不愿意给社会添麻烦的人。

得到马锋辉馆长支持后,我与王犁都非常兴奋。这几年,王犁和我经常聊起,我们这一生不会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促成朱豹老向美术馆捐赠是我们人生中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遇上这样的事情是我们的荣幸。

王犁:朋友之间交往,不经历一些事情,感情不会很深,完成朱豹老捐赠展以后,我好像另眼相看陈纬了,以前总觉得他跟温州画贩子也差不多。

陈纬:比较遗憾的是朱豹卿老师的夫人意外过世,夫人的病逝对朱先生打击很大,整个精神好像崩塌了,对任何事情没兴趣,他搬回朝晖的那套老房子住。记得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沮丧得很,没有一点精神,更别说画画了。

王犁:那段时间天天看小说。

陈纬:之后,朱先生开始断断续续的生病住院,夫人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在他住院期间,作品捐赠的工作一直持续中。

有一次我们俩去看他,见我们来了,躺在床上的他立马精神起来。朱缨说,只要有喜欢的人来,他马上兴致不得了,不像个病人。朱先生与我们聊天,他耳朵用助听器,弱听的厉害,聊天时写给他看。他很兴奋与我们聊天,我们担心影响他休息,不敢久谈。告别时,他瞪大眼睛,万分的不舍的说,你们真走了?在家卧床时,我发现床边有一张装在框里的画,他临张大千仿仇英的工笔仕女《贵妃出浴图》,是他美院毕业后到工厂报到之间那段时间消磨时间的作品,我们问起这张画,他说其实张大千的画并不好,不喜欢。朱豹老内心很强大,自视甚高。这件作品我们特别列入捐赠清单中,希望让大家看到朱豹卿的全貌,怎么从学院教育以后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捐赠作品确定交接完成后,我馆给他办了展览。当时他在浙江省中医院住院,鼻子插着管子,我们陪马锋辉馆长到病床前为他颁发捐赠证书,告诉他展览开幕的消息。当时他很高兴,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亲来参加展览的开幕。

王犁:开幕式那天宋忠元、吴永良、童中焘、曾宓、刘去病等先生都来了,我听马锋辉老师说他的老朋友曾宓打了几个电话,确定好友画展的开幕时间,老一辈很注意朋友之间交往的细节,平时并没有什么来往,但这个时候会让人感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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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3月18日浙江美术馆尹舒拉、陈纬等在豹翁的不易斋作捐赠展作品交接

陈纬:那次展览的开幕式没有来很多的大领导,台上都是他的老同学,算是一个很特别很朴素的开幕式。在展览开幕的座谈会上,他的老同学、老朋友,包括我们一些青年画家,每个人的发言都特别真诚,没有那种虚伪的场面的话,简单而又厚实。

王犁:那次座谈会是斯舜威老师主持的,他的老同学刘去病和扇厂的老友钱小纯老师等都说了以往的情况,才让我了解到朱豹卿先生的过往。现在碰到很多朋友也提起,朱豹卿老师扇厂画的画到哪里去了,现在社会上看到多吗?

朱智慧:他在扇厂设计室那么多年,也画过扇面,设计肯定有范式怎么没有留下来。

王犁:我想会不会是王星记扇厂所在的天工艺苑,1992年曾经起过一个大火,整个大楼烧毁。朱豹卿先生跟我讲,王星记扇厂以前收藏齐白石什么都有的,那场大火应该烧掉很多东西。

朱智慧:他扇厂工作了几年?

王犁:三十五年以上有。

朱智慧:他应该设计样式和范本,然后做标准件拿去给工人画,肯定不是他直接画到稿子上,这些作品在哪里?现在都没看到。

王犁:很多年前,午社几位同仁请他和单眉月老师一起到九里松的会所,见个面聊聊天,算是我们午社雅集的系列活动。章耀老师题了一个很精彩的问题,问他画扇子有什么经验,他说,要干脆,几笔就行,千万不要就是拖泥带水。因为扇子的纸是硬壳的,千万不要拖泥带水,大写意几笔加上字就好了。当时章耀老师提出的问题,现在想来都很有意义,人家在扇厂就是做这个,专业人士一辈子的经验,浓缩在几句话里。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几笔就行。

今天晚上我们慢慢展开了朱豹卿先生的话题,我想回到一个自己对朱先生的思考,就是关于有不有名的问题,还有他面对有名的问题,实际上我们不能用现在人的想法,去揣摩那个时代的人。

朱豹卿先生性格肯定不是主动型,对社会一些功利方面的事情是被动的,比如我第一次看到朱豹老作品的那次展览。每个画家都有交流的意愿,朱豹老并不是不愿意交流,只是交流的对象有选择而已,而他又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那个年代的知名度跟是否拥有一个主流背景有关,不像现在宣传力度越大越有名;那个年代假如留校当教师或者在美协、在画院,占尽了体制的资源,在学术交流上信息会多很多,社会影响与在社会各个行业的画家一样,就一条美展获奖的路,相对单一。你在美院或者像朱豹卿先生在扇厂,跟现在有名和不有名,实际上的差距不是太大。

我记得上海书画出版社《朵云》杂志专栏,介绍各个区块的画家群,有江苏画家群、浙江画家群、陕西画家群,浙江画家群里,最年轻的是谷文达,每个人一张照片、一张小画、一个简历,里面有朱豹卿。说明当时杭州同行之间还是知道朱豹卿先生的,是后来社会的节奏快了,社会对好和不好其实都不是太关心,聊到也是一划而过,更多关心自己怎么切入社会。

陈纬:周沧米先生对他非常敬重他,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王犁:我听马玉如先生说,他1950年第一次上学的时候,跟裘沙最要好,两个人多喜欢看书,经常拿着书走到孤山后面去读。第二次上美院的时候,跟童中焘先生关系特别好,两个人也爱读书,他分到扇厂,童中焘老师在学校,只要有潘天寿讲座,童老师都会喊他,他骑着自行车来美院听。他结婚的时候,老同学送他一个开水瓶,当时结婚来喝喜酒,就送个生活用品,开水瓶、被单什么的,一直以来都相互尊重。前几年尹舒拉老师热心,把因为年纪大很多年没有碰到的老友接到一起。缘起是《艺术状态》上刊发了一封朱豹卿先生给主编的信,童老师不同意朱豹卿先生的观点,说朱耳聋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去他家吧。去他家看了好多画,童老师回来以后还认认真真写了一封长信给朱豹卿。

陈纬:朱先生与童先生讨论,观点时有不同。童先生说他耳朵聋说不清楚,不如回来写信继续讨论。

王犁:童中焘老师特别认真,我复印了他俩的信件。

在编辑《豹卿写趣》之前,老太太没过世的时候,很想给老伴出本画册,当时社会上也有一些朋友很热心,还联系了西泠印社出版社拍反转片,计划在西泠印社出版社买一个书号出版。当时牵线人介绍的机构,好像还给文怀沙在浙江画院的展厅做过一次展览。应该说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很不错,小画送去拍反转片,有些画还到西湖花园的家里拍,那个半年两老前前后后都在整理画和拍照,当时就跟我说,其实一个画家出画册,只要20张画就够了,他的水平就基本上看的清楚,不要做那么厚的画册。那个计划给他做画册的机构不停的找他写字,说是去北京送礼,不是文化部谁谁就是某将军,有一次去看到客厅里摊着一地字,豹老无奈的给我说不想做画册了,这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客观的说这次做画册的提议,为后来的《豹卿写趣》做好了前期工作。

这个时候很多年轻人,包括北京的曾三凯,每次回杭州都会去看他,看他还买点画。朱老师有一次给我说,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一个是医院退休,一个扇厂退休,都有退休工资,生活已经没有问题了。以前老太婆偶尔也会说,人家画家怎么样,她也不是贪图钱财,就是希望一辈子相依为命的老伴是个有用的人,这几年有你们这些年轻的朋友来卖画,让她觉得我还是个有用的人。朱豹老面对有不有名不是很功利。

作为一个画家在刊物上发表,他也是蛮高兴的。记得《艺术状态》发表后,他很高兴,估计是第一次刊物专题推介。

那次徐邦达艺术馆章耀热心牵线,促成生前第一个展览,但没有出什么画册,所以说现在做展览不出画册,过去就过去了,有的画册这就记住了。展览期间,章耀老师陪他去看盐官的海神庙,他注意到大殿基座一圈的浮雕,朱豹老评价很高,说就是自己想画的造型,海宁展览回来蛮高兴。

他觉得做画册和做展览就是交流,画家还是愿意跟人交流的,碰到一个真正喜欢他画的朋友,就类似知音,他是高兴的,我们不要模糊有个性的价值判断与孤僻不愿意交流的界线。当然也不像现在人一样,为了出名不惜一切代价,用某个东西去换取,他是不愿意的。那个阶段很多杂志敛画,他不愿意先讲条件用画来换,给他刊登了,画张画表示感谢他是愿意的。

陈纬:交换违背他的原则,与赠送两者意义完全不一样。在捐赠的时候,他曾一再问,他够不够资格?美术馆承认不承认?其实他的内心还是特别在意得到认可。

王犁:他也不需要施舍,捐赠者谈成以后,他一直强调选他最好的画,画册里的画随美术馆选。这个时候我扮演一个对不起浙江美术馆的角色,我要站在美术馆与家属的中间,才有我们这次的机会。我要考虑到美术馆与家属之间的利益,因为我代表家属,陈纬是代表美术馆,我后面有朱豹老的子女,陈纬后面还有美术馆的专家评估组。《豹卿写趣》是他的一本自选集,他自己选这辈子几个阶段最好的作品,捐赠作品一半是《豹卿写趣》里,另外一半是家里收藏的作品,当时没想到,后来还有出画册的机会,总要给家人留一些画册上的作品,我当时的建议就是这么考虑。因为美术馆专家过来选画,收藏的作品还是非常精彩,包括那套早期的山水,非常精彩,有三十多开,以后可以出本山水的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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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7日浙江美术馆馆长马锋辉先生给朱豹卿翁颁发捐赠赠书

蒋雪峰:那他还有没有类似这套山水的作品了?

王犁:很少,后来我看到一套临摹担当的册页,临在卫生纸上,不是很像,又尽得其趣。被北京的一位他很喜欢的学生王林海拿走过,王林海是很性情的一个人,对朱豹卿老师一片赤诚之心,知道朱豹卿先生很想再看看自己临的这套担当山水册,王林海又还给了他,现在留在家里。另外,有个晚年的山水手卷,有一次顾村言去他家看画,越看越激动,就问朱缨大姐愿不愿意卖?这张山水手卷,被顾村言兄买去了,价格也不低,好像近两万一平尺。

陈纬:朱豹卿先生画在市场不是太多,山水更少,几乎没看到。

朱智慧:这次展览的山水花鸟册页里有两件早期的山水。我提一个建议,接着我们聊聊朱豹老艺术又好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能吸引人?这也是我们这次直播安排在展览现场的目的。

王犁:第一本画册《豹卿写趣》出来的时候,反应最强烈的是搞书法的。北京好多搞书法的过来索书,这是一本自费出版的画册,有书号但没有发行,很多喜欢的朋友买不到,包括刘彦湖、曾翔、杨涛、刘墨等朋友,书法院的杨涛兄还在《中国文化画报》当副主编,特意给朱豹卿先生安排了一个专题,这个专题引起了北京业内人士的关注,刘曦林老师《二十世纪中国画史》涉及江浙的章节中,也对朱豹卿先生做了评论。再接着是油画家觉得他很纯粹,剩下才是画国画的同行。读懂他的画必须懂书法,因为我书法不好,我没有资格讨论他的笔墨问题。

我曾经听朱豹卿先生说起,自己读书的时候,因为是班长,班里同学怂恿他,去请潘天寿先生讲讲笔墨问题,潘老沉思了一下说:“笔墨的理解‘一步一重天’,不到这一步肯定体会不了,笔墨不好讲,我来给你们讲讲构图。”后来潘先生去他们班讲构图。讲完这个经历以后,朱豹老还跟我讲,其实对待中国画的笔墨也不要神话和玄化,笔墨有可谈的一部分,理解多少谈多少。我喜欢朱豹卿的作品是从审美切入,雅致冷峻,非常有个性,有别于时风。

中国画是从局部到整体,从一笔生万笔,但生万笔以后还得整体。我是偏西方形式语言的知识结构,去看他里面形式语言也很讲究,看他那个一根树干放在画面的中间,靠左右两边玉兰花的错落产生画面的平衡,视觉冲击力很强,用形式语言的观念去分析也很厉害。

我从我有能力谈的审美与形式语言两个角度喜欢他的作品。

比如说我接触他的时候,觉得他用的印章不好,太粗糙了,当时还让自己的好友尹海龙给他刻了几方,他就喜欢一方“大聋”,其他都没有用,他给我说海龙的印“清刚”。现在回头看,就觉得他用的印特别好,跟他作品很协调,用其他印反而不协调。

你喜欢一种东西,喜欢到什么程度说多少,或者不喜欢,不喜欢有不喜欢的理由。像朱豹卿先生这样的画家,对传统文化认识更深的人,肯定比我解读的深,艺术追求和做学问的好处就是不停地发现更高的境界。身边一批好友对朱豹卿先生的理解都比我深刻,身边好友的那种狂热的喜欢也会带动我的喜好,人不是“乌合之众”一说,他们也裹挟得我更喜欢他了。我这个人有一种能力就是粘老头的本事比他们强,所以在人的来往上比他们深。

陈纬:中国画的笔墨代表着中国文化精神,它是很综合的感受,你切割剥离地去分析局部好像总不全面。中国传统文人写意画笔墨的精神如“三叉戟”,包括线质、笔墨、诗性,诗性特别重要,诗性就是情怀。现在画写意的很多,很少能抓到触动内心的那一点诗性。可能线条很好,笔墨也不错,但是缺乏情性,所谓的那个趣、那个味。朱豹老的作品有徐渭,有八大,有齐白石,有黄宾虹,这些大写意大师的元素在他的作品中都有体现,他又不是简单的模仿。我们往往会看到很多大写意大师的弟子,只会简单的模仿,都不深入,画得再像也不能得其精髓。齐白石弟子也好,吴昌硕弟子也好,大多如此。朱豹老不一样,这些大师的东西都有,融在他笔墨里面,出来一个新的东西。他是一个善于思考的画家,他的思考往往超出作为单纯绘画的层面,他的思考来自他大量的阅读,给我推荐的书目当中,不仅仅是画论、书论,更多是偏向于思想类、哲学类的,不光有中国的,也有西方的,他的眼光就会比一般画家站得高一点。一般画家可能追求的点,要达到吴昌硕啦,要达到潘天寿啦,他的思考点跳出作为画家的范畴。他的追求点和目标点更高、更宽,是大文化的思考。

从徐渭以来几百年的中国大写意传统中,他努力争取属于他自己的一片新天地。如果他没有这种思考,没有这种高度,可能就是一个平庸的、普通的画家,今天我们也就不会去关注他、讨论他。

蒋雪峰:没有机缘见到朱豹老,刚刚听王犁老师、陈纬老师,还有其他老师也提起过,说朱豹老一直不停的写字,习惯在一种餐巾纸上练字。他画那么多鱼,还在画上题“濠上之思”之类,有庄周的意境,上次朱总也聊起朱豹老有道家的思想。像朱豹老这样日复一日地写字、画画、看书,有点像道士炼丹的感觉。

陈纬:他在卫生纸上勾画写字的时候,一直不停在思考、在试验。

蒋雪峰:书法达到什么样的高度,画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反复的锤炼笔墨,就相当于道士炼丹一样,最后他就达到这样的高度。他的画面很平和,很平淡,就像他的为人也很温和一样,其实透过温和的背后,我觉得是一个孤傲而寂寞的灵魂。

陈纬:大音希声。

蒋雪峰:对,背后支撑他的是一种很孤傲的精神,像你说的一种冷峻的感受。

陈纬:他内心强大,这很明确。

蒋雪峰:他的作品就是不断修炼的结果,修炼他所坚持的东西。他平时看书、写字、画画,达到的高度特别感人,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来看,有些观众甚至来看了3、4次。

朱智慧:杭州过来3次4次的有好多。

蒋雪峰:有些观众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出去吃过中饭,回来又看几个小时。

陈纬:记得朱豹老捐赠展时,刘彥湖来杭小住,无意间看到朱豹卿先生的画展,特意推迟回北京的机票,在展厅里静静地看一天。

蒋雪峰:他独特的魅力和吸引人的地方,可以反复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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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20日朱豹卿捐赠作品展在浙江美术馆开幕

朱智慧:中国传统艺术的审美很难精准阐述的让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画家表达和观众接受本身对审美的要求很高,而不是说画的好,看的人就看得懂了。

我们美术馆也办了七八年,交流中有很多专业人士和非专业人士,专业人士里面也有很多人对中国传统绘画看不明白的,中国书画达到一定的认知高度需要文化素养,甚至中国思想史的基本素养,才能涵盖传统书画绝妙的地方。

王犁:朱豹卿先生生前阅读范围非常广泛,在传统哲学阐述书籍里,近代尤其喜欢梁漱溟的著作。

陈纬:一般观众对中国画的欣赏都停留在笔墨技巧的层面,这个层次就会低一点。能真正理解到画所体现内心世界,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品性修养。

朱智慧:朱豹老的作品现在来说还是小众,对于美术馆的价值或者文化传播的价值,怎么样让真正代表中国文化精神性的东西,让更多的人能读懂喜欢上,这是真的任重道远。

王犁:艺术欣赏,假如你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天性上是有感觉的。我们后来的审美教育,在成长中很多烂的东西灌输的太多了,俗的东西灌输的太多了,我们再去看好东西的时候就接受不了。其实,两三岁孩童的眼睛会亮的,比我们成年人会欣赏。艺术教育和其他教育一样,是多少年教育弊端累积后的结果。在这个前提下,真正好的艺术不是你一下就能接受的,是你看到更好的东西后,回来看差的东西,你会发觉差的东西看不进去了,但好的东西有多好我们还不知道,差的东西已经坚决拒绝了。我经常用喝茶比喻艺术欣赏,好茶喝多了,你再去喝差茶,一下就觉得好苦好涩不好喝;你一开始喝惯劣质的茶,是喝不出好茶之柔和的。

朱智慧:古玩圈里一个以前带徒弟的故事,三五岁的孩子带到店里,这么小的孩子要看什么?专门给他看最好的东西,全部是真的东西,全部是好东西,一直看到18岁,别的东西绝对不让他碰,假的伪的不好的不让他看,到18岁去做事的时候,就直接可以判断这个不对那个不对了。从3岁到18岁全部给他看最好的东西养眼,培养了判断好东西品质的直觉。就别人看双胞胎分不出姐了妹的和兄啊弟的,但爸妈分的很清楚,这就是细微审美的感觉。

陈纬:朱豹卿先生跟他同时代的人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他的人生经历比较平稳,有大量的时间读书,他的老同学老朋友回忆他,第一个关键词就是他爱读书。一生没有什么波澜,没有什么动荡,保证了他可以从容阅读,有条件让他去思考,他的内心很淡定,目标很准确,有固定的价值观,拒绝名利的诱惑。

朱智慧:他为什么不画人物画去画花鸟画呢?

王犁:这次画册的后记里我有写到,毕业的时候已经有政治运动了,但不像文革那么厉害,他去看潘天寿先生,潘先生得疝气身体不舒服,在院子里休息,用根绳子捆住腰,希望减轻一点疼痛。他告诉潘先生要毕业了,并请教以后人物画该怎么走,潘天寿先生回答也不知道怎么走。现在听到这样的对话,不知道是认真思考后的回答,还是随口说,因为我们没有接触过潘先生,我们接触过朱豹老,知道他讲话的分寸。他跟我讲了他当时的思考,连潘先生那样大智慧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走,那我更不知道怎么走了。另外一个就是在扇厂工作,扇子画人物少,花鸟最多,再是山水,相信不画人物画的原因会是几个方面的因素。

他根本不可能想到很多年后的今天,春及草庐还给他做这么好的画册,这么好的展览。编辑《豹卿写趣》的时候,他是反对做大画册,老太太炒股赚了点钱,一定想给丈夫做本像样的画册。

老太太比他小近10岁,他担心自己会先走,老太太一个人怎么办?想不到最后老太太突然查出病来先过世,老太太对他蛮好,但性格上有点强势,得病以后还跟我说,她走后扇厂有个女的很适合他。这次画展开幕的晚饭时,朱缨大姐还说起这个话题,当时她妈妈还准备自己不要埋在他们已经买的那个墓地,意思把这个墓地留给未来照顾朱老师的人,老一辈的情感不是我们晚辈可以洞察的。

师母程丽华,安徽屯溪人,浙江医科大学毕业分在桐庐医院当妇科医生,每星期回家一次,一直到文革后调到杭州的一家医院。两家的老人住在庆春路的两头,朱豹卿先生住在中间的皮市巷。那次《艺术状态》我给他做了一个访谈,记得他说,他要来回照顾两家的老人,送走两家老人的时候,自己也成了老人,正真画画退休后才开始。

我曾问朱豹老一个问题,美院两进两出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他想了想回答我,美院几年给了他一个方向,一辈子的一个方向,一个审美的方向,对着这个方向去努力,这个最重要。他说审美很重要,这个回答让我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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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20日朱豹卿先生画展

陈纬:朱豹卿先生一生当中,艺术的专注其实没有其他干扰,同时代很多人都有其他的标准,包括做主题展览,做美协活动,还包括市场卖画,这些他都没有。

王犁:前几年因为陈纬兄提出的“画隐”一 说,带来社会上很多评论,好像同情之发现。其实,我觉得更值得同情的是我们,想想自己上班天天累得跟狗一样,还要赶回来画画,一边画画一边还得想想怎么混得再好一点,那才要同情。我觉得朱豹卿先生其实很幸福,我每次去的时候,他都在家里,随时去他都在,其他著名画家哪有他有闲。我总觉得画的不好很有名是社会的问题,画的好不有名也是社会的问题,受伤害的是这个本来可以更良性的社会。

老朋友里面真正经常关心他的倒是周沧米先生,周沧米先生肯定比他忙多了。有一次陪马玉如先生和高友林先生去看他,回来的路上马老师说,只有像朱豹卿这样的人,这样的生活状态,才会画这样的画。

朱智慧:所以什么叫得什么叫失,真的身后才知道,我相信朱豹老自己有数,相信他像黄宾老一样有这种自信。

王犁:相信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自己的尺子还是有的。

陈纬:他对传统很敬畏,对当代某些狂妄画家的言论又表现出他的傲慢。记得我们有时候谈到某画家市场都几十万一尺了,他就会露出鄙视的表情,故作好奇的会发出一声“奥”。

王犁:最后生病的时候在看山海星云给童中焘老师出的《中国画画什么》,他很认真看完了,跟我讲他不太同意童先生关于“风神”的理解,更同意周汝昌的解释。另外聊起“以形写神”,很多画人物画的人,都理解为形画准了,很像了,神就出来了。他说这个理解太低了,太具体了,古人讲以形写的神是风神,就像顾恺之画的绣袍,产生的精神气,不是像不像的神,我们现在对“以形写神”理解错了。

不停的阅读古代画论典籍,包括近现代人的书,他不参与社会活动,但观念一点都不落伍。

他爱人过世以后,他画不了画,看小说,看姜戎的《狼图腾》,他说自己有点弱,需要旷野里野蛮的力量,跟我讲《狼图腾》写的是草原上知青跟狼的故事,原始的力量对人很重要。

别看朱豹老一个人呆在家,并没有什么学术交流环境,思想一点也不狭隘,反而非常开阔。

朱智慧:美术馆与艺术机构选择怎么样的艺术家和选择怎样的艺术作品来做推荐各有偏好,我们偏好传统书法和以书入画的中国画,黄宾虹与傅雷讨论看画的境界的时候,有些作品一看很漂亮,再看就感觉到不过瘾。朱豹卿先生的作品挂了一个月了,还是很耐看,一直喜欢,这真是神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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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19日拍摄于朱豹卿先生的案头

陈纬:浙江美术馆接受了朱豹卿先生捐赠已经10年了。这几年我们一直策划朱豹卿先生作品到各地去做一些巡展交流,目的就是要让更多的人了解什么是真正的传统文人画,什么是真画者。现在很多江湖画家已经充斥在我们的周围,霸占主流阵地,真正意义上的传统文人画、写意画,传统文化精神慢慢远离我们的身边,慢慢模糊真正的形象。朱豹卿体现着传统文化精神,是一个特别值得推广的个案范例。作为美术馆人,我觉得一分职责在,要做好对他的宣扬弘扬。

接受捐赠后不久,将他的作品与周沧米先生的作品在广东美术馆双个展,我还无法确定岭南的观众能否接受,开幕那天我坐在朱豹卿展览的展厅门口,静听观众的反应,很多观众出门时议论说,这位没听说过的画家画得真好。我潜意识中岭南画风与文人画还是有一点距离,当听他们说这个画得不错的一刻,感动眼泪就流出来了,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王犁:聊到尾声,我先插播一下广告,蒋雪峰老师与我主编了这次画展的画册《朱豹卿书画选集》(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0年5月第一版),朱豹卿先生先后出了4本画册,前3本都有重复的作品。这本在朱智慧馆长和蒋雪峰艺术总监的坚持下,从他家里面借过来第一次展出第一次发表的作品,大部分是最后10来年的作品。记得《豹卿写趣》出版后,南京艺术学院张友宪老师跟我说,假如把前面两个阶段去掉,剩下第三阶段,他的学术价值会更高,这次编辑的就是张友宪老师说的晚年作品。这画册另一个特点是书法作品比较多,比如说你看这张“止观书舍”,是一个朋友请他题斋馆名的一张小稿,但他很喜欢,一直留着。

陈纬:前两本画册没有发行,杭州以外的朋友基本买不到。顾村言老师编辑的《朱豹卿墨笔画稿》(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年9月第一版)是《豹卿写趣》的一个价廉物美的精选本,发行量比较大。这次《朱豹卿书画选集》不仅与前三本图片不重复,还有一个特色是书法作品的比重增加,从页码和作品量来看价格也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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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26日-6月9日朱豹卿先生广东美术馆展招贴

王犁:我编的书都希望定价低一点,因为书是给人看的,十多年前礼品书的风潮把书价定的很高,总觉得好像书价定高了,你送人家一本书就贵重很多似的,人家扔在车库里也不看或还没带回家就当废纸处理了,现在房价那么高,没有用的书放在家里也占空间,真正的好书是看内容,不是看定价和装帧外包装,好书是拿来读拿来用的,一个合适的价格对于图书出版是多么重要。

聊到这里时间也差不多了,朱馆长总结一下!

朱智慧:我要说的还是要谢谢,我们最宝贵的是时间,今天晚上各位专家和线上的朋友来参与我们的谈话,虽然没有互动环节,我们几位絮絮叨叨说一些自己的艺术见解,王犁老师与陈纬老师聊得内容很丰富,都是第一次听到,让我们更丰富、更立体地知道了朱豹卿老师的处世为人和艺术。民营美术馆和国营美术馆一样,都是在做文化传播工作。就像我们聊朱豹卿老师的话题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证明了他的价值所在。今年浙江美术馆把自己收藏的朱豹卿捐赠作品送到浙江各地展览,国营美术馆做的工作,我们民营美术馆也在做,这样才是社会的进步,大家共同做普世的努力方向。

未来通过我们对艺术史的了解,我们会发觉我们现在的推广力度还是弱一些,很多有意义的有价值的艺术家都需要我们去发觉推广。

希望大家也把像朱豹卿先生这样不为人所知,但高水平的老一辈艺术家介绍给我们,我们经过策展梳理后跟大家分享,这是我们春及草庐美术馆的一个方向,我们希望在做常规展览的同时,做一些相对更有发掘性和更有特殊意义的展览,让更多的人接受和了解传统的好的艺术。这个时代传播越来越便利,是时代的优势,也是时代的好处,但快捷的传播是手段是工具,发觉和研究工作还是靠人做的。

王犁:最后也要说几句感谢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很多想法想落地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比如说我们春及草庐美术馆蒋雪峰先生开始策划,朱智慧馆长支持,包括我慢慢参与进来的这次画展,假如没有朱豹卿先生的家属朱缨和朱云姐妹的信任和支持,就没有这个展览。随着“拨雾南山—朱豹卿书画展”开幕,新闻媒体的传播,还有开幕式来自大江南北的专家学者的深入探讨,可以说使朱豹卿先生艺术研究往前推进了一大步。南通尤无曲艺术馆尤灿先生总结 “澎湃”有三次推送春及草庐美术馆朱豹卿展的消息,这次画展的影响是各位热心人合力的成果。南山夜话是我们南山书屋蒋建春老师策划,把我们约到义乌春及草庐来直播。我代表大家向全国各地的网友问好,谢谢大家,我们今天晚上的活动就到这里。谢谢大家!感谢!

(文字根据2020年6月4日晚直播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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