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1991年——剪纸招魂_-灵魂-自己的-我在

编辑:张桂森 来源:雅昌网博客
 
  剪纸招魂展  1991年4月20日在北京当代美术馆开幕  “小红人”与“上帝”  ——剪纸招魂展

  剪纸招魂展

  1991年4月20日在北京当代美术馆开幕

  “小红人”与“上帝”

  ——剪纸招魂展之后的对话

  1991年6月,《光明日报》社记者黄地就剪纸招魂活动对我进行了采访。黄地从当代中国一般青年对现代艺术理解的普通角度,提出了发问甚至质询,这来自艺术圈子之外的声音往往出人意外,让我觉得很难敷衍,又必须努力应答。现根据录音整理如下:

  黄:你为什么要为全人类招魂?

  吕:“招魂”原是古人面临已经发生的灾难而行施挽救的行为。它过去曾作为个体生命康复活力的“法术”或“药方”,也曾作为控制死魂灵不扰乱世界的“镇定剂”。而今天我们所面临着诸多世界性灾难,正是人类情感的残缺和精神的危机所致。因而,灵魂复归相应位置,是挽救人类自身最为必要的条件。

  黄:你为什么要用小红人这个符号?比方说,我在你展览大厅中看到那么多的小红人,就总觉得其中肯定有一个小红人是我。你根据什么排列他们每一个的位置?

  吕:这种以小纸人招魂的作法在中国民间古已有之,是一种巫术性的活动。民间剪的“纸人”是人类对自身形态最完善的肯定,它不是“某一个”的剪影,但又具备每一个人的共性,是最概括、最完整、最全面、也是最美的人的造型。因而,每个人都有可能主动或被动地在其中看到自己,对其它的成千上万个也不会感到陌生。

  小红人剪制与排列的过程,首先是我精神高度投入的过程。剪纸的材料与技术语言,决定了这个特定符号的重复出现,同时具有大同小异的特性——这也是人的特性。排列时给予每一个以合适位置的愿望,必然是我对人类命运的理解和表态。

  补充说一下,灵魂的观念,世界各个民族都有。近代的人类学家们几乎都研究到灵魂的问题。恩格斯说过,许多人把灵魂说成是即将飞去的小鸟。英文“灵魂”一词“SOUL”的读音很像小鸟“嗖——”一下子飞走时的声音。人类曾经肯定地认为,在睡眠或生病之时,灵魂很容易离开人的躯体,因而产生了呼唤灵魂回到人体的招魂术。

  黄:那么,你的招魂与民间传统的招魂有什么不同?别忘了,即使你是巫师,也是20世纪的现代巫师。

  吕:对,我不是传统的巫师或神汉,面对着的也不是具有原始思维意识的某个体质上有毛病的生命。民间招魂术可以用小纸人儿娱悦神明,把丢失的魂儿换回来,但不可能适用于当今文明世界的芸芸众生。我的“招魂”,是通过演示分割小红人符号及与小红人同时产生的“负形”的过程,努力使“精神分裂”的现代人产生“归位”的心理欲求。

  剪纸的特征之一是可以通过剪刀的切割,产生绝对契合的两个形,即剪出的小红人与“负形”之间的契合是绝对可信的。

  如果说灵魂和肉体之间可以分离又可以和合,那么剪纸小红人的“正形”和“负形”之间的相互关系,是非常贴切的演示方式。我不断地切割一张张完整的纸,“正形”与“负形”分离之后,对两个形生成和存在的肯定,也就产生了“归位”的可能。可以说,主观上我希望世界是完善的,这种倾向恰好和巫术中的招魂相一致。巫术和艺术原本难解难分,尽管后来把二者视之为不同的概念,其实只不过以不同的幌子。企图协调人类世界生命体与精神、灵魂的对应关系,是艺术与巫术的共同本质。所以,我无法说清我的剪纸招魂是纯粹的艺术活动还是现代的巫术。

  黄:据说只是这次展览会的作品,就有数百万个红色人形。你剪了多长时间?

  吕:大约一年的时间制作。

  黄:这样反复地剪,你也不感到乏味或者麻木?

  吕:这我得先说一个故事。

  我在乡下采风时曾经在陕北一个叫王兰畔的老婆婆家里住着,她剪花给我看,剪得特别棒。我注意她剪花时的样子,非常严肃认真,脸上及全身的所有表情都在随着剪刀的运动而变化着。我问她:你这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她略过一会才停住手里的剪刀说:什么都没想,心里空空儿的。

  这句话叫我好生琢磨,一般人认为这么熟练的技术可不必用心,说着笑着就可为之。其实不。我在剪小红人的时候方才体会到这种“心里空空儿”的心境——什么具体的问题都不想,是身心全部投入的条件。心里有“空”,才装得下东西,心里“空”越大,容纳、理解、体会到的东西就越多。而这种容纳、理解和体会,不是客观世界中某些具体的、琐碎的事件或现象,而是通过剪刀在纸上的不断切割,所产生的对生命的全部理解、认可和接受。如果把单一图形的重复看作时间的重复,那么心理空间就必须具有容纳、堆集、重复时间所需要的“空”。如果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清净,的确,剪这些小红人就成为折磨人的事情了。

  黄:这是否有些老庄哲学的味道?

  吕:心里头空空的,首先是对自己心灵的一个净化过程。而剪纸技法的直接、明确,不容假设的语言的特点,对于操作者的精神具有极强的牵引力,而随之产生的形,会把全身心的投入都接纳过去。

  如果说,剪下来的人形(顺手拿起一张纸剪出一个人形)——这个形可称之谓“有”,那么,原来完整的纸片上留下了一个和“有”完全一样空洞,这就是“无”。这种“有”与“无”的关系,不是简单的阴与阳的概念。当人们置身于这实有与虚无的两个形之间时,也就等于进入了我在剪纸时剪刀游离于其间的精神状态,于是,每个进入展览或现场的观者都成为和合“有”与“无”的生命体。

  黄:这个作品追求世界完善,具有强烈的宗教感,但“招魂”这个名称是否使人感到恐慌:比如我的一个朋友看了你的展览,她看到展厅中密密麻麻的小红人,感到自己的某种情绪受到逼迫和压抑,晚上还做了一个吓人的梦。

  吕:对于名称为“招魂”的风言风语很多,其中有“文化人”说听起来不文雅,而我之所以学习民间,就是因为民间有着有别于“文雅”的“俗气”——俗,也正是更多艺术圈子以外的普通民众能够参与和接受的必要因素。之所以我的活动不只是展览,就是希望通过在不同场合随时随地的演示,让这些原本就出自于民众之“俗”的小红人,给今天世界上的人们以一份精神上的激励。

  另外,有人问我为什么叫“招魂”,是否针对某些具体的社会问题政治问题。我说过,追求“心里空空儿”的,好不容易获得这样一个空灵的心理空间,我不愿意让某些具体的社会事象所占据。也许人们可以拿一件好的艺术品去解释某种社会现象,但一件好的艺术品不应是某一社会事象的专门注释。

  每个人都是一个真和假、善和恶、美和丑的综合体,而任何一个失魂落魄者都希望找到自己的灵魂。如果说你的朋友在展览厅中的感应导致某种情绪受到压抑,那应该是她主动产生的警惕,不管结果是情绪的振奋还是恐慌,都会引起完善自我形象的思虑。

  我觉得,如果丢了魂的“病人”拒绝“招魂”才更令人感到恐怖。我的全部身心在剪纸时受到的压抑和振奋,也同时形成了您说的这种在展览会中感到的振奋或压抑,岂不正是扬真善美,抑假恶丑的一个契机。

  黄:这使我想起但丁的《神曲》,他就是要把好人和坏人的灵魂分别于天堂、地狱及炼狱里去。

  吕: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在剪的过程中,要求自己更多地倾注理解,对真善美、假恶丑的全部理解和宽容。我企望提示人们找到自己的位置,而抑与扬则是个人的事。

  曾有一位台湾的朋友看了“招魂堂”之后与我谈到半夜,他说:吕胜中,你让我好激动好激动噢,但你告诉我,我激动以后应该怎么办,或者说你让去干什么?

  我说:你在激动你在考虑该怎么办,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噢。如果人们都不消沉,不麻木,都有热情,都在思索着激动以后该怎么办,那么,世界就希望了。灵魂归于肉体合理的谐调,你最终就完善了自己,也找到了你在世界上所在。

  黄:从形式上看,你的剪纸作品的确看不出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所有小红人只有大小的区别。难道你在摆放这些小红人时,对他们所处的位置没有个人好恶的倾向吗?

  吕:没有。即使大小的不同,也仅仅是视觉上远与近的差别。大的,我在那条剪痕上只是多绕一些时候;小的,则更需要小心翼翼。他们无论大小,其结构都是一致的。在我的作品中,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理解过程中所产生的愉快。

  在剪这些小红人时,我变成了造物主——这么多的人形都在我的手中出现,我不应该指责其中任何一个,他们都具有存在的权力。我对每一个小红人都是珍爱的,有一次我的助手把剪断了的顺手扔掉,我对他发了火,我说,你一定要把它们都找到。所以在展览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有些被剪断了的零落破碎的胳膊和腿,找不到原来的位置,也不能舍弃它们。这就是我站在造物主的位置始终保持的态度。

  我不是巫师,也不是判官。因此,在排列它们的位置时,我并没有给以好坏的区别对待,只是尽心赋予它们在一个完美境界中的合适位置。我希望世界是完善的,因而对作品图像的追求也是一个准则——美。

  追求完善,但也会出现残缺的东西,上帝创造世界时不是也有残缺吗?完善与残缺都是世界的既存现象,是一种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

  黄:剪小红人时,你是创造形象的上帝,你站在展厅里是什么感觉?

  吕:当我还沉浸在剪纸招魂的活动之中,我仍然觉得我是造物主。

  黄:那么,我以为你是残酷的,你把自己视为上帝,从排列别人灵魂的过程中得到快感。你在剪这些小红人时,为什么不剪你自己的灵魂?

  吕:啊啊,我当然要首先找到我自己的位置。在“有”与“无”之间,我找到了走向这个位置的通道,这就是在剪第一个小红人时,我发现了一个潜在于剪痕的秘密——对着一张纸,也可说,就是面对着一个陌生的“我”自己,将其用剪刀分离开来。分离开来的“我”的“有”与“无”,又通过我自己,获得整合归位的自我完善心理。

  我必须首先打开自己灵魂的窗户,才能够有通向更多心灵的沟通之路。于是便觉得有责任以我的剪纸为手段代替上帝,行施为人类招魂的道义。

  我更希望有一天更多的人来参与剪制与排列小红人的活动,都来体验这种付诸了真诚之后的快感。这便产生了更多的上帝——上帝本来就是人造出来的最理想、最完善的偶像,那么,人为什么不去塑造一下自己?上帝是没有慈悲和残酷的,是人把慈悲和残酷赋予了上帝。

  其实,你完全有权力认为我只是操作一种剪纸的小把戏。然而,不幸也是有幸的是,你看了我的作品后,对我提出了这么多有意思的问题。

  黄:最后一个问题:是否有一天,你说,这个作品完成了?

  吕:剪小红人已成为我的一种习惯,只有剪的时候,我才体验到一个手艺人或艺术家也可以是造物的上帝。这也许正是中国上古代哲人“天人合一”思想所追寻的那种人类的最佳境界。在这个境界中,我真正成为了“我”自己,而这个“我自己”,才能真正和全人类的灵魂沟通在一起。

  因此,小红人我会不断地剪下去。作为艺术作品,它可能有阶段性的完成或结束,因为这是一个艺术家个人的事。作为“招魂”活动最终目的的达到,当然不是只靠我自己,因为人类精神的自我拯救,已经成为20世纪末的重要课题。

  黄:如果说艺术将是未来代替宗教的一种完善人类心灵的形式,你的“招魂”活动,是否可以说成是以剪纸为道具的“替天行道”。愿你的小红人带着它的全部意义,永远留在普天下每个人的心里。

  吕:我和我剪的每一个小红人都谢谢你。

  根据1991年6月采访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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