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常看常新的丰子恺绘画_-漫画-艺术-笔墨

丰子恺是中国近现代美术史研究中的重要画家，同时也是散文家、艺术理论家、音乐教育家、装帧设计家和翻译家

丰子恺是中国近现代美术史研究中的重要画家，同时也是散文家、艺术理论家、音乐教育家、装帧设计家和翻译家。近日，随着纪念丰子恺诞辰120周年作品展的举行，立体呈现了这位“全面手”的卓越成就，并掀起了追忆和阅读丰子恺作品的热潮。丰子恺的画风新颖独特，他在朴实温馨的画面中融入了一颗天真烂漫的童心，自然而亲切。寥寥几笔的勾勒，使得画面简洁轻快，配以诙谐幽默的几句释文描述着一段段浓郁的生活温情。画中往事越是反复品咂，越是让心灵受到震撼，那股“隽永的诗意”也就变成了“温情的讽刺”。本期“艺话”栏目邀请丰子恺的嫡孙丰羽，美术评论家、中国美术馆展览部主任裔萼，独立策展人王一竹，三位以丰子恺的绘画魅力为主题，从笔墨特色到思想高度，全面解读一代大家丰子恺的艺术贡献。

丰羽/丰子恺嫡孙

裔萼/美术评论家 中国美术馆展览部主任

王一竹/独立策展人

《艺术市场》：在现代作家中，丰子恺的著作拥有大量读者，他的绘画也是雅俗共赏，至今很受欢迎。丰子恺和他的作品为什么有如此魅力？

丰羽：丰子恺的所有作品贯彻如一地体现了艺术的率真和自由，蕴藏着对世间万物的悲悯和同情。始终不忘对恩师弘一法师的承诺，对家庭、对儿童的永远珍爱，拥有中国知识分子推崇的文人气节。这样的为人和作品的内涵是丰子恺及其作品具有生命力、穿越时空沁人心肺的根本原因。丰子恺诞辰120周年系列展览的成功举办，是现今社会人间有情、善念永存的具体体现，唤醒人们心灵最深处的善念是丰子恺作品的魅力所在。丰子恺作品 

王一竹：无论是怎样的社会背景和知识结构，观看丰子恺的作品，都会让观者有亲切的感觉，因为每个人都能在画中找到自己或其身边某个人的原型，这便是人们喜欢丰子恺作品的原因。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主要是丰子恺于1938年至1948年间创作的绘画精品，他对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情感诉求把握得很准，尽管现在已经过去了70多年，当人们再看到这些画作时，仍然可以让在场观众在情感上与之对应，即是“入境”，而且随着观众的经历的丰富和知识结构的提升，能够领会的弦外之音就更加深刻，这既是丰子恺的画作最高级的地方，也是丰子恺绘画得以“雅俗共赏”之强大生命力。所以，我相信一二百年以后，观看丰子恺作品的人仍能走进画里，获得自己的理解与感悟，并受到启发与鼓舞。

例如作品《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描绘的是一名正在晾晒衣服的女子，晾衣杆的一头悬挂于屋边，另一头挂在一棵弯曲的“丫”形树梢上，这种细致的生活场景反映的就是我们日常的生活。而且，画中的每一处细节都可以将不同的人群带入，也正是这些细小的生活场景，让大家瞬间产生了熟悉亲切之感。丰子恺的每幅绘画都可以细读，大家可以在展览现场一幅一幅地读下去，并在读的过程中与自己过往的生活经历相互联结，甚至可以回忆起生活中某些具体事情，这也体现了丰子恺作品“通俗易懂、平易近人”的特点。约1934年，丰子恺在缘缘堂楼下西书房欣赏印章

《艺术市场》：如何定义丰子恺的绘画，是国画，还是漫画？这种绘画风格的形成因素有哪些？其中取材于现实生活和遵循焦点透视的绘画方式是否与20世纪西方绘画对中国画的影响有关联？

裔萼：丰子恺的绘画既是漫画，也是简笔中国画。“漫画”一词由日本引入中国，而在中国的首次使用就是从丰子恺的画开始。早在清末，漫画就比较盛行，但是没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当时称为讽刺画、谐画、滑稽画等。1925年5月，郑振铎主编的《文学周报》连载丰子恺的画，编者注明为“漫画”。同年12月，《文学周报》社出版了《子恺漫画》，从此，漫画一词在中国流行。从漫画的定义来讲：“以简练的手法直接表露事物本质、特征的绘画⋯⋯习惯采用夸张、比喻、象征等表现手法和形式。有较强的讽刺、歌颂、抒情、娱乐等方面的功能，并善于表达作者对世事人情的看法，尤以讽刺与幽默见长。”丰子恺的画显然符合漫画的定义。但是，丰子恺的画实际上也是一种简笔中国画。他以中国独有的毛笔和宣纸为绘画媒介，追求画外之意、韵外之致，强调画中有诗，诗书画相融，这些均符合中国画的特征。丰子恺作品丰子恺擅长以现实题材入画，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是受到国内艺术大众化思潮的感召。当时的有识之士都提倡艺术要走出象牙之塔，走向十字街头，丰子恺质疑“为什么现代的中国画专写古代社会的现象，而不写现代社会的现象呢⋯⋯中国画在现代何必一味躲在深山里赞美自然，也不妨到红尘来高歌人生的悲欢”。因此，他从日常生活中寻找素材，生发意义，描写“日常所见的可惊、可喜、可悲、可哂之相”。另一方面，他受到日本浮世绘的影响，这种以描写风俗人事为主的日本画，使他找到了艺术与新时代的结合点。所以说，他的以现实题材入画并不是受到20世纪西方绘画的影响。当然，他的绘画的构图等方面是取法西画的结果。

王一竹：“漫画人间”是丰子恺的一方闲章，闲章往往是表达书画家美学趣味或思想的，这能代表他。但必须強调，这个漫画绝不是画种的漫画，如若人们仅联系画种，那绝对偏离了他的本意。所谓漫画，也分而化解：漫是浪漫，画可以从书画同源去考虑，或说写、漫写，稍好理解，人间当然是人生与社会。丰子恺的文学、艺术总的来说都离不开这个主题。以爱心、诗心、佛心、童心，传播真善美，乃漫画人间的最高境界，这或许与绘画中“平淡天真”有一拼。丰子恺曾在文章谈起此事，自认为自己的作品不同于漫画和国画，就是“子恺漫画”。实际上，丰子恺的绘画与日本画家竹久梦二有很大关系，他认为竹久梦二的绘画是“东洋的趣味”“西洋的构图”“抒情的”。之后，日本学者西槙伟先生专门分析过丰子恺所说的“东洋的趣味”，并解读为“笔致”。“笔致”一词在日语字典中的涵义是“笔意的别致”，即下笔时就要有趣味性。丰子恺 《无条件劳动》 设色纸本册页  丰子恺家族收藏丰子恺反映趣味性的方式是高度的思想性，所以说丰子恺的作品是“三分技术，七分趣味，合成了十分的丰子恺”。有些人认为模仿丰子恺的作品不会很难，但后来很多继承者在临摹时只能像临摹《芥子园画谱》一样摹写，难以在思想上创新，因此，后继者的作品只能归类为一幅临摹画或仿丰画。这也使丰子恺这类作品风格出现了断层，主要是因为没有高度的修养就难以创作出个人的趣味性和思想性。丰子恺是师范学校出身，在学校时学过素描，当年抱着成为油画家的理想去日本留学，家境并非富贵之家，在达日本的5个月后，他甚至放弃过当画家。在旧书摊上邂逅了竹久梦二最早的个人画集《春之卷》，这本画集是用毛笔画的简笔画，这让他感悟到用毛笔这样的媒材也可以创作出属于自己的艺术，进而转向了用毛笔作画，并开启了丰子恺的绘画艺术之门。另外，丰子恺回国后一直在美术院校担任西画系教授，所以在他的画面有焦点透视关系，也与他一路的教育背景有关。

《艺术市场》：老舍先生评价丰子恺：“只注意了笔，而忽略了墨。”丰子恺在论述自己的画中也说道：“如果意已经到了，笔再到，笔就没有意义了。”如何评价丰子恺画中笔与墨？

裔萼：讲究笔墨是中国画的一大特点。尤其是文人画，在状物抒情之外，追求笔墨自身独立的审美价值，甚至出现笔墨至上的现象。对笔墨的过分强调也是导致清末中国画式微的原因之一。老舍的评价显然是受笔墨至上观念的影响。丰子恺的画继承的是中国画简笔水墨一路，注重笔简意赅，笔不周意周。他的画多用笔法，少墨色渲染，不是不懂墨法。其故意忽略墨法，是个人画风的需要。正如没骨法对笔法的舍弃是一样的道理。丰子恺作品王一竹：丰子恺不太注重笔墨上的技法，例如他对人物的衣着和树木的设色都采用了平涂方式，不在“墨分五色、浓淡干湿、皴擦点染”等传统技法上精耕，我们也不能完全按照评判中国传统画的方法去衡量他的作品。但需要注意的是，丰子恺很注意“骨法用笔”，我们是可以在他的作品中体会线条的质量与体积感的。在中国美术馆的展厅中特设了一个拱门，这个拱门造型就从丰子恺的一件小画中挑选出来的，将小画中只有1厘米见方的人物放大至50倍左右，再仔细体会所绘人物及围廊的线条，就能充分地感悟他中锋用笔的力度。丰子恺自幼于私塾中接受启蒙，书法有相当深厚的魏碑功底，具有晋人风韵，在最初接触绘画训练时，也曾临摹《芥子园画谱》入手，也就是说，他是通晓中国传统文化的。但丰子恺没有运用中国画的笔墨技法作画，我认为是不想让过多的笔墨影响了作品的思想性，他放弃这些“拘束”是为了让画面的主题性更加鲜明。这也与他早期回国做装帧设计时，多采用木版画的形式来强调简单明了的风格。总而言之，丰子恺并不是没有传统的绘画功底，他的画风是他的选择，他认为这种表现方式更有力量感。

《艺术市场》：弘一法师是丰子恺的恩师，竹久梦二是丰子恺最喜欢的日本画家，请谈一谈他们对丰子恺绘画的影响。

裔萼：恩师弘一法师对丰子恺的影响是深刻而全方位的，他在做人和为艺两个方面均是丰子恺的人生楷模。具体到绘画方面，则不仅是西画技法上的启蒙，更重要的是人生观、文艺观的熏染。李叔同赞同“士先器识而后文艺”的观念，注重人格修养，后来出家为僧，这些均对丰子恺的绘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丰子恺的绘画作品充满悲悯情怀，他的大爱之心通过小品式的漫笔绘出，给世人带来美与安慰。竹久梦二融合西画和日本画而形成富有诗意的漫画，直接启发了丰子恺以简笔水墨的形式表现日常琐事，并形成诗意、谐趣、哲理具足的平实隽永的个人画风。 

 王一竹：先气识而后文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这正是李叔同（弘一法师）的文艺观。1914年，十几岁的丰子恺在杭州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曾经在5年间受他的文艺教育。丰子恺曾回忆：“在杭州师范宿舍里李先生的案头,常常放着一册《人谱》（明刘宗周著，书中列举古来许多贤人的嘉言懿行），这书的封面上，他亲手写着“身体力行”四个字，每个字旁边加一个红圈，我每次到他房间里去，总看见案头的一角放着这册书。他红着脸，吃着口，把“先器识而后文艺”的意思讲解给我们听，并且说明这里的“显贵”和“享爵禄”不可呆板地解释为做官，应该解释为道德高尚，人格伟大的意思。“先器识而后文艺”译为现代话，大约是“首重人格修养，次重文艺学习”，更具体地说：“要做一个好文艺家，必先做一个好人。”这是弘一法师一生的坚守，丰子恺也以此作为了自己为人处世的准则。其次，丰子恺在绘画和音乐上的不断求索，也受到了弘一法师的深远影响。

《艺术市场》：丰子恺的作品相对简单干净，常配以诗句或文字来讲述一段故事，这种“画不多，诗来补”的方式让作品表现的内容更加充实和完整。在你看来，文学素养对绘画有何裨益？

丰羽：诗乃文学之祖、艺术之根，用凝练的语言表达丰富的情感。中国古代从五代至两宋都设有正式画院，画师通过严格的考试选拔。画院内设有“待诏”“供奉”“司艺”“画院学士”等职衔。明、清两朝则设有宫廷画师的职位。这些宫廷画家的考试内容广泛涵括汉唐以来的文学大家作品，这些画家的作品统称“文人画”，拥有崇高社会地位。按照苏轼的话就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丰子恺的文学素养除了自幼对各类书籍的喜爱外，更重要的成型期是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碰上了好老师李叔同、夏丏尊。夏丏尊更是在1936年被推选为中国文艺家协会主席。深厚扎实的文学素养为绘画的造型、构思、构图、笔墨提供了坚实丰富的基础。 王一竹：丰子恺在各个领域的深厚积淀，对他所产生的裨益相辅相成。例如他在文学、音乐、翻译以及艺术理论上的研究和领悟，都会使他在作画的时候立意更加深刻，让他在绘画中关注的焦点与众不同，因为这些修为一定是交互融汇的影响。

《艺术市场》：丰子恺是20世纪中国画坛上不可缺席的重量级人物，但从市场价格上看，与同时期的徐悲鸿、潘天寿、张大千、傅抱石、李可染等人相比仍有很大差距。丰子恺作品市场价格偏低的因素有哪些？

王一竹：主要原因是作品尺幅较小。近两年拍卖市场上出现的天价作品基本是对应艺术家尺幅特别大的作品。2017年佳士得香港上拍了丰子恺的《有情人间》册页（十二开），以1150万港元成交（约合人民币978.6万元），单平尺价格99.3万元；中国嘉德2016年春季拍卖会上，丰子恺的作品《衍园课子图》仅1.8平尺，落槌价402.5万元，合221.9万元/平尺，从单平尺成交价格来看，丰子恺的作品在近现代名家行列中已经不低。此次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作品都是丰老一生中特别重要的精品，但尺幅都很小。丰子恺也曾创作过少数的大尺幅作品，基本都在博物馆或特别重要的收藏家手中。在这一系列展览的前期筹备工作中，我们大概整理、调阅了公私收藏的作品5000余件，仅浙江博物馆馆藏就有500多件，但看到的大尺幅作品不多。那些收藏到大作的藏家都特别珍爱，估计短时间内，丰子恺的大作不太可能出现在艺术品市场上，如果单凭一两尺的小作品，丰子恺的拍卖价格出现天价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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