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国宝《闸口盘车图》是卫贤作品？_卫贤-鸱尾-建筑-堂屋

在上海博物馆的古代书画收藏珍品中，保留着难得一见的宣和原装的《闸口盘车图》，一直被视为“国宝”而出现

在上海博物馆的古代书画收藏珍品中，保留着难得一见的宣和原装的《闸口盘车图》，一直被视为“国宝”而出现在其举办的各类大展中。但《闸口盘车图》更为业界所关注的是，它的真实作者到底是谁，至今仍然是个谜。

如上海博物馆将其定为：五代，无款（署款“卫贤恭绘”系后添）。徐邦达、杨仁恺和傅熹年三位老先生认为：《闸口盘车图》卷是北宋画，卫贤款后添（详见《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二册）。虽是如此断定，但论述不详。故而，笔者从《闸口盘车图》的时代风格、构图、笔墨、建筑、服饰、技法等方面重新分析，来说明此卷并非卫贤作品，可能是北宋中后期的摹本。

国宝《闸口盘车图》是卫贤作品？

文｜梅豪

刊于《艺术市场》杂志2019年2月号

五代《闸口盘车图卷》

《闸口盘车图》著录和流传

卫贤款《闸口盘车图》卷，绢本设色，纵53.3厘米、横119.2厘米。卷后和拖尾有王守仁、王铎、磐石父和成亲王(永瑆)题跋。历经宋宣和内府，元天历内府，明初洪武年晋王朱棡，明成化年后益王朱祐槟，清初曹溶、梁清标，乾隆至嘉庆年郑恭亲王(积哈纳)、郑慎亲王(乌尔恭阿)，清末倪小舫等人收藏，于1965年入藏上海博物馆。（参见郑为著《闸口盘车图》卷，《文物》1966年第2期）

有关《闸口盘车图》卷的历代主要著录有：北宋徽宗内府的《宣和画谱》，明都穆的《铁网珊瑚》，明汪砢玉的《珊瑚网画录》，清周亮工的《因树屋书影》，清卞永誉的《式古堂书画汇考》，清王毓贤的《绘事备考》，清孙岳颁的《佩文斋书画谱》，清李调元的《诸家藏画簿》，清李葆恂的《无益有益斋读画诗》《海王村所见书画录》，民国杨钟义的《雪桥诗话》，《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和《中国绘画全集》等书。

《闸口盘车图》卷描绘了河旁闸口一座官营水磨作坊。画面左中上部是安置水磨的堂屋，堂屋两端各置望亭一座。台基前面是河道，河面上有两艘运粮引渡的蓬船。对河是坡道，木桥横亘在画面下方。坡上有六辆太平车和独轮车，或载粮前行或息置路旁。坡道左向傍山脚逶迤而隐，右首有酒楼一所，门上悬木牌标“新酒”二字。酒楼门前扎有彩楼欢门，高逾丈。楼中悬一布旌，书有“酒”字。画面描绘了45个人物：有磨面、罗面、扛粮、扬簸、净淘、挑水、引渡、赶车等不同分工的作业者。左边上角的望亭里，有戴平脚幞头、着团领长袍的官吏和侍从5人；而右下角酒楼内，则有4名官员正在饮酒作乐。

此卷装裱部分保存着宋徽宗时期内府宣和装裱格式。画芯两端有黄绢隔水，前隔水黄绢已佚，后隔水黄绢还保存完整。后隔水黄绢前边上钤有“政和”朱文印，下钤有“宣和”朱文印，后边中央有骑缝印“政和”连珠朱文印。拖尾白宋笺，居中有“内府图书之印”朱文印，上有“益王之章”朱文印，下有“晋府图书”朱文印。前后隔水及骑缝处有“春山孙氏珍藏”朱文印、“郑邸珍藏”朱文印、“蕉林”朱文印、“清修斋主人赏”朱文印、“凌云阁书画印”朱文印、“问羹过眼”白文印、“雏凤楼”朱文印等收藏章。画芯右上角钤有元内府“天历之宝”朱文印，印文左侧有楷书“神品上”三字。

《闸口盘车图》中堂屋正脊鸱尾、垂脊垂兽、戗脊脊兽及耳房正脊鸱尾、戗脊脊兽的截图  ，与宁安渤海上京宫殿遗址中出土的兽头之正面仰视图和侧面线描之对比

卫贤生平记载简略

关于《闸口盘车图》卷上“卫贤”的生平，画史著录记载得非常简单。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二卫贤条曰：“卫贤，京兆人，事江南李后主为内供奉，工画人物台阁，初师尹继昭，后伏膺吴体。张文懿家有春江钓叟图，上有李后主书渔父词二首……有望贤宫、滕王阁、盘车水磨等图传世。”

另有《宣和画谱》卷八卫贤条记载：“卫贤，长安人，江南李氏时为内供奉，长于楼观人物，尝作春江图，李氏为题渔父词于其上，至其为高崖巨石，则浑厚可取，而皴法不老。为林木虽劲挺，而枝梢不称其本，论者少之。然至妙处，复为唐人罕及，要之所取为多焉。今御府所藏二十有五……”

据上述史料来看，卫贤为五代南唐时的长安(今陕西西安)人，但生卒年不详。曾仕南唐后主李煜朝(961-975)，为内廷供奉。擅长界画及人物，初师学尹继昭，后倾心于吴道子。长于楼观殿宇、盘车水磨，能按比例“折算无亏”，透视正确，构图严谨，刻画精细，无俗匠气，见胜于时，被称为唐五代第一能手。兼工山水、高崖巨石，浑厚凝重而皴法不老。曾作《春江钓叟图》，李煜为其题《渔父词》两首：“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一楫春风一叶舟，一纶丝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宣和画谱》著录御府所藏其作品有《闸口盘车》《雪岗盘车》《盘车》《梁伯鸾》等25件。

除《闸口盘车图》卷外，传为卫贤的作品还有《高士图》(又称《梁伯鸾图》)，绢本设色，描述东汉梁鸿孟光夫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故事；此图前隔水有宋徽宗赵佶书“卫贤高士图”字，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闸口盘车图》中的歇山面、悬鱼和惹草，与北宋《营造法式》中相关图示之对比

《闸口盘车图》中八角形望柱和唐幢宝珠仰莲式望柱头和五台山佛光寺唐僖宗乾符四年（877）建造经幢对比图

从界画发展看构图和墨线

《闸口盘车图》是以界画的方式描绘水磨作坊和盘车运输的场景。 “界画”是中国画的一种，是以宫室、屋宇、亭台、楼阁等建筑物为题材，而用界笔(用于画直线的画笔)、直尺、画线为技法的绘画，也称为宫室画、台阁画、屋木画等。南宋邓椿在《画继》中将“屋木画”改名为“界画”。

北宋徽宗内府所编《宣和画谱》分为十门：道释、人物、宫室、番族、龙鱼、山水、畜兽、花鸟、墨竹、蔬果。在“宫室”一门中只列举了四位画家：唐尹继昭，五代胡翼、卫贤，宋郭忠恕，并说：“自晋宋迄于梁隋，未闻其工者。”

五代北宋时期，界画发展成为专门表现建筑的独立画种。当时最著名的界画家是五代的卫贤和北宋初的郭忠恕，已能熟练运用焦点透视。其他院体画家和文人画家大都能够熟练运用界画技法描绘建筑。

仔细观察《闸口盘车图》卷可见：画面左上角是水磨作坊的主体建筑和生产场所，右下角则是酒楼建筑，形成了对角线布局，而水面、河道和右上角的留白与之呼应，景深合理地拉近，构图已由大山堂堂向一角半边式过渡，整体布局合理，动静结合，虚实相生，气韵生动。

但是，《闸口盘车图》卷的构图有其不连贯性：首先表现在卷首上方的“天历之宝”朱文印的上缘被裁去，卷末上方的“政和”朱文印和卷末下方的“宣和”朱文印，都被裁去少许，这造成画面上方的左右二座望亭的宝顶没有了。

其次是现卷首下方的酒楼建筑物明显不完整，原卷首部分连同“前隔水黄绢”不知何故已被割去，而今卷首骑缝处所存“双龙”朱文方印和“宣和”连珠朱文印之“边缘痕迹”，可能是出于伪托。

《闸口盘车图》中有跨溪而建的水磨坊，有门前搭彩楼的酒楼，以界画法绘制，比较准确。酒楼门前用杆子扎成的彩楼欢门，杆件层层交搭，互相避让，表现出玲珑通透的效果。

其实，整幅画作中建筑物的轮廓采用浓墨勾线，墨线没有重叠，细劲有力，背面拖色，显得厚重质朴，符合宋人画法。但《闸口盘车图》的透视是在平行线的基础上做了调整的，交点很远，具有一定透视感。界画中最难画的是圆形，《闸口盘车图》中水磨、水轮、车轮、车身、船身、船篷、竹编、淘箩、水桶等圆弧线，均徒手绘制，比较准确，把这些器物的立体感都表现了出来。

建筑特征的上限在北宋

《闸口盘车图》中的水磨作坊的主体建筑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为磨面机和罗面机的工作间，下层安置引水槽和卧水轮机构。

中间堂屋为十字脊单檐歇山顶，面阔三间，堂屋两侧有耳房，面阔二间。堂屋正脊上的鸱尾，兽头向外，三曲角；垂脊和戗脊上的垂兽(脊兽)，都是三曲角。耳房的鸱尾和垂兽也是三曲角。将《闸口盘车图》中堂屋和耳房的鸱尾及垂兽(脊兽)三曲角，与傅熹年撰写《关于展子虔〈游春图〉年代的探讨》一文中“图9历代垂脊角脊端部做法举例”之第六图《宁安渤海上京宫遗址中出土之兽头》（参见《中国书画鉴定与研究·傅熹年卷》）相比较会发现，两者相似；而与南宋马远、李嵩的双曲角、三曲角形式有所不同，笔者认为有可能是从上京宫（建于唐天宝末年，即742—756)的兽头发展而来。

另在《闸口盘车图》中的歇山处，可以看见内部构件平梁和大叉手。悬鱼(垂鱼)稍显肥大，未到山面撒头，博风板宽大，且博风板上各有一个惹草，装饰云头如意纹，符合北宋《营造法式》。

堂屋正面未装门窗，背面是上面直棂窗和下面透空槛墙。耳房正面是上面斜棂窗和下面障水板，背面是上面斜棂窗和下面透空槛墙。堂屋前的廊道围以坐凳式的栏杆，两边望柱八角形，望柱头为唐幢宝珠仰莲的形式，上有宝盖、短柱及幢顶。

台基四面的门道处都有踏道，其两头象眼，为层层凹入，是典型的北宋砌造方式。

主体建筑后面还有一栋单檐歇山顶建筑，面阔三间，进深三间，可能是存放粮食和成品的库房。能够看到斗栱，与明堂的斗栱相同。

主体建筑的下层由永定柱和横梁等部件构成。整个主体建筑建造在宽广的台基上，台基结构侧面有排插柱。台基周围有木栏杆，望柱和间柱均出头，结构简化。

右下方是酒楼建筑，有一栋二层楼是单檐歇山顶建筑，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歇山处可以看见内部构件平梁和大叉手。悬鱼稍显肥大，未到山面撒头，博风板上各有一个惹草。正脊上的鸱尾，是三曲角；垂脊和戗脊上的垂兽(脊兽)，是双曲角。正脊下凹，檐口微凹，檐角微翘。斗栱硕大，未见补间铺作。门窗为上面直棂窗和下面障水板。二楼也有围廊，有望柱、间柱、寻杖、盆唇、地袱、蜀柱和勾片，这些构造与赵岩《八达游春图》中的栏杆结构相似，符合五代标准制式。

二层楼前有一栋一层楼是悬山顶建筑，面阔五间，进深一间。歇山处可以看见内部构件平梁和大叉手。悬鱼肥大，落到耳房的正脊上面，博风板上各有一个惹草。正脊上的鸱尾，是三曲角；垂脊和戗脊上的垂兽(脊兽)，是双曲角。

从建筑上分析：耳房、普拍枋、踏道象眼都是入宋以后出现的，是典型的北宋标志，所以此幅《闸口盘车图》的上限为北宋。关于鸱尾和垂兽(脊兽)是三曲角或双曲角的问题，有待进一步研究。

服饰带有明显北宋特征

左上角的望亭里有营田官员和侍从5人；其中一位上级官员正襟危坐，身后三名侍从，另一下属官员弓身递上账簿汇报工作。两名官员头戴平脚幞头，幞头隆起，展脚硬长，着团领大袖长袍，衬交领中单，腰系革带，脚穿革履，一身标准的宋代官吏公服。侍从头戴裹巾子，着团领窄袖长袍，腰系软带。

右下角酒楼上，有四名官员正在饮酒作乐，其中三人头戴平脚幞头，二人似乎着交领长袍。

还有30多名劳作者，梳椎髻，戴裹巾子，着澜衫、短袖衫、对襟短褂，穿齐膝裤，条带束腰，脚穿布履或草履。天气炎热，有的赤膊甚至只穿一条短裤在工作。

关于幞头，《宋史·舆服志》记载：“国朝之制，君臣通服平脚，乘舆或服折上焉。其初以藤织草巾子为里，纱为表，而涂以漆。”北宋初时，幞头展脚的长度有限，至中期越来越长，一说是因为大臣在朝堂上常常交头接耳，皇帝为制止此现象而使两脚逐渐加长，戴这种左右伸展很长的平脚幞头上朝，必须身首端直，稍有懈怠，即先会从两个平脚上反映出来。（参见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从服饰上分析：官员戴平脚幞头、幞头隆起、展脚硬长、着团领长袍，具有明显的北宋特征。劳作者着分身短衣、戴裹巾子，也符合北宋特征。

似为卫贤后学临摹之作

卫贤的传世作品有《高士图》，描述东汉梁鸿孟光夫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故事，前隔水有宋徽宗赵佶书“卫贤高士图”，标准宣和装裱。

以此为标准件，与此幅《闸口盘车图》卷作对比，可以发现：

构图上，《高士图》远景、中景、近景相结合，但《闸口盘车图》景深拉得更近，只有中景和近景。建筑都是用界画法，画法相似，建筑部件如出一辙；但《高士图》比《闸口盘车图》画得更为精细，《闸口盘车图》的部分建筑有些混乱，表达不够准确，都用浓墨勾轮廓线。人物线描基本一致，类似于钉头鼠尾描，质实劲畅。山石、坡岸运用勾廓皴染，皴法都为豆瓣皴和短条子皴，接近荆浩、关仝。树干浓墨双勾并皴擦，多虬节劲挺，树叶有夹叶法、鼠足点、垂叶点、柏叶点等，树法叶法二者十分近似。

《高士图》上并无卫贤款识，而是由宋徽宗赵佶在前隔水上书“卫贤高士图”。《闸口盘车图》左下侧边缘却署款“卫贤恭绘”，可能是卷首部分和前隔水黄绢失去后，后人添的款，认为是卫贤所画或伪托。

尽管《高士图》和《闸口盘车图》在技法上非常相似，但《高士图》的屋舍以界画法绘制更为准确细致，山石树木有皴笔，石上干笔点苔，功力明显更胜一筹。此幅《闸口盘车图》非卫贤作品，倒是很像卫贤后学临摹之作。

综上所述，此幅《闸口盘车图》卷并非卫贤作品，可能是北宋中后期的摹本，临摹者把时代风格带入了摹本，“卫贤款”为后人所添。但也不可否认，此幅为北宋界画标准件，亦是界画的佳作之一。

​五代 卫贤《高士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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