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魏晋名士,还要先丛东汉末年讲起。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建基立业,一统天下。传位到东汉末年桓帝刘志即位,这时大汉王朝的大厦已摇摇欲坠,外戚和宦官沆瀣一气,把持朝政。天下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而那些诸侯王、士大夫们却日日骄奢淫逸、酒醉淫迷。可以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然在这五百多年后的唐朝,杜甫先生才把他吟唱出来。就在这样一个时代,在流行和风尚上却出现了一些新的声音。
我们知道汉代的服饰,贵族和官员是要戴冠的。我们说魏晋名士,什么叫士呢?“士”这个字最早的字形就像是一个人,他的头发梳起来,上面用一根棍,把这个头发串起来,这就是“士”,所以“士”的本意就是成年男子,特指未婚成年男子,古人一个男子成年的标志就是这个。就是把头发梳起来,然后插上一根棍。因为我们知道,在清代以前,我们民族是留全发的,人的一生只剪一次头发,就是出生三个月以后,大概基本上是百日,或者不一定是百日,是一个吉日,三个月以后的吉日,剪一次头发,就是把胎毛剪掉。这一天母亲就抱着孩子来到父亲面前,由父亲抚摸着孩子的头,给他起一个名,这个仪式叫做命名礼,就是从此这个小孩有名了,表示承认他来到了人间,加入了我们家族。然后这个小孩子头发就继续长,长长以后不再剪了,从当中齐眉毛往两边分,这个叫做“两髦”,所以这个小孩子也叫“童髦”,这头发再长长以后,就开始往两边盘,男孩子盘在两边,要盘成一个兽角的形象,野兽的两只角,这个叫做“总角”,所以儿童时代也叫“总角之时”。女孩子呢,也往两边盘,盘到最后这个形状像什么呢?像一个树桠,所以小女孩叫“丫头”。那么男孩子长到20岁,女孩子长到15岁,就不能再总角、再是丫头了,这个时候就要把头发往当中梳,当中盘起来,给他戴上一个帽子,再插上一根杆,这个男孩子的礼仪就叫做“冠礼”,女孩子不戴冠,插一根簪子,叫“笄礼”,这个时候,表示你加入社会,表示成人了,正式加入社会,可以有社交活动了。但是在周代,秦代,汉代,它有一个等级,就是只有贵族的男孩子才能够行冠礼,就是只有贵族的男子才能戴冠,才能戴帽子,平民不行,平民只能戴头巾,只能把头发盘起来,弄一个头巾把它盖在上面,把它一捆,没有资格戴帽子,所以高帽子不是随便好戴的,戴高帽子是要有资格的。高高的冠,宽宽的衣,峨冠博带,是所谓汉官威仪。但是到了东汉末年呢,贵族和官员开始时髦穿戴平民的服饰,就是戴头巾。这一点小小的变化,却启开了一个新时代魏晋南北朝,魏晋名士也就从此开始。
魏晋名士我觉得可能是我们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种很独特的文化现象。而且是一种审美文化现象。鲁迅先生评价了三个字,叫“尚通脱”。在他的那篇文章《谈魏晋风度》中,他举很多例子,这些例子里头有一些我们听起来觉得非常有意思,非常荒唐,但是里面透露出一种生命的真挚,真诚,一种人个性的可爱。说有一个名士爱喝酒,他发现这个村子里头,这一家酒店里面的老板娘长得很可爱,很喜欢她,那么这位名士就天天跑到酒馆里面坐着,盯着老板娘看,欣赏她。老板娘也不生气的,也没有说你调戏我,用现在的话叫“性骚扰”如何如何,而且老板娘的丈夫也无所谓,也不吃醋,当老板娘去世之后,这位名士跑去哭她一场,这个在今天有点荒唐,你跟她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去哭?但是这个名士去哭,她们的家人也可以理解,也能够接受的。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去世了,曹丕带领王粲生前好友去给他开追悼会,去悼念他。最后在悼念仪式要结束的时候,曹丕提议,我们共同的这位朋友生前最喜欢听驴子叫唤了,我们大家学两声驴叫送送他吧,于是追悼会在一片驴叫声中结束了。我在我自己家里面,竹林七贤中的刘伶纵情喝酒、任情放达,有时不穿衣服,一个人赤身裸体在自己的房里走来走去。来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比较守礼法的,一看眼睛瞪得很大,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啊?在自己家不穿衣服,太不象话了吧。刘伶怎么回答的,天地就是我的房屋,这个房子就是我的衣服,你干嘛钻到我的裤子里头来了?所以在魏晋名士里头,我们看一看,很有一些在以前的中国读书人的历史上没出现过,在后来的读书人的传统历史中出现得也不多,当然也有,出现的最典型的,成为一批成为一种时尚的,成为一种典型现象的就是在魏晋南北朝这一时期,就是这一时期。
当时,大家主要是强调精神自由,生命情调。我觉得主要是强调这么几个字,精神自由,生命情调。我去找我的朋友,我在家呆着突然想起,远方有一个朋友好长时间没见了,我去看看他吧。我连夜划着小船就去了,走了好远,好不容易到了他的家门口,我不看了,我要回来了。别人觉得很奇怪,你费这么大的劲要来看朋友,到了他家门口又不进去,又回头回家为什么?尽兴而止。我当时想看朋友是很真挚的,那么我一路走过来,到了他家的门口,我的这种兴致已经消退了,这个兴致本身已经得到发泄了,所以见不见他不重要了,我就回来。当时有大量这样的例子,这种精神自由,生命情调,大家共同的推崇,共同的嘉许,我认为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我们可以在学理上把它分分类,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就是强调个人之存在,自我的存在。我刚才讲了一些例子都是选自《世说新语》这本书。书里面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在人际交往中,大家都强调宁做我,我跟你交朋友,我跟你有来往,但是我是我,我自用我法,宁做我。有不少这样的强调。在这种对我的坦然相待之中,我觉得它不仅仅是哲学意义上所谓的主体性,它更有着一种在实际生活之中的人生的自信,我欣赏我自己。不完全是哲学意义上的,我欣赏我自己,这是第一。自我欣赏,自信。第二,强调人应该有一种情。叫做什么高情或者才情?我们两个在河岸边散步,远远的河那边来了一艘船,听说船中间传出一阵歌声,我马上心驰神往,非常羡慕啊。唱歌的这个人很有情,很有高情,认都不认识,隔得老远就从歌声中感觉到了一种生命情调。人在摆脱了外在的束缚之后,所流露出来的一种真实的自我。这种自我的表现是很有风韵的,很有味道的。他用不着很呆板,用不着很拘谨,用不着拿腔拿调,怎么样怎么样,都用不着,放开。这种放开之中就自然了有了一种情调,这是第二,强调人的高情才情。第三,这种高情和才情要求它表现为一种淡味,一定要淡味的,阮籍曾经有过这样的话,他讲惟独只有淡味才是真味,才可以味之无极。就像我们大家,在座的各位朋友一样,你吃东西,一种味道非常鲜浓的食物,你不可能吃得太多,像烈酒,你根本没有办法喝很多的,浓咖啡喝不了多,一大碗红烧肉油腻腻的,你也吃不了很多。但是清茶,素菜,这样一种比较清淡的东西在阮籍这样的魏晋名士看来,它才是人生真味,才可以味之无极,永远不会腻味的。喝茶,我每天喝三杯、五杯,不会觉得受不了,刺激太强烈了,不会的。只有做这种淡味,非常推崇这种淡味。我觉得一个民族也好,一个人也好,如果真正懂得了欣赏这种淡,能够品味到这淡之美的话,表明了你的一种成熟。如果你仅仅能够欣赏那种夸张的、强烈的、铺张扬厉的美,那种动作幅度很大,很张扬的,如果你仅仅能欣赏这样的美的话,我觉得恐怕还多少有点幼稚不太成熟。真正懂得了淡,淡之中的真味,那样的美,能够达到这个境界,我觉得算是比较成熟的。魏晋名士做到了这一点,欣赏别人的生命存在,欣赏别人的生命风姿,展现自己的生命风姿都懂得不能过分,不能矫揉造作,不能夸张,自然而然从从容容这样来表现。
还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例子。比如大家都知道魏晋名士中一个大官叫谢安的,他是东晋名相,他的侄子叫谢贤。在淝水前线和前秦的八十万大军对阵,就是打仗。我是谢安,我的侄子在一个地方和一个敌国正在那个地方打仗,我在干嘛呢,我正在和人下棋。这个时候你想想我心里紧张不紧张,我当然紧张了,万一我的侄子带领的部队,仗没有打胜,我这个国家亡了,我这个家也完了,一切都不复存在。如果在一般的情况下,前线司令官在那个地方打仗,后方这个主帅会不停地打电话,派通信兵,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他会表现得焦急万分,等待消息。或者是胜利或者是失败,他一定会急不可待的。但是谢安在那个地方下围棋,突然有人进来了,对着他的耳朵说几句,递给他一个小纸条,给他一封信,他看了看。脸上好像肌肉稍微抽动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了,没有任何表情。把这个东西一放,继续下棋,别人就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时候谢安才讲,小侄在前方打仗胜了。我们想一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姿态,天大的喜事。一般的人要蹦起来的,要喜极而泣的,高兴得要哭出来的。太重要了啊,这一仗赢的话,我的这个国家存在下去,我的家存在下去,荣华富贵,一切的一切都能保持发扬,失败的话一切都灰飞烟灭。我用下围棋来打发这段时光,听到这么一个胜利消息之后,我竟然很快把心中那种狂喜压下去,故意做出不以为意状,无所谓了,小事一桩,毛毛雨了,又继续下棋。这是什么?这是我讲的一个淡味,他觉得个人下围棋这种从容、雅致的风度,比起这一场战争的胜负更重要。这就叫淡雅。不过我个人认为谢安的这个例子是有点矫揉造作了,为什么呢?因为在客人刚走之后,他立即跑到书房去写奏章,告诉皇帝,因为高兴过头,被书房的门槛绊了个大跟头。其实不如干脆放开,痛快地喊两声。喜极而泣,哭出来可能更真实、自然一点。但无论怎样我们可以看出当时在读书人当中,大家所推崇就是这么一种从容,对任何事情都不要过分地表现出强烈的情感。所有这些在当时读书人生命价值的衡量标准之中,他们认为,这才是真正值得重视的。在《世说新语》里面很有这么一些名称,韵、风、神、很有这么一些事例的。
这些魏晋名士的性格是如此的率真、淡雅、从容,是心灵上对于世事的一种淡定。在一个特殊的时代,缔造出这样一群特殊的文人。人性的迸发,生命的激情,自我与上天的融会,这就是魏晋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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