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从内容到装帧,造型可以拗了又拗;一旦进了书店接客,可拗的造型就只剩下两种了:一种是站着,一种是躺着。
站着的,即常见的“立式”,但不是“玉立”,而是“郁立”,很郁闷地立在那里,背靠面,面贴背,无缝隙地一本紧挨着一本(在书店里,书架的空间就像乳沟,挤一挤总是有的),费尽心机动足脑筋“拗”出来的封面或者腰封,一概惨遭埋没,不见天日。看不见面孔,只能以脊示人——难怪书越出越厚,书们的命却越来越薄。每次站在这些书架前,就会觉得“跻身××××之林”之类,端的是说说容易,做起来会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
另一种造型是躺着,比站着舒服多了,体面多了。当然,能享受以袒胸露乳造型接客待遇者,只有特别能挣钱的畅销书或者被书店店主认定为具有挣钱潜力的书。旁边那一排排挤着站着的书,虽然也是爹生父母养,也是人手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却不应有恨。躺着多好啊,有次饭后讨论到如何才是最省力的挣钱方法,结论是“躺着挣”,又细分为以下两种情况:一,“躺着也能挣钱”,如放高利贷;二,“躺下就能挣钱”,具体事例就不举了。至于躺在书店里的书,以上两种情况恐兼而有之——把书架上的“立书”任抽一本躺下,销量再不济,总好过躺倒之前,问题只是书店能提供的铺位实在有限。
如果嫌我说得还不够清楚,自己去季风书店望一望吧。不过,“季风”就是“季风”,因为除了以上两种常态外,“季风”还有三架“值得注意”的书,站没站相,卧无卧相。虽站着,却不好好站,而是以“稍息”的姿势有角度地站着;躺也不好好躺,而是半仰卧地躺着,近似于贾宝玉跟林妹妹要求的那种“歪着”。当然,无论是什么姿势,让书躺着还是站着,决定权尽管在理论上属于那只看不见的手,但实践上却是宝爷说了算,取决于宝爷那只看得见的手——是两只。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谁肯为宝爷躺下,他就让谁的书躺下;你有玉体不肯横陈,他就让你直挺挺地站在书架上吃灰,任人抽出来塞进去,肉弛色衰,飞快地变成黄脸婆——以上都是你的小人之心,宝爷终究也不敢腐败到这一步,充其量只是在复兴路的“小季风”里为他自己的“别·爱”二书常年保留了一处通风采光俱佳的双人床位。事实上,宝爷非但从未以权谋私,反而因屡遭他人之以私相“谋”而不胜其烦。宝爷朋友多,朋友里又以写字的为多,写字的更以女性为众,这些女性写字人只要一出书,都会向宝爷提出“躺下”的无理请求。有一本名叫《非常罪 非常美》在上市一年之后,作者毛尖首次到“季风”巡视,见到自己的书站在架上,说时迟,那时快,只三个箭步便冲到角落里的“季风咖啡”,一把揪住正在与另一女作家棉棉协商着站着还是躺下的宝爷,宁式哭腔大作:“我要躺下!我要躺下!”
那宝爷,被吓得一杯咖啡当场洒了半杯,连声安抚道:“好好好,我让你躺下!我马上让你躺下!”又向四周振臂高呼:“来人吶,还不快去伺候毛小姐躺下?!”
为了这件事,宝爷后来专门请毛尖吃了顿饭。席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双方商定,为了避免在公众场合造成不良影响,今后一律把“站着”和“躺下”改为比较隐晦的“卧铺”和“站票”,毛尖方才破涕为笑。
半年后,毛尖又有新书《非常醉 非常美》面世。两年后,作者再度莅临“季风”寻场,一刻钟后,正在“季风咖啡”与另一女作者胡茵梦商谈躺下还是站着的宝爷,听到一个声音高叫着:“我明明要的是卧铺,你怎么又给我站票?!宝爷,小宝,何平,你们都他妈的给我死出来!”
一分钟后,和小宝同时赶到毛尖身边的还有地下铁路警察,后者以为毛尖碰到了黄牛,一度坚持要把宝爷移送地上铁路警察。
书从书店到了家里,毛尖和宝爷就都管不着了;书的主人所碰到的,也不再是站着还是躺着的问题——反正一律都得站着。书要是都躺下了,人就得站着睡觉了,除非你有毛主席生前那么大的床——而是如何分类的问题了。这件在书店很容易办到的事,到了家里反而难了起来,盖因“家书”无论在数量和种类上皆不敌“店书”。比如,你有两种菜谱各一册,店里则在“烹饪”架上各有一百种八百册,你家里的那两本虽也算是一个门类,但要怎么分类?如何归置?或者,还有分类的必要吗?分也不是,不分也不是。前年我去一个新单位上班,照例是时间紧,任务重,每个岗位上至少招到一个人,就急着开工了。到了制定员工手册的时候,感觉就很尴尬,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条例(尤其是惩罚性条例)也就只管并且只“针对”某一个具体到有名有姓的人,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理直气壮地宣称“对事不对人”么?
因此,欲将家里的书做分类摆放,只能参考博尔赫斯在《想象中的动物》(The Book of Imaginary Beings)使用的“中国古代动物分类法”:“a.属于皇帝的;b.涂香料的;c.驯良的;d.哺乳的;e.半人半鱼的;f.远古的;g.迷路的野狗;h.本分类法中所包括的;i.发疯的;j.多得数不清的;k.用极细的驼毛笔划出来的;l.等等;m.刚打破了水罐子的……n.远看如苍蝇的。”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即当你的书在种类和数量上都不足以效法书店或图书馆式分类的情况下,不妨参考博尔赫斯的逻辑,例如,a.属于公家的;b.洒过香水的;c.男作者写的;d.女作者写的;e.作者为同性恋的……以此类推。网上也有人建议“按人物关系分”:“钱锺书自然是和杨绛摆一起……木心后面应该摆陈丹青,如果有阿城的话,也可以放一起,只是阿城的书很少。按这样的逻辑,王小波和李银河放在一块。”
星星和月亮在一起,珍珠和玛瑙在一起……按照这个“在一起”法则,宝爷写的书就可以和毛尖、素素、棉棉以及胡茵梦等众多女作者的书做了一处,人缘好啊。不过,若你藏有孙甘露的著作,哪怕只是一种,上述分类法就得慎用了:只要甘露的书一出现,你就不得不实事求是地把大部分女作者和他归在一类。最后,你家书架上的所谓分类,可能就只剩以下两大类了:一,孙甘露以及与孙甘露有关的;二,所有与孙甘露无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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