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冯其庸和他的西域情结

编辑:秋痕 来源:新民晚报
 

李天扬
    
    那晚,神七飞天。
    
    2008年9月25日晚,北京,解放军三〇五医院病房。86岁的冯其庸坐在沙发上,接受我的采访。冯老声音不高,为了听得更清楚些,我把椅子移近。冯老摆手示意,我即刻挪开身体。因为,我挡住了老人看电视的视线。就这样,冯其庸一边看着电视转播,一边说着他的西域情结。
    
    采访的缘起,是国庆期间,冯其庸与上海摄影家丁和合办“寻访玄奘取经之路影纪展”。冯老突感不适,不能亲临上海。我随丁和一起赴京探望。病中的冯其庸谈兴甚浓,说起往事,记忆超强,条理分明。说话间,冯其庸手指荧屏。转头看,神舟七号飞船在酒泉升空。此时,已是晚上9点多了。为了不影响冯老休息,我们告辞。
    
    第二天一早,我和丁和再到病房。一见面,冯夫人就告诉我们,老人十分激动,凌晨3时起床写诗,直至4时。这一小时,冯其庸写了三首七绝,题为《神七奔月,喜极而泪,赋此志贺》。我问,诗能不能发表,冯老把诗抄给我。抄毕,丁和录了一段冯老的讲话。
    
    一出医院,我即用手机短信将诗发回报社。诗于当天见报。这可能是冯其庸发表速度最快的诗作吧。
    
    28日,文汇报发表了这三首诗的手迹。
    
    30日,“冯其庸、丁和寻访玄奘取经之路影纪展”开幕。现场,播放了丁和录下的冯其庸讲话录像。老人在讲话最后,读了这三首诗。
    
    真巧,冯其庸说西域时,恰逢神七自酒泉飞天;真巧,神七飞天的酒泉,恰在冯其庸情牵一生的西域。
    
    1  读诗习字  埋下种子
    
    冯其庸,以红学大师著称于世。他为什么会在晚年致力于西域学研究,又数次踏访西部,用相机来记录玄奘取经之路的呢?采访的话题,由此展开。冯老说,这是儿时读唐诗、练书法埋下的种子。
    
    小时候,冯其庸读了高适、岑参、王昌龄等人写的边塞诗,对西域非常向往。冯老说,他常常梦到“在一个非常美妙的天气里”,来到西域,走进大漠,登上长城。后来,他读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对玄奘取经的精神非常敬佩。他临《圣教序》帖,又被唐太宗高度评价玄奘的文字吸引了。“是以翘心净土,往游西域。乘危远迈,杖策孤征;积雪晨飞,途间失地。惊砂夕起,空外迷天。万里山川,拨烟霞而进影;百重寒暑,蹑霜雨而前踪。”反复临习字帖的同时,这些文字也深深印在了冯其庸的心头。他希望,有一天能去西域追寻玄奘的圣迹。
    
    说起儿时,谈兴甚浓。冯其庸说到了他的两项处女作——第一首诗和第一批照片,创作时间均为小学五年级。当时,冯其庸辍学,在无锡乡下,边务农,边自学。冯老说,那段时间,他学会了农村的活儿,并读了很多书。
    
    第一首诗,是冯其庸送别同窗好友邓桐芳,写了五言长诗相赠。读高一时,他将这首诗抄给老师顾钦伯看。顾老师看后大加称赞,说此诗完全是古诗的意境,不用改一个字,并随口诵出“簇上春蚕老,垄头麦油油”两句。这两句,冯老一直没忘。
    
    第一批照片,是冯其庸用姐夫华韶声的一台莱卡相机拍的。画面内容是自家后门外面的一条河,河里有水草、浮萍、鸭子,还有河对岸的水稻,以及在河边洗衣服的农妇。姐夫拿回上海印出后,直夸照片构图好。冯老一直藏着这几张摄影处女作,但在“文革”中丢失。
    
    这两个“第一”的故事,连冯老的夫人夏老师、冯老的学生任晓辉都是第一次听说。任晓辉笑言:“这可是供新民晚报独家首次披露。”
    
    诗词、书法、西域、玄奘、摄影……冯其庸儿时埋下的这一粒粒种子,如今,都结出了硕果。在“寻访玄奘取经之路影纪展”上,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这些硕果沉甸甸的分量。
    
    2  踏遍西域  寻觅圣迹
    
    有时,实现梦想要等上一辈子。1986年,新疆大学请冯其庸去讲学。冯老大喜:终于可以去儿时魂牵梦萦的西域了。那一年,他已年过花甲。
    
    冯其庸说:“讲学结束后,我先去游了天池。我又特别想去吉木萨尔看看唐代北庭都护府的遗址。岑参就曾在那里当官。我找到了北庭都护府的西大寺,当时,那里唐代的壁画还保存得很好。后来再去,壁画破坏得很严重。又去了高昌、交河古城。我高兴得不得了。然后去南疆。主人劝我坐飞机去喀什。我坚持坐长途汽车去,可以一路走一路看。车上全是维吾尔族老乡,都很友好。他们都吃瓜子,还给我们吃。司机照顾我,老停车让我拍照。翻过天山,住了一夜。当时屋子里已经生炉子了。我兴致特别高,半夜里起来看满天星星,星光亮得不得了。我高兴得觉也不想睡了。天不亮,汽车就出发,然后到了大龙池、小龙池。接着到了库车。本来,还想往南走。不想,在库车接到通知,调我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结果,我就没去成喀什。经过这一次,我就念念忘不了新疆了,一有机会就到新疆去,一有机会就去。”那幅著名的《开都河落日》,即摄于1986年10月1日自库车回乌鲁木齐途中。《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云:“……前渡一大河,西履平川,行数百里,入屈支国(库车)界。”“渡一大河”,就是焉耆城外开都河。
    
    这一去,一发不可收,冯老十至新疆。1998年8月,76岁的冯其庸二上帕米尔高原,考定海拔4700米的明铁盖达坂山口为玄奘取经归国古道,为玄奘研究一个重大发现。2005年8月15日,冯老三上帕米尔,立玄奘东归古道碑。这一次,冯老来到了玄奘所记之“公主堡”,经实地勘察,并向老乡打听,终于弄清瓦罕古道的来龙去脉。10天后,冯老在《冯其庸书画集》的自序里,高兴地写道:“至此玄奘自瓦罕地区逾葱岭,循古道东归之线路,明晰无疑矣。”这年国庆,83岁的冯其庸又完成穿越罗布泊、踏访楼兰古国的壮举。冯其庸成为穿越罗布泊的最高龄学者。后来,冯老举办了“冯其庸发现、考实玄奘取经路线暨大西部摄影展”,并出版西部摄影集《瀚海劫尘》,均引起轰动。
    
    冯其庸有诗云:“看尽龟兹十万峰。始知五岳也平庸。他年欲作徐霞客,走遍天西再向东。”冯老已经“走遍天西再向东”了,他实地踏看了玄奘取经在中国境内西行和东归的全部路线,拍了近万幅照片,并揭开了玄奘东归线路的千年之谜,其行止、其成果已不让前人。
    
    3  前见古人  后见来者
    
    这次国庆节在上海举办“冯其庸、丁和寻访玄奘取经之路影纪展”,共展出111幅图片。其中,中国境内部分由冯其庸所摄,境外部分由丁和所摄,涵盖了玄奘取经的全程。
    
    丁和走上玄奘取经之路主题拍摄的道路,端赖冯老指点。2004年,冯其庸、丁和在上海相识。冯老看了丁和拍的西部风光片后,十分赞赏,并提出了更高要求——拍摄西域,要取其形,更要取其神。他希望丁和从单纯的风光摄影转向具有历史文化内涵的人文摄影,要有一个主题。丁和一听,豁然开朗,并开始了文化摄影的实践。2005年秋,冯老穿越罗布泊,丁和随行。在楼兰,冯其庸赠诗丁和:“楼兰故国尚依稀。杖策东归雪满衣。万死艰难逾大漠,热风吹送一僧归。”自此,丁和把镜头聚焦玄奘取经之路。2006年,经冯老牵线,丁和随央视摄制组重走玄奘自西安至印度那烂陀寺的西行之路全程。于是,方有这次冯、丁之联展。
    
    冯其庸希望丁和继续把“玄奘取经”这个主题拍下去,将来可以出十本以上一套丛书。冯其庸说:“这个题材是拍不完的,那是永无止境的。就像红楼梦研究一样,红楼梦是研究不完的,我们只能尽我们的力量做好这个时代的研究。西域研究也是这样。我们有我们的时代使命,我们可以为后人留下重要的学术史料。哪怕荒凉得不得了,只有一点点东西,也要拍下来。因为再过一段时间,可能这一点点也没有了。历史不断在变迁,我们对这个时代要尽好自己的责任。做学问的人,应该想到对这个时代负责,认认真真不掺假,为后人留下可靠的记录,让后人可以拿来作依据。”听了这席话,我记起冯其庸在接受央视“大家”栏目采访时说过:“不要怕困难,不要担心前人把事情做完了,自己没有事做。”两相映照,可谓“前见古人,后见来者”。
    
    这,就是大家风范。


楼兰故城  冯其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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