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发芾
人大代表提出废除简化字,恢复繁体字。这样的事,去年就有,宋祖英等就上过这样的提案,虽然我敢打赌说,宋祖英大概就不认识几个繁体字。今年再提,我认为不过哗众取宠而已,没有想到,今年的声势更加壮大,引出了轩然大波,支持和反对的几乎对半。
居然成为一种声势,确实与不断变化的形势有关,这就是中国的复古主义情绪,随着民族自尊心的膨胀也越来越强烈。既然繁体字是祖宗的产物,那当然和磕头、下跪、纳妾、缠脚、太监之类一样要受到推崇的。尤其过年的时候,国宝级国学大师季羡林炮轰繁体字,更是为此推波助澜。
其实,都是瞎折腾。
无非是这么几个理由:一是简化字割断了传统文化,二是简化字没有了典雅,三是简化字是政治暴力的产物。
当然,简化字确实是执政党强行推行的。其实,虽然执政党干过不少灭绝古老文化的事,但是实行简化字,却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这个不必展开说。
简化字除了方便了读书识字,没有什么不好。担心汉字拉丁化,那也纯粹是多操心。汉字是表意系统,拉丁文是表音系统,两种文字系统根本不一样。汉字怎么简化,也是与甲骨文的表意系统一脉相承的,比如“煎熬”两字下面的四个点,就是一堆象形的“火”,简化成为四个点,它仍然代表的是“火”,哪怕再简化成为一横,那也是代表的“火”,这个系统是有迹可循,一以贯之的。另外,汉语中那么多的同音词,自然使汉字无法实行拼音化。但简化并不伤筋动骨,怎么能够说是割断了传统文化?
最早的汉字现在能看到的是甲骨文,古色古香,可是,好写好认么?后来的无论金文还是篆字,看起来确实非常古雅,但无奈太不方便。然后就有隶体,楷体之类,隶书和楷书与篆书比起来,那也是极大的简化,原来的曲线基本上变成了直线,原来的复杂图形,都被更加高度概括的符号代替,书写更方便了。好像当时谁也没有说把篆书简化成隶书,楷书,就割断了中国传统文化。而事实上也没有割断传统文化。
想想我们的古人,实在也是非常不容易。把文字刻在兽骨和龟背上,那时候又没有像样的金属工具。后来,他们又把文字刻在或者书写在竹简与木板上。你想想,一部书,或许得用掉好多车的竹子,那该有多辛苦。古人为什么要把那么好看的图画一样的篆字改成相对简单的隶书和楷书呢,只是因为刻写起来太复杂了。文人写一部书的艰辛,今天的人没有办法理解;政府的行政管理,也因为书写的麻烦,是非常不健全的。
楷书和隶书虽然比起篆书是简化了,方便了,但是,笔画太多仍然是制约识字和书写的障碍。在古代,很早的时候,人们就发明了草书,这样书写是快多了,而且草书中就有许多简化。比如前面介绍的“煎熬”两字下面的“火”字,常常是一笔带过,就是一横而已。现在的简化汉字,大多就是古人草书中简写的习惯。草书虽然并不是识文断字时的标准文字,但是在很多场合,都有其用场,就是皇帝的朱批, 也免不了使用龙飞凤舞的草字。但是,没有谁说这些带有简化特点的文字就割断了传统文化。
今天,反对简化字,或者说大力提倡恢复繁体字的人,不过是一种复古诉求而已。反正是古代老祖宗的东西就要原原本本地恢复,以显示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而复古,无非是感到中国忽然成为大国,不但GDP是大国,而且文化上也要大国,而我们现在的一切复古现象和诉求,无非都是想弄出谁也不懂的古老气象来,给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涂些口红。问题是,这样的折腾有什么意义呢?不想想小孩子学习繁体字该有多难?不少人说,繁体字古代人世世代代都学会了,为什么我们就学不会?事实上,古代读书人一心一意就学习识字和书写,而今天的孩子 还要学习更多的课程。把大量的时间耗费在过于繁难的文字识别和书写上有意义吗?各位爱国主义者先为孩子们的识字想想吧。不要自己学会了几个繁体字就充文化人,也一定要求其他人跟着受罪,更不要自己根本不认识几个繁体字,也在用繁体字装点门面瞎起哄。
季羡林因为简化汉字“爱”字无心,皇后的后与後代的後合并起来,就全盘否定简化字,实在是非常的可笑。这两个字没有弄好,就能够证明所有的简化字没有弄好?爱字无心,本来是古代草书字就简化到把“心”字一笔带过了,这样的简化或许不是十分妥当。但是皇后之后与先後之後合起来,有什么不好?什么年代了,皇后制度根本不存在了,除了专门研究历史的领域,皇后一词也不是什么常用词了,那么,让先後的後假借皇后的后,又有什么问题呢?古代的人这样假借造字的还少么?造字六书之一,不就是假借么?
一个在经济上取得进步,因而也民族情绪比较强烈的国度,动不动就要拿民族文化说事。割断历史文化,帽子不小。可是,历史文化就是那么容易割断的?流淌在中国人血液中的历史传承,根本不是简化汉字就会割断的。中国实行简化汉字数十年,可是,你看看中国目前的政治生态和国民性格,他们的价值观念,行为做派,官场习性,百姓心理,与数百年前的《金瓶梅》中的描写可有多少差别?简化汉字多少年,中国传统社会积淀下来的皇权专制主义思想,权力崇拜意识,官本位,官奴心态,等,一点都没有淡化。仅此就足以证明,中国文化传统,决不会因为汉字的简化而有什么中断。如果说,传统中国的所有陋习,真会因为文字的改变而得到改变,我倒希望真正改革汉字,让腐朽的专制主义随着文字的死亡而死亡。可惜,事情不是这样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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