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琉璃厂,能说的太多。抛开种种不谈,在北京的文化人眼中,琉璃厂至今依旧算得北京最大的书场。正如黄裳所说,“乾隆中叶厂肆,照翁方纲的记述,简直就像是一处庞大的图书馆,而这馆却是由大小若干书店组成的。书店之外,自然还有古董店,举凡金石、书画、文玩、文房用具无不一一俱备,那么,这就又是一座庞大的博物馆了。这并不是国家举办的,却由大小若干私商组成。它们是交易的场所,也是传播文化的阵地。这是一种奇特的创造,不愧为传统文化中的特异场景。二百多年前的琉璃厂的经营方式,一直延续下来,没有中断,中间当然有兴衰,有起落,但大致还保留着过去的作风,即如读者可以将书带回家去的一点,后来就又发展到由店伙计送书上门。总之,他们的经营方式是极为灵活的,总以方便读者为主要考虑,当然这也是商业竞争的一种手段,但也不能说不是富于文化气息的。”客观地说,琉璃厂的这种文化气质从那时到现在一直都不曾改变过,尽管如今的琉璃厂已是水磨砖墙,朱红窗棂,但倘若在现在的北京想要寻着些笔墨纸砚、善本碑拓之类的雅玩,也就只有琉璃厂了。
琉璃厂书肆还有一个特点是它的文化沙龙气息。沙龙这个字眼是外来的,多少年来一直背着恶名,是大家不敢或不愿提起的。但文化人在一起总要发生一些集体的活动,在过去,结诗文社,开大会(如明末复社的虎丘大会)都曾有过,不过只是昙花一现,并没有经常随意性的、松散的聚会场所。琉璃厂的书庄就起了这样的作用。过去北京的宣武门南(下文简称宣南)一带是文人聚居之地,他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就是逛书店,因此踪迹也就常出现在海王村左近。这真是一种乐趣,不但可以时时在肆中发现新奇的书籍,还可以与朋友们聚谈,交换学术上的见解,称之为沙龙是恰当的。只是近些年来,类似的场面不多见了,不是好此事者日少,而是相聚的理由少了些。
好在赶在五月槐花香之前,始终怀旧的宣南又在琉璃厂为那些文化人提供了一系列可以海阔天空的机会,比如荣宝斋在举办李宗贤、曹小弟、吴元星、郑高折扇、竹刻精品展的同时,还将展出包括齐白石、徐悲鸿、张大千、李可染、黄宾虹、启功、李苦禅、黄胄、董寿平等大师及许麟庐、徐邦达、沈鹏、范曾、杨延文、张道兴、杜滋龄、秦剑铭、朱修立、刘永明等当代知名书画家作品150余幅。除却展览,荣宝斋还将展示尘封已久的木版水印和装裱修复技艺。同时展示古籍修复技艺的还有中国书店,而久未谋面的宋元明清历朝各代的雕版印刷古籍,和清、民国时期具有代表性的雕木,也将在中国书店同时展出。此外,喜好书画、碑帖、瓷器等收藏的藏友,还可以带着自己的藏品去北京市文物公司观复斋转转,除了一干朋友,不少专家也在期待着这略带茶香的交流。
倘若在琉璃厂还未尽兴,还可以约上三五好友去新兴的文化街马连道坐坐,在茶缘茶城的北京茶宫除了有新茶待品,坐而论紫砂也是件极为痛快的事情。茶叶总公司的唐式茶供会也同样具有相当的文化内涵,当然,觉得还是愿意整天泡在琉璃厂的,去重张的老舍茶馆或是新备了普洱和新茶的张一元也是很舒坦的选择。
只是,遗憾还是有的,诸多聚会的理由,都集中在了4月的最后三天,发生在琉璃厂或是马连道绝大多数的活动在30日就要结束了,再遇上类似的文化盛会,不知又要等到何种花开的时候。不过,或许可以确定的是,在众多文化人的走动之后,已冷清了几年的宣南该会重新热闹起来了吧。
这种冷清,1949年冬的黄裳在琉璃厂也同样遇见过。当时的书市冷落,各家书店几乎都是门可罗雀,只是主人殷勤好客的作风并没有改变,从凛冽的寒风中,掀开厚重的蓝色棉帘,里面就是温暖如春的小天地,洁净无尘的方桌,伙计们殷勤倒上茶水,一切都给人以静寂舒适的感觉,“坐下来闲谈,很快就和掌柜成了朋友。从书市盛衰谈到古书的聚散,新发现了什么善本,一些著名学人的踪迹,海阔天空地谈了一气之后,就站起来看书。那真是满壁琳琅,不外是经史子集的四部书,但按照当时的标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使我吃惊的是,各种各样版本的《金瓶梅》就满满地占据了半壁书架。对此我并没有多大兴趣,当然更不会预想到今天它的影印本的身价竟高达六百多元一部,从这里的确也可以看出一点文化界的小沧桑。稍稍别致的是店主人给我看的一小册《痴婆子传》。说是旧抄,不过是书店伙计的新抄本而已,只是巾箱大字,底本倒是清初的原刻。后来遇见钱默存,说起此事,给他大大嘲弄了一通,还写给我一副联语,那上联就是‘遍求善本痴婆子’,今天想起,也确是有点可笑的。这家书店是来熏阁。在店堂之外,后面还有好几进藏书室,其中有一间是残本库。在尘封的书架上杂乱放着一叠叠的旧书。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到了不少稀见的本子。现在仍在手头的记得就有莫友芝旧藏的嘉靖刻本《宋文鉴》,大约有十来本,棉纸阔大,每册有会稽钮氏世学楼的印记,又有莫氏手题的书名。这是他在藏书题跋中提起过的,说是‘得于皖口行营’,正是在和太平军作战的曾国藩的幕中,好像他当时所得的就是残书,于是就毫不踌躇地买下了。此外还有正统本的《诗林广记》,存下半一厚册,是关中刻本,比常见的嘉靖刻要少见得多。那薄似蝉翼而又坚实如绸帛的纸张,古拙而气势生动的刻工,都是令人心醉的。此外还有一本《平海图》,已经被老鼠啮去了1/5光景,但却是崇帧壬午刻成的绝好的版画,是海战的纪实之作。除了绘刻精妙之外,更能得见晚明人物衣冠、兵器、战斗、官场仪节等实际状况,有很高的文献价值。买得之后偶于王重民先生的文章中得知,原书名《壬午平海记》,系木活字本,已经流入美国,此卷首图一册,却因鼠吻之余,为估人抽下,而我又无意于残书库中看到,也算是一种难得的幸运了。”
文人之乐,其实从来不曾变过,那些因商业而改变的表面功夫,终究会因为文化价值的回归而输给那些始终坚持的取向。比如,相较宋代五大官窑瓷器,如今的清三代(康熙、雍正、乾隆)的官窑瓷器被捧到天价。究其原因,中国收藏家的队伍中增加了很多单纯的投资人,这些人的鉴赏水平有限,在色彩、绘画、款题等方面达到高峰的清三代瓷正好符合了他们“看着漂亮就行”的水准。于是,在拍卖会上,为了获得拍品,这些所谓的收藏爱好者们不理性地举牌出价,投机心理让拍卖场沦为高级地摊。事实上,宋代五大官窑瓷已有千年历史,而清三代瓷距今不过三四百年。“家有黄金千两,不如钧瓷一片。”这话说的正是代表中国古代工艺最高水平的宋代官窑瓷。然而,是好东西总会被认知的, 就像琉璃厂,就像宣南。
本报记者 武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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