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水墨今古流变(上)_水墨画-用墨-绘画-色彩

编辑:陈耀杰 来源:《国画家》
 
作为一种称谓,以“水墨画”代称“中国画”得到愈来愈多的认同,“中国画”及与之相对应的“西洋画”(或称

作为一种称谓,以“水墨画”代称“中国画”得到愈来愈多的认同,“中国画”及与之相对应的“西洋画”(或称“国画”与“西画”)是外来艺术与本土艺术发生碰撞时同时产生的两个概念。西洋画,根据它所借助的材料又叫“油画”(在广义上也包括水彩画、水粉画、色粉画、蛋彩画等),而中国画若从材料的角度选择一个与之对应的称谓,便只有在近千年中居于主流地位的水墨画了。水墨画若从取代中国画这一概念的角度看,它又不是一个纯材料意义上的概念,而是一个在广义上被使用的概念,即包括了工笔与意笔、水墨与彩墨,甚至一些新的媒材在内的大概念,但作为一个时代的选择—从世纪初的中国画到世纪末的水墨画,毕竟标志了不同时代的文化需要。如果说在世纪之初,中国画这一概念是为应对西潮的冲击带有较浓的保护性质与“包装”色彩,那么,世纪末对水墨画这一概念的启用,则无疑是基于一个“封闭系统”的开放。一个只取其材质上的规定性而不以国名命名的画种,显然更有利于它的国际性扩展和多方位的试验与探索。

一个称谓的嬗变,不仅标志了一个世纪的嬗变,也是被称谓的事物走向新世纪的信号。

水墨画探源

水墨画是一个古老的概念,它的诞生,是传统绘画两大系统走向分离的标志,也是中国传统的写实主义走向衰落的起因。

中国绘画用墨的历史十分久远,但水墨画的产生却源自用水。水掺入墨中,分出明暗,分出层次,即所谓“渲淡”,即所谓“破墨”。水性与墨性的结合,由水性揭示并引发出墨性,构成了水墨画诞生的契机。

单从用墨的历史来观察,汉代以前,“墨”仅只是作为一种黑色颜料取自于天然矿物而非人造:“古者以黑土为墨,故字从黑土”(李时珍:《本草纲目》);“古用松烟、石墨两种,石墨自晋魏以后无闻”(晁贯:《墨经》);“石墨可书,又燃之难尽”(《水经注》)。据考古发现,最早的人造墨见于西汉。三十年代从河南擂鼓台西汉人墓室中发现“墨丸”,盛于漆匣之中。同时,《汉宫仪》中也有关于人造墨的记载:“尚书令仆丞郎,月赐隃麋大墨一枚,小墨一枚”(隃麋是汉代松烟及墨的产地,在今陕西汧阳县东)。而有关制墨的最早文献也在汉代(见东汉贾思勰《齐民要术》)。

在古代,画家对墨这一独特材料的认识尚处于初级阶段,除了用以勾取轮廓,便只是作为一种颜色来使用,所谓“画绘之事,杂五色”。“五色”之中便包括墨色,因此那时用墨尚不知浓淡变化的奥妙。庄周曾用“舐笔和墨”描绘众画家准备作画的姿态,用口水润笔调墨,自然难使“墨性”得到发挥,何况那时墨的质地恐怕也不会很好,因此从技法意义上看,魏晋以前,用墨之法还远远落后于用笔,这从对绘画的品评中看得至为明显。提出“六法”的谢赫在《古画品录》中,只涉及“骨法”与“赋彩”,而并无“墨法”一项。如:“但取精灵,遗其骨法”;“赋彩制形,皆创新意”;“操笔”、“染毫”,“一点一拂,动笔皆奇”;“出入穷奇,纵横逸笔”;“用笔骨梗,甚有师法”,以及“笔迹困弱”、“笔迹超越”、“笔迹利落”、“笔迹轻羸”等等,全是关于用笔的褒贬。到姚最的《续画品》,始对用墨有所涉及:“调墨染翰,志存精谨……燧变墨回,治点不息。”但在品评画作时,主要还是着眼于用笔:“笔法不渝前制”、“笔迹调媚”、“笔势遒正”、“笔力不逮”、“笔路纤弱”等等。

此一时期,唯梁元帝萧绎在《山水松石格》中对墨的认识有了突破性进展:“或格高而思逸,信笔妙而墨精”;“或难合于破墨,体向异于丹青”;“高墨犹绿,下墨犹赪”。

“墨精”在此或指墨的质量,或指用墨的方法,或兼而有之,关键是他将“笔妙”与“墨精”并提,“有笔有墨”作为传统水墨画的千年古训,可谓肇始于梁元帝。此外,“破墨”,这一概念也是由他首次提出。所谓“破墨”即意味着“渲淡法”的出现,正是由于这种水墨渲淡的效果(破墨),才使其画体之取向与一般赋彩之“丹青”不同,这里已明显地将两类画法(后来酿成两大系统)区分,水墨画的最初形态也由此而产生。而“高墨犹绿,下墨犹赪”则是水墨画形成的佐证。墨分五彩是水墨可以代替色彩的最大理由,张彦远得意于水墨画的正在于“运墨而五色具”,而梁元帝已早三百年从墨的浓淡中敏感到色的存在。这种墨中见色的错觉与色中见墨(如诗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受如出一辙,实为水墨画倡行的先声。

童书业在《中国山水画起源考》(见何怀硕主编《近代中国美术论集》第3辑)中将“水墨渲淡法”的出现确定在唐代,认为“唐代以前的画没有水墨法,所以谢赫的‘六法’论中无‘用墨’一项;到唐代中年,线条法既大成于吴道子,设色法也精微于李思训,于是水墨渲谈法也就跟踪而出现了”。根据梁元帝对“墨”的论述,这一观点似可商榷。确切些说,水墨法应该是起于南朝而成于唐。一般认为其始祖是王维与张璪,后继者为王洽与项容,其实,始祖应上溯到梁。问题只在,《山水松石格》是否为梁元帝所作,后人多持异议,但如王维之《山水诀》一样,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不为其所作。如果未来的学者能够考证出《山水松石格》写作的确切年代(是否为梁所作并不重要),那么,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但水墨画至晚始于唐代,这已是确切无疑。荆浩早在《笔法记》中已有定论:“随类赋彩,自古有能,如水墨晕章,兴我唐代。”在对王维与张璪的评论中也不难看到,水墨渲淡之法的出现,确实开启了一代新风,张彦远评王维画为“破墨山水,笔迹劲爽”,而《旧唐书本传》更认为他的画是“山水平远,云峰石色,绝迹天机,非绘者之所及也”。可是王维的水墨新技法确能“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王维),比勾线填色的青绿山水更接近自然之神韵。荆浩对张璪用墨也给予很高评价:“笔墨积微,真思卓然,不贵五彩,旷古绝今,未之有也”(《笔法记》)。继张璪之后,又有王洽创造的“泼墨法”,由于他“善泼墨画山水,时人故谓之王墨”(《唐朝名画录》)。由“破墨”放纵为“泼墨”,是对“水性”与“墨性”的进一步发掘。基于这样的实践基础,荆浩在其“六要”中将“墨”列为其中之一“一要”(即:气、韵、思、景、笔、墨),并且自他始,用笔与用墨成为品评画家并重的两个标准,不像谢赫与姚最,只谈用笔而不谈用墨。他评李思训“笔迹甚精”却“大亏墨彩”,评吴道子“骨气自高”,“亦恨无墨”,而项容刚好相反:“用墨独得玄门,用笔全无其骨”(《笔法记》)。

笔法与墨法的并重,标志了水墨画的成熟。而将“笔墨”合并为一个概念亦自唐始:“今之画人,笔墨混于尘埃,丹青和其泥滓……”张彦远不仅在《历代名画记·论画六法》中首次使用了“笔墨”这一概念,而且首次描述了墨具五色的功能:“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历代名画记·论画体工用拓写》)。至此,以五种墨色来取代彩色的“水墨画”,无论从实践上还是从理论上都具备了作为一种独立的画体的条件。

传统水墨画——文人的天地

水墨画作为一种画体,其形成的首要条件是技法上的拓展。水墨渲淡法的出现,大大丰富了“墨”的表现力,甚至让人感到,单一的墨色在格调上胜于丰富的彩色。相对于工笔人物与金碧山水一类的“赋彩画”,水墨画以其更接近自然神韵的水晕墨章显示出它的“优势”,但与其说是“优势”,不如说是此中暗示出一种审美趣味的转换,暗示出士夫、文人审美趣味的出现,所以水墨画这块由技法拓展出的新天地,很快成为士夫文人的“艺术温床”。水墨画的产生不仅为文人画的出现奠定了物质基础,也确立了艺术方位。于是,文人画随水墨画应运而生,又反过来推动了水墨画从材料技法到精神内涵的全面发展。或者也可以说,随着水墨画在材料技法上的不断演进,其文人的精神内涵也日见鲜明。文人画与水墨画几乎成了一物的两面:水墨画是从绘画材料的角度界定的文人画,文人画是从绘画主体的角度界定的水墨画,二者一脉相承。可以说,水墨画在其初始就天然地适应了文人的旨趣,因此,其价值取向在它诞生之初,就已经被规定,或者说水墨画本身就是文人趣味的产物。王维之所以既被看做是文入画的始祖,又被看做是水墨画的始祖,道理正在文人画与水墨画在其初始和一定发展阶段上所具有的“同一性”。

水墨画一出世便受到文人士大夫青睐不是偶然的。中国的文人士大夫多是一些深受老庄思想和佛教思想影响的出世者。他们孤芳自赏、洁身自好,主张远离现世、重返自然、超尘脱俗,摒弃一切外物引诱,幻想一种清心淡泊的隐逸生活,但这种心境又多为仕途失意所致,所以林语堂说他们在仕途成功而自鸣得意时,都是“孔教徒”,而在失意落没时又都是“道教徒”,“道家的自然主义是服镇痛剂,用以抚慰创伤了的中国人之灵魂者”(《老子的智慧·序论一》)。那些因受不到重用而不得志者、因被贬谪而失势者,很容易产生消极隐退的思想,从而接受老庄哲学或佛家理论。王维的晚年就是一位谈禅说佛、过着隐逸生活的“出世者”。他在水墨画中所寄寓的情感与水墨画自身的特性是对应的,“清润”的水墨画正好适宜于表达淡泊的心境。张彦远也认为,画从“六朝浓艳”发展到唐代,已是“焕烂而求备”、“错乱而无旨”,所以,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便是必然的趋向了。然而,以墨代色的水墨画的产生,有其思想根源,更有其文化背景。不能不说,王维独尊水墨、“不衣文采”的艺术主张与老子的“五色令人目盲”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文人水墨画在宋元以后所以能愈演愈烈,直至成为画坛主流,其根源也在老庄思想,如徐复观说,“中国的纯艺术精神,实际系由此一思想系统所导出”(见《中国艺术精神》第41页,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从某种意义上看,水墨画的出现,也可以说是走了一个极端。因为在唐以前,色彩在传统绘画中一直居于相当重要的位置,古人视青、黄、赤、白、黑五色皆为正色,所以凡画无不赋彩。在周代,百工之中画工、缋(同绘)工“分官同职”,画工画形,绘工赋色,二者分工合作,乃生绘画。所以谢赫在“六法”中列有“应物象形”(画)与“随类赋彩”(绘)两项,而水墨画出现以后,画与绘皆由“墨”来完成,从而演成了一次由多种色向单一色的转化。从视觉艺术的角度看,对色彩的偏废无疑是水墨画发展进程中付出的一大代价。唐以前的绘画,在色彩方面已有相当精深的研究与发现,梁元帝的《山水松石格》不仅论及色彩中的冷暖问题(“炎徘寒碧,暖日凉星”),而且注意到由于水花的喷射,反映在他物上的色彩(“巨松沁水,喷之蔚冏”),这已是相当先进的色彩观念了,可惜,以墨代色的水墨画的滥觞抑制了传统绘画在色彩方面的进一步开掘。

因此,不妨说,“以墨代色”是文人士大夫对传统绘画实行的第一次变革。由于墨法的发展使墨本身已能具“五色”(实际是从明暗浓淡的变化中幻化出不同的色彩错觉,即所谓“高墨犹绿,下墨犹赪”云云),就有了以“以墨貌色”取代“以色貌色”的理由,虽然这一点并未在实际上完全做到,但是文入画的多数代表作品为纯水墨画,即使辅以色彩(如浅降山水之类),也是以墨为主,遵循“色不夺墨”的原则。所以,可以说,传统水墨画朝着文人趣味的方向发展是以排除色彩为前提、以抑制色彩的进展为代价的。

如果说文人士大夫向传统绘画实行第一次变革的对象是“色”,那么他们实行第二次变革的对象则转向“形”;如果说第一次变革的宣言是一个“反色彩”的宣言(“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那么第二次变革的宣言则是一个“反写实”的宣言(“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由不求“色似”到不求“形似”,是水墨画朝着文人趣味方向发展的又一个极端。这由唐至宋的两次观念的变革,扭转了中国绘画的方向,导引出元明清七百年独尊水墨的格局,使中国传统绘画在色彩与造型两个方面都未能得以充分发展,从而也酿成了在新的世纪实行再次变革的根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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