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烟:水墨的抽象诗意
夏可君
水墨之为艺术,与其它任何艺术的根本不同,不仅仅在于其材质的特别性(水性墨性的自然化),更为重要的还是水墨的诗性!
水墨是一种诗学,水墨是一种尚未被思考的诗学,当代水墨的诗意从来没有成为问题与话题,这实在是中国现代性审美叙事缺乏自我觉悟的标志。
此诗性,不同于一般的作诗,而是一种生命根本情调的韵律表达,此共通感的韵味,回响在每一笔的书写与每一次的停顿中,艺术作品在整体上诗意的回旋与隽永的回味,乃是水墨最为彻底地诗性感知。
此诗意,来自于对于自然活态指令的倾听,这是一种自然的诗意辞令(the poetized/Gedichtete/dictamen),就如同本雅明思考荷尔德林的诗歌时所言的诗意的辞令乃是生命,“生命之为生命,就是普遍性的诗意地作诗”,或如同海德格尔所言的让大地性显现的作诗,此作诗乃是生命自身的诗意生产。但对于中国文化的生命,这同时也是自然的自身生产,诗意的作诗就是倾听生命内部自然的声音,让自然永恒可再生的元素性在书写中自身聚集,展开为有着韵味的节奏,这就是艺术的诗意,这就是灵晕的发生。
水墨如何聚集自身的诗意韵味?这是聚集时间,中国水墨从来都是时间的艺术,通过时间来转化空间,通过自然自身的可再生性来转化技术的可复制性。同时也面对了时间的流逝,需要艺术家以一生的年岁与持久的工作,化水为玉,化墨为骨,水墨乃是材质能量转化的媒介,是生命的自然性内在再生的共通体,水墨的诗意乃是聚集世界深处呼吸的玉。对于中国文化,此诗意的情愫还来自于对世事无常与往事如烟的感怀,从无常中抽取永恒的诗意,这就是“玉生烟”,如同李商隐的《无题》诗所哀婉书写的辞令,就是赋予烟云变灭以节奏化,这是时间可再生的节律化。
中国文化想象力的根源,就在于此如玉如烟的诗学,就在于倾听自然自身消逝的指令,还赋予其逆觉的节律,这是诗意作诗中获得的生命形态(Gestalt)。
但中国当代水墨的诗意,其聚集与凝练自然元素性的方式,不再是传统的拟似自然或程式化运作,而必须经过抽象的转化!为何自然性必须经过“抽象化”?因为这要摆脱对象的束缚,面对自然自身的灾变化,摆脱水墨程式化的习性,但如此的抽象化又并不走向西方的抽象画,而是再度让“抽象自然化”,并不固定于某种固定的形式,而是使之处于变化之中,但还要赋予变化以韵律,诗意由此而生。
“玉生烟”,本次艺术粮仓展览的主题,以及五位艺术家的作品,都体现出此当代抽象化的诗意。
1,玉生烟,对于来自于浙江金华的艺术家朱一虹而言,作品乍一看就是一张青瓷的拓片,这是时间的拓片及其诗意的暗影。艺术家以其韧性的书写,聚集了多重的记忆:其一,这是农耕时代手织土布布纹的童年触感;其二,到儿时祖辈对于竹篮的编织,到拉住母亲围裙布料。其三,但绘画的形式语言首先来自于故乡池塘中荷花在秋日时枯萎的感叹,之前作品就有以水墨画出荷花的简化形态,这是文人水墨传统的自然化记忆书写。其四,进行了抽象书写的转换,荷花与荷梗在倾倒之中,只是线条之间婉转的韵律,彼此呵护,彼此围抱,在画面上交织为一篇《横塘赋》,宛若一篇诗意的赋文。其五,这些编织的文辞,还带有一种佛教的念叨祈祷文,之前的系列就命名为《妙法莲华》,这是时间的呼吸祈祷文。其六,整个画面在一种看似单色的色调中,青色为主,在多重时间的暗合中,一种如烟似幻的气息萦绕不散,绘画就成为多重积极的聚集,成为诗意的玉,在线条的交织与拉伸之中,时间的玉化为烟。
朱一虹 作品
2,玉生烟,在女艺术家侯珊瑚的“态象绘画”,在平面上体现为“三层内在空间”,此三层空间打开了东方“如烟之褶”的诗意:其一,“前景层”的墨骨态,这是艺术家绘画时与与笔在互动中所留下来的姿态,是生命自由书写时留下的动作投影,看似字形其实乃是生命态;其二,“中间层”则是艺术家以墨来化解水溶颜料,让水溶颜料的稀薄获得一种厚度,因为墨的加入,并触发了从未有过的色泽,既在形态变化万千,在颜料的流动与凝结之间,顺着墨与色自生晕散开来的流动性,出现了细腻微妙的厚薄变化,晕染开来的边缘,各种自发自生的拟似形态,让观看者可以自由投射,也在色调上生成为有着玉质感与如烟状的高雅情调,青色与褐色的迷人色调宛若宋瓷;其三,“背景层”仿佛潜伏在世界的深处,绘画的基底平面吸纳了所有消逝时光的暗影,形成一层神秘的胎衣或如烟的底片,宛若王维所言的诗句:“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时间的玉在世界的深层呼吸,宛若不可磨灭的烟尘。
侯珊瑚 作品
3,玉生烟,对于有着自己独特笔墨元点的艺术家南溪而言,其南氏晕点就是时间之环的无尽再生,就是生命胚胎的基元,此基元可以不断活化与再生,而且还接纳了技术的可复制性原理。一层层罩染开来的晕点,也是一个个晕点形成的晕圈,就是时间的歌咏,如同昆曲的吟哦;一个个晕点还是以裸视3D技术的视点建构起来,看似修拉的点彩,又好似数码的点数,还好似抽象化的点,这些晕点的汇集,乃是时刻聚集的合唱。而且在笔墨的细微处理中,形成玉质的温润触感,在眩晕的不确定性中,如此的玉质感也稳定了心神。那些在3D视觉中浮现出来的玫瑰一般的形象或形态,形成虚厚的幻觉深度,带来一种错觉的诗意,一种如梦似幻的感知,这些花朵互为镜像,在消逝如烟与凝结如玉之间,永不败坏,永远盛开,这是不死性的诗意见证。
南溪 作品
4,玉生烟,对于来自上海的艺术家陈九而言,长长的条幅就是生命情感的悠长与自然季节的轮回之双重的见证,他的作品就是从自然的诗意出发,以自己的积墨法来聚集时间。这是从晚明的龚贤以来,直到现代性起点上的黄宾虹所继承的聚集法,就是让持久的工作中,让水墨自身的活化性与渗透性不断自身加强,直到在平面上生成出一道虚厚的抒情型态。这是自然季节与节令的时间性,艺术家倾听到来自于自然节令的召唤,把节气的光阴与光影以积墨的方式聚集起来,提纯为玉,经过抽象的简化也是单纯的精炼后,以水来净化生命的情愫。其长轴的形制,笔触在自身生长,这是一江的春水向西流,因为这经过了抽象的提纯,无尽的愁绪在无尽的弥漫。这是纯粹生命情感的笔墨,就是利用黑与白的两极性,水性与火性的交互转化,在画面的表面形成云母或网状的一层虚厚墨色,宛若神玉一般的不可摧毁,尤其以老墨的沉着反复罩染,世界深处的玉就开始呼吸,开始弥散开来,已经凝固的时间之灰烬再次开始歌咏,玉生烟中的光与气形成不断扩展着的张力,这是水墨黑白主义的完好体现。
陈九 作品
5,玉生烟,对于来自台湾的艺术家陈念慈而言,就是让笔墨回到自然的深处,以淡然又坚韧的书写,放弃视觉的喧哗,而走向世界深处的沉静,书写就是自我的修炼,一根根草也是一个个念头,就是摆脱自我,而让自己进入绘画的书写之中,在虚淡的画面上,古老的诗意获得了清纯的当代表达,整个画面上萦绕着一层轻烟,仿佛要消散,但又被挽留下来。
陈念慈 作品
水墨是一种哲学,水墨同时也是一种诗学,从波德莱尔在现代性审美开端所言的“无常中抽取永恒”与“历史的诗意”,在西方其实还尚未实现,本次展览的这些中国艺术家们,也许倾听到了此指令,面对时间的消逝,以抽象的方式赋予自然的元素性以韵律,同时,聚集消逝的时间,转换为包浆的玉质感,既有玉质的永恒性与脆弱感,又有烟状的无常感与可塑性,如此悖论的结合,才体现出水墨的新现代主义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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