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老,是后辈对李苦禅的尊称,也是这位20世纪美术与教育家的人生写照。
总结自己的一生,李苦禅说:“我是终生从事美术教育和写意画的职业,人称是‘探讨真、美、善’的。但我的艺术生涯,却是大半和艰难困苦相连的。”
有人说在艺术的殿堂里居住着三类人:一类人为了面包而艺术,我们称之为“工匠”;一类人为了心灵而艺术,我们称之为文人;还有一类人,他们不止是面包或者心灵的问题,他们处在特殊的时代,特别是改朝换代、天崩地裂的时代,他们的艺术不仅仅关乎自己,还关乎民族大义与人生抱负,以艺术来表达一种文化理想。但是他们的一生,往往大半是苦难的一生,就像是潘天寿,还有李苦禅。
2018年11月21日,为纪念李苦禅诞辰120周年,“法古禅心——纪念李苦禅诞辰120周年艺术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幕,展览是为数不多的关于李苦禅的大型展览,展出苦老的180件大写意花鸟精彩之作,构成一代宗师李苦禅的艺术人生,展期为一个月。
“欣逢盛时”的李苦禅
作为展览策展人,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院研究馆员诸葛英良在李苦禅的画语录中选择了一句话,作为展览的结尾:“我现在八十五岁,笔下的东西总够不上我的要求,再下下功夫,到一百五十岁时大概就能接近我的要求吧!”诸葛英良向艺术网介绍:“用苦老的一句话来作为结尾,并不是惊天动地的理论,却流露出苦老的人生与艺术态度,人格和艺品皆是如此朴实、真诚。”
苦老的后半生,多由儿子李燕陪伴在侧。如今李燕都已过古稀之年,虽已满鬓白发,依然喜欢向后辈讲述父亲的故事与创作。在国博现场,李燕如他的日常,穿一件醒目的红衣,抵不住数十位现场观众的热情,讲述着父亲每一件作品的故事。
“法古禅心——纪念李苦禅诞辰120周年艺术展”展览现场(图片来自中国国家博物馆 摄影:康岩)
李苦禅《盛夏图》创作镜头
整个展览最值得关注的就是第一件展品:面积达22.04平方米的《盛夏图》,纵高368厘米,横长580厘米,巨幅尺寸的精彩画作让观者进入展厅就为之振奋,画面是用四幅丈二匹宣纸接成,花如盆、叶如盖、梗如臂,盛开的荷花,山石,水鸟构成了精彩又庞大的画面。
李苦禅 《盛夏图》
这是李苦禅晚年时,国家文化部下达任务,要给中央美术学院的四位教授各拍一部教学片,在镜头下,李苦禅创作了这幅后来被称作是代表作的巨幅绘画。题曰:“祖国日趋昌盛乃余之愿,祖国古称华夏,炎夏之季荷花盛开,乃作荷塘即景。”整个画面的独到之处是层次丰富,第一层是近岸,用浅赭石着色。第二层是用线和浓墨画茨菰、水草,第三层用淡墨画荷叶用红色画荷花。第四层是画面的画眼巨石和水鸟,第五层是举世后面的荷花,这样一层一层慢慢递进。
李苦禅《劲节图》
据李苦禅研究者、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研究员马明宸介绍,在文革之后,李苦禅晚年进去了太平盛世,成为80年代初花鸟画最具代表性的画家,他请人印制“欣逢盛时”印章,在这一时期,是他创作上的重要高峰期。《盛夏图》即是此阶段84岁高龄时所作,还有他83岁时为人民大会堂画的《劲竹图》,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以大笔饱蘸浓墨、双手把持挥写而成,兴之所至连作两幅,并题跋‘胸有气节方可写竹’。”马明宸介绍。
这件作品同样是展览展出的重点作品之一,又名《墨竹图》:是用三张丈二匹宣纸拼接起来的巨幅。李苦禅作画喜欢用重墨,善用泼墨、焦墨,水墨晕章,用大笔画小幅作品。李苦禅谈笔墨时说“墨要厚才耐看。色也要当墨用,不论红还是绿都能达到墨分五色才厚”。
李苦禅《松鹰图》
此次展览中,还有多件李苦禅晚年的大尺幅代表作。《松鹰图》是李苦禅反复描绘的题材,尤其晚年的鹰特点塑造尤为突出,画面鹰的利爪皆宛如钢钩紧扣崖石。五只雄鹰浑身浓黑,如同钢铁铸造成的雕像,翅膀上留出的几点空白为这些“雕像”增添了许多灵动与自然。从个性上看,对于每个鹰的塑造,虽然在用笔与造型手段上基本相同,但丝毫没有雷同之感,尽管鹰的姿态各有不同,但都有着不怒自威的凛凛神气。这样的表现方式,在显示较强的视觉冲击力的同时更展现出一种和谐的韵味。
李苦禅《渔乐图》
此幅《渔乐图》是以丈二巨幅完成,是苦禅老人一生所绘渔鹰题材之最大者。九只渔鹰或栖或游,姿态各异。画面以近景石岸和远景水口“夹出”一道开阔水域,少许水草、芦苇与点点浮萍益现泽畔生机。渔鹰动态的多变反差可使观众自然产生“良性错觉”的动感,非有娴熟的速写功底和谙察渔鹰生态的体验,是难成此作的。
李苦禅《晴雪》
李苦禅笔下的花鸟世界同样精彩,《晴雪》是他梅花题材的典型代表作。李苦禅早期画作浑厚、平实而妙得天趣,经常以松、竹、梅、兰、菊、石、荷花、八哥、鸬鹚以及雄鹰等等作为题材作画。他用自己独到的审美观点与丰富的表现手法,创造出许多形神兼备、千姿百态的艺术形象。晚年李苦禅笔墨纵逸豪放、雄健磅礴,他驾驭笔墨的能力,驾驭写意技巧的能力是惊人的,对于他来说,画幅越大就越能自由挥洒。即使是画梅花,依然能大胆以金石元素入画,突出老树新花的壮丽多姿。
早年苦难学画之路
在李燕看来,父亲是画家,所以父亲的故事要从学画开始说起。
李苦禅
父亲李苦禅出生在山东高唐的一个贫农之家,父亲的故乡是北方的平原:“地上有野兔跑,天上有黑鹰飞。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从小爱画花鸟,以大地为纸,树棍为笔,随手涂鸦。”
后来,李苦禅受到当地绘画艺人的影响而立志学画,并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古城北京,找到了半工半读的“勤工俭学会”来维持生活与学习,后来分别到北大和国立艺专学习文学和绘画。
李苦禅曾经在回忆录里描述自己在北京学习期间,白天上学,晚上拉洋车赚点生活来源:“我靠千方百计地节衣缩食来维持学习,甚至拾取人家丢掉的铅笔头来磨砺素描的功夫。最难过的时候,只能每天熬 一锅粥,撒上些最不值钱的‘虾皮糠’,待冷却后一划三份,每顿吃一份。为了节省车钱,一切活动都是步行,几十里路也是如此。此时学画,真难啊 !”
1950年代 50年代初 李苦禅和徐悲鸿院长的合影
见到这样的情境,同学林一庐为原名还是李英杰的李苦禅赠了一个艺名叫“苦禅”。“‘苦’字自然明白,‘禅’字呢 ? 古称‘写意画’是‘禅宗画’。 日后,林风眠校长见此名字题在画上,竟认为‘是一位苦和尚’了 ! 总之,是个‘苦画画的’就是了 ! 还有的好心人建议我起个“吉利名字”,可以少受苦。但我还是一辈子用了这个‘苦名’,它能叫我不忘本吧 !”李苦禅说。
李燕介绍“父亲总说,他感念一生的老师有三位:徐悲鸿、林风眠与齐白石。”来到北京的李苦禅最开始是跟着徐悲鸿学习油画的,徐悲鸿将他带入西画世界。后来因为一方面油画材料昂贵,那时画油画,从买材料到卖画都要托人到东交民巷去找外国人办,一进一出又受剥削又受气。由于生活所迫,加上李苦禅对传统艺术的酷爱,他决定同时学习中国画。
1930年 任杭州艺专国画教授时的李苦禅与他的恩师齐白石合影。
学习中国画,如何选择老师呢?当时的北京画坛虽是人才济济,但死气沉沉,李苦禅不想学习四王,于是决定拜一位不太知名,但是在艺术上别开蹊径自成一家的画师——齐白石。24岁那年,李苦禅来到西城齐白石的家里,拜齐翁为师。齐白石也待李苦禅为知己,欣然接受,但坚持不收李苦禅的见面礼与学费,还经常留李苦禅在家里吃饭,送他画具。
1926年 李苦禅与恩师齐白石
“我也了解齐老师一家都指着他那一支笔挣钱过日子(那时齐先生的画卖得不贵)。我平日只在一边看老师作画,细心体会他的用心和用笔。尽量少问话,少麻烦老师,更不去向老师要画了。但是齐老师是诲人不倦的,他每画完一幅画, 则和我谈谈画法。”齐白石常跟李苦禅说的一句话就是: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大写意花鸟 从危机四伏到壮丽多姿
20世纪20年代,李苦禅在这个时期真正走进艺术。但是五四运动之后,此时的中国传统艺术并不被看好,尤其是写意花鸟画更是面临着被取缔的危机。这一时期的李苦禅不断接受东西方文化与素养的时期。
《必先有人格方有画格 人无品格下笔无方》 轴 书法 1982年
《删繁就简三秋月 领异标新二月花》 轴 书法 1980年
《石壁挂藤通篆意 桐荫滴露聆琴声》 轴 书法 1981年
《书画延年 烟云供养》 轴 书法 1981年
李苦禅书法《斗室苦吟》
李苦禅 书法对联《石壁挂藤通篆意,桐荫滴露聆琴声》
马明宸介绍,李苦禅在接受正规学院美术教育的同事,没有放弃传统师徒式学习,学习西画的同时又倾心于国画。即使拜师,但依然广收博取,临摹八大、青藤白阳等,这为他的中国画变革增添了坚实的造型功底和欣观念,同时也积淀身后的传统文化素养。
“李苦禅的书法艺术历程相对于绘画来说是一条副线,但这条副线与李苦禅的人生及绘画艺术之间又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马明宸介绍,李苦禅早期的书法主要学习齐白石与吴昌硕,并在行书上追寻沈曾植。
《桐荫卧鹭图》 轴 纸本设色 1937年 李苦禅纪念馆藏
《桐荫卧鹭图》局部
有了以上功底的积累,李苦禅在实践层面逐渐开始开拓与探索。在绘画实践上,李苦禅在1925年已经开始尝试鱼鹰、雄鹰、鸶鹭、寒鸦、八哥、翠鸟等题材。由于后来经历战乱与坎坷,李苦禅早年作品留存下来相对较少。1930年,李苦禅应林风眠校长之邀出任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国画教授。“他的作品成为杭州艺专花鸟画教学课堂的教材和潘天寿山水画课的笔墨教材。”马明宸说。
《连年有余图》轴 纸本设色 1979年
《群鱼图》 轴 纸本设色 1981年
《八哥水仙》 轴 纸本设色 1980年
《绿雨之下》轴 纸本设色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
李苦禅在笔墨实践上,大胆利用西画的造型原则来改造中国画,但是并没有丢掉传统写意画的笔墨原则。马明宸介绍,李苦禅的方法是先用铅笔或毛笔外出画速写,收集形象素材,联系造型能力,体验自然气息,再用水墨技法把这些速写进行整理,琢磨如何把笔墨注入在大自然中捕捉到的形象。
“这种方法可以研究传统笔墨,又可以改造中国花鸟画的造型偏颇,同时还保留了速写的新鲜感,把笔墨、造型与生活结合起来,达到气韵生动的效果。”马明宸分析。
李苦禅收藏《三国魏上将军曹真残碑》拓片
《李苦禅收藏——唐泰山摩崖隶书石刻之一》 拓片
《李苦禅收藏——唐泰山摩崖隶书石刻之一》 拓片细节
五六十年代,李苦禅开始研究金石拓本,借讲学、办展的机会游历名胜古迹,对古代文物进行研究。至今李家还收藏着《唐泰山摩崖隶书石刻之一》、《三国魏上将军曹真残碑》、《天发神谶碑》、《石鼓文》、《好大王碑》等拓片。因为对金石的研究,李苦禅的书法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形成了个人的草书风格。
展览展出李苦禅先生最后一天日课的笔迹
几十年来,练字成为李苦禅的日课,这样的习惯一直坚持到人生的最
后。此次展览还展出了先生离世前一天日课的墨迹。但是,早年间没有钱,李苦禅用的都是最低廉的纸练字,已经写过字的纸继续写,直到把一张纸写成一团墨。
马明宸介绍,李苦禅五六十年代的书法又达到一个新高度。“他的字起笔轻松自然,行笔干净利落,中锋保持游刃有余,同时充分利用飞白、出锋等效果,注重点线的变化,线条洗练劲健,沉着有力。”
《芙蓉图》轴 纸本设色 1964年
《古矢黄花图》 托片 纸本设色 1980年
《缤纷红于二月花》 轴 纸本设色 1964年
这一时期李苦禅对于金石书法的研究,也融入了绘画笔法之中。五六十年代,因政治服务的需要,许多花鸟画家纷纷转型工笔、人物。李苦禅依然将花鸟画题材围绕在雄鹰、苍鹭、鱼鹰等“大黑鸟们”为主,马明宸认为,这在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称得上是一个特异的艺术存在,继续坚守并延伸了大写意花鸟的笔墨与章法。
《八哥水仙》 轴 纸本设色 1980年
李苦禅《展翼鸬鹚》
李苦禅《江南景物》
李苦禅《松鹰图》
李苦禅《育雏图》
从20年代至60年代,李苦禅在艺术上的所有积累都促使了70年代末至80年代的厚积薄发,所以我们才看到了文章开头的苦老晚年巨幅《盛夏图》《劲竹图》等。晚年的创作主题意蕴更加宏大,风格再无闲适而是多了气势与力度。“题材上则更加将取材范围集中在鹰、鹭等大型禽鸟上,特别是把鹰作为自己的代表性题材,善于表现苍鹰的生命活力。即使是取材于传统梅花的作品《红梅怒放》《晴雪》等,也是大胆以金石元素入画,突出老树新花的壮丽多姿。”马明宸分析。李苦禅将花鸟画拓展到表达振奋、激昂的气概和精神层面,由此,李苦禅开创了北方大写意花鸟画的全新境界。
后记:2017年,纪念潘天寿诞辰120周年大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一年之后,“法古禅心——纪念李苦禅诞辰120周年艺术展”。李苦禅与潘天寿年龄相仿,在艺术上则是李苦禅学齐白石,潘天寿学吴昌硕,他们分别是吴昌硕、齐白石之后南北方花鸟画的代表人物,同时又都倾心于艺术教育,所以画坛也经常将他们二人的艺术拿来对比。他们在艺术创作与教学上,观点有不同,也有相同,例如李苦禅主张东西融合,而潘天寿则更倾向于发扬传统。
近年来,多位20世纪美术大家在艺术界重新被提及,而这也重新定位了这个艺术家群体对于中国艺术的意义,并非仅仅在于艺术,还提升到了关乎民族文化与历史发展。关于中国画的变革,关于中国文化的方向,尤其是整个中国刚刚走出迷失的古老民族的踌躇满志,重新焕发出生命活力,对民族时代精神的写照,这才是李苦禅艺术的历史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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