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中国哲学的新尝试
作者:郭沂
来源:作者赐稿《儒家邮报》
时间:西历2011年9月11日
原载:《人民政协报》2011年8月22日
一、重建中国哲学的迫切性、任务与途径
为什么要重建中国哲学?因为这是当前文化发展的迫切需要。从纵向看,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哲学的民族,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中国哲学一直是中华文明的核心。所以中华文明的复兴,首先是中国哲学的重建和复兴。从横向看,在整个世界民族之林,中华文明是中华民族的标记,而中国哲学则是中华价值观的基石。据报载,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曾经嘲笑中国不会成为超级大国,因为“中国没有那种可用来推进自己的权力,从而削弱我们西方国家的具有国际传染性的学说。今天中国出口的是电视机而不是思想观念”。如欲出口思想观念,首先仍然是中国哲学的重建和复兴!
重建中国哲学的任务是什么?当然是解决当前人类所面临的主要问题。近代以来,资本主义和现代化虽然不断地给我们带来剧变,使我们享受到前所未有的物质文化,但并没有像人们所希望地那样将人类带到一个自由世界,随之而来的是环境破坏、核弹威胁、文明冲突、精神沉沦、物欲横流。一句话,价值悄然离去。就是说,这场人类危机的实质,正是价值危机。所以,整合知识论和价值论,维护价值论在哲学中应有的地位,重建人类的精神家园,是当今整个世界重建哲学的根本任务。当然这个任务落实到不同文明又各有侧重。由于中国哲学的缺陷在于知识论的缺失,现代西方哲学的不足则是价值论的淡化,因而中国哲学的使命是建立知识论以辅助价值论,西方哲学的使命则是重构价值论以主导知识论。
那么,应该如何重建中国哲学呢?形上学不仅是中国哲学的命脉,在西方哲学传统中也有“第一哲学”的美誉。只是本体与现象相分离的基本特征,导致西方传统形上学产生种种弊端,最终积重难返。恰恰相反,中国形上学的基本特征是体用一如,上下一贯,这充分表现在宇宙论与本体论的合一。所谓天人合一、体用一如、内圣外王等等,都是以此为基础的。通过形上学来开出种种有关人生、伦理、社会、政治的学说,是包括儒道释三家在内的中国哲学各流派的基本路径。这样就避免了西方哲学本体与现象脱节的弊病。由此可见,以现代宇宙学和中国古代哲学宇宙论为基础,以中国古代形而上学为典范,综合中西古今的哲学意识,重建一套新的宇宙论和本体论合一的形而上学,就成了开辟未来哲学的一条可靠道路。
二、道体——万物从何而来
应该用什么概念来表达宇宙之本原、世界之本体?先民认为,万物皆为天所生,这样“天”就成了中国最早的表达宇宙本原的概念。春秋末年,老子和孔子分别提出了更具哲学意味的“道”和“易”两个概念。尽管如此,人们仍然认为“天”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战国至汉唐的儒家既没有接受“道”,也没有采用“易”,而是继续沿用了“天”作为本原、本体概念。魏晋时期,玄学大盛,老子的“道”逐渐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以至于连宋明理学家们都大谈“道体”。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隔阂,我采用“道”这个概念来表达宇宙之本原、世界之本体,把下面将要讨论的哲学和形上学分别称为“道哲学”和“道形上学”。
“道哲学”和“道形上学”既吸收儒道两家有关“道”的思想,又有所超越,所以不能理解为某种“道家哲学”和“道家形上学”。就其基本价值取向而言,反倒可以列入儒家的谱系。
“道哲学”和“道形上学”是一种在“道”的基础之上或者说沿着“道”的进路而建立起来的哲学和形上学(Daoic philosophy,Daoic metaphysics),而不是为了“道”而建立的哲学和形上学,也不是对“道”所作的哲学和形上学的解释(philosophy of Dao, metaphysics of Dao)。
道体是一个超越的和绝对的本体世界。它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无所不包、不生不灭,是一个绝对的“大全”和一切存在者之母。
历史上种种作为宇宙本根、世界本原的范畴,都是哲学家们先由物观道,再以道知物,然后“上下察也”得出来的。换言之,他们所构建的超验世界,归根结底,源自经验世界。不过,他们对这些范畴只是笼统地肯定,而没有对其构成作进一步的分辨。在我看来,经验世界可以归纳为三种基本元素,它们是物质、价值和知识。由此推知,道体界也由三种基本元素构成,我分别称之为值、气和理,统谓之“三元”。值是“价值元”,乃价值的存有、意义的存有。气是“质料元”,乃质料的存有,为物质世界的本原,也就是古人所说的气之本体。理是“形式元”,乃理则的存有、知识的存有。其中,理无自体,而是寓于值和气之中的,故分为两类。一类与值相对应,乃值所含之理,可谓之值理。如作为一种价值,仁本身属于值,但仁之为仁,当有其理,此即值理。另一类与气相对应,乃气所含之理,是自然界的法则、规律,即古人所说的“物理”,可谓之气理。
三者的特性各有不同。值是至真、至善、至美的,或者说是纯真、纯善、纯美的。气本身虽然是无所谓真、善、美或假、恶、丑的,但又包含着导致真、善、美和假、恶、丑的可能性。虽然理本身也是无所谓真、善、美或假、恶、丑的,却包含着真、善、美和假、恶、丑之理则。
在道体界,值、理、气是永恒的,也是自在的、散在的。自其永恒性而言,可分别谓之 “恒值”、“恒理”、“恒气”。从其自在的、散在的状态而言,即是“无极”。恒值、恒理、恒气三者相搏聚形成太极,也就是被现代天体物理学家称为“奇点”的原始原子。宇宙由太极裂变而成,就是说太极是宇宙万物的直接源头。所以,道犹如母体,太极就像母体孕育出来的卵子,而宇宙则是由卵子演变而成的孩子。当太极演变为宇宙万物以后,它自身便存在于宇宙万物之中了。这样,太极便有两个层面。一是作为万物产生者的太极,是为本原太极;二是万物所具的太极,是为次生太极。
三、人性——我们是谁
次生太极,也就是万物之性。太极本由值、理、气三者组成,故作为次生太极的性,亦存在三类,即值之性、理之性和气之性。
万物对气之本体的禀受是千差万别的,亦即万物的气之性是千差万别的。荀子将万物分为四类,可分别称为有气之物(矿物质)、有生之物(植物)、有知之物(动物)和有义之物(人)。 笼统地说,所谓性就是各种事物所具有的各种素质的总和。其中,最能代表一类事物的本质并以之同其他事物相区别的素质,我称为“本质的性”,其他素质则为“非本质的性”。有生之物的本质的性体现在生命中,有知之物的本质的性便体现在动物之心中,而有义之物的本质的性则体现在人心中。在这个意义上,甚至毋宁说这些不同层次的素质,就是不同事物的性。非生命是诸如水火等非生命物质的气之性,生命是生物的气之性,动物之心是动物的气之性,人心则是人的气之性。因此,所谓兽心就是兽性,人心就是人性,心即性也。万物气之性的不同直接决定了值之性的差异,甚至可以说气之性与值之性是相应的、同构的。在荀子据以分辨万物的四种素质中,气、生、知皆非价值,只有义才属价值。荀子认为,只有人才能发现价值,这其实意味着只有人才具有值之性。万物气之性和值之性的差异,决定了其理之性的不同。概而言之,有气之物、有生之物、有知之物和有义之物皆具有各自的、处在不同层面的气理性,但唯有作为有义之物的人才拥有值理性。
每个人对气之本体的禀受,是千差万别的。气之性的差异,一方面决定了人人值之性和理之性的差别。因此,在人类中,每一个个体的先天禀赋是色彩斑斓的,世界上不存在先天禀赋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就像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 这是否意味着有的人天生就是善人,有的人天生就是恶棍呢? 关于这个问题,让我们回到值、理、气三者的善恶特性来讨论。如果单从值性和值理性来看,一方面,人性是至真、至善、至美或纯真、纯善、纯美的,这是圣人和芸芸众生之所同。另一方面,受作为“器量”的气性之所拘,人人所秉之值性和值理性又有大小多少强弱等差别,这是圣人和芸芸众生之所异。据此,虽人性皆美,然美亦分大小。或如大海之美,或如江河之美,或如溪流之美,或如露珠之美。
如果单从气理和气理性来看,则人性本身虽无所谓善恶,却蕴含着善恶的机理与为善、作恶的可能性。一方面,人人都有气性和气理性,故人人都有为善、作恶的可能性。这是圣贤与芸芸众生之所同。另一方面,人人的气性和气理性千差万别,故人人为善、作恶的可能性亦千差万别。顺其自然情势,禀气之清者,其为善的可能性最大,作恶的可能性最小,故成圣最易;得气之浊者,其为善的可能性最小,作恶的可能性最大,故多为愚、不肖,成圣最难;占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则居于二者之间。这是圣贤与芸芸众生之不同。因此,气禀本身虽无所谓善恶,但隐含着行善作恶之机缘和功用。不同的气禀在行善作恶中所起的作用有所不同,有的更容易导致行善,而有的则更容易导致作恶。至于最终导致行善还是作恶,那就取决于后天的习染和教育之功了。今仿王阳明四句教,将气性和气理性的善恶问题归结为以下四语:无善无恶性之体,可善可恶性之用;趋善趋恶赖气禀,为善去恶靠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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