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余世存讲老子(6)

编辑:秋痕 来源:半月谈
 
六、把老子“供着”还是“用着”?
(任何一个经典,每隔十年都应该对它重新解释,比如说中国的鲁迅,到现在鲁迅的传记是最多的,几百种了,但这几百种还赶不上英国的一个库克船长,库克船长的上千种,库克船长是十六世纪跑到澳洲被土著杀死的那个船长嘛,这个船长的传记就上千种。)
胡赳赳:你读《道德经》前前后后有多少遍?
余世存:这个不好说,但我觉得还没有我读《庄子》读得多,读庄子让人觉得很舒服,它让你有一种天地之间生发的感觉。我读《道德经》读得不多,但是我读的版本挺多的,前前后后大概买了有一二十本。
胡赳赳:你第一次接触《道德经》是什么时候?
余世存:第一次就是大学啊。
胡赳赳:那就是八六、八七年。
余世存:对,但那时候没有读全,我知道我的一个同学是读全了,他现在是中办的秘书。他在宿舍里,认认真真地抄了一遍《道德经》,所以说《道德经》还是厉害。有一句话是“读通《孟子》,荣华富贵;读通‘老庄’,一身清贵;读通韩非,不得好死”,基本上就这样。
胡赳赳:因为韩非是卸磨杀驴的。
余世存:不,韩非死于他自己的人格。他就是我们说的至阳至刚之人,或者说他也是至阴至柔之人,他没转弯嘛,只要具有韩非子的人格就一往无前,而且还阴柔得可怜。还有像墨子孔子那就无所谓了,跟孟子差不多,但孔孟里还是要读孟的,孟的说王之术还是很厉害的,所以他能牛哄哄地让国君把他当朋友,好吃好喝好招待。
胡赳赳:但孟子当年可没有荣华富贵。
余世存:当年没有荣华富贵但他是很享受的,他的排场多大啊,一会儿去见梁王一会儿去见齐王,都是几个车队,走的时候人家还得送他一些东西。他是处理得比较好的,他不会求人,他不会把自己看低。孟子看待国王一种平等的关系,我不是来给你打工的,我是来教育你的,而且我教育了你你还不敢把我怎么样,所以孟子还是很厉害的。
胡赳赳:你是等于上大学在图书馆看的?
余世存:对,在图书馆。
胡赳赳:怎么想到要找来看?
余世存:我们那个时候看书都是不求甚解,什么书都拿手里要翻一翻。我那个时候看了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什么道可道非常道,什么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当时只是觉得老子比较懂辩证法。只有这个印象。至于把他理解到人生自然与天道合一的高度都是后来的事。
胡赳赳:后来是怎么逐步逐步对老子产生兴趣?
余世存:后来又读《庄子》,从庄子入手,但是庄子就更文学了。不是有人说我是中国的半个思想家吗,我在思想这方面确实有点责任感,觉得思想领域的很多问题还是需要做的。庄子那些东西就是文学式的表述更强一点,就像当年我喜欢萨特一样,我就觉得那些表述还是不解渴,还是要继续往前找。所以就在最近几年吧,找到经典的源头,找到思想的超验表述,找到了《易经》、《道德经》这些东西。
我觉得这是一个自我寻找的过程。为什么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你去找病,三四十岁的时候病开始找你,这是一个生命的觉悟和敬畏过程。这种敬畏促使你去找到一种新的观看方式,无论是道家或中医说的长生久视之道,还是属于历史叙事又过滤掉历史叙事的经典,这是我们需要抵达的生命境界。也就是说,生命的超验境界,我们当代的历史叙事,这个东西是我要找的,是我要做的。
胡赳赳:我觉得很多人不是没动过些老子的念头,但是一定是由于某种原因,比如说是不够自信,或者是觉得资料不够,或者觉得自己的学养不够,总之就会去放弃这个念头。
余世存:很多人就是仰视他。我跟你说过,民间很多人写的老子的传记,其实有好多,但是大部分没有出版价值,就是因为他们把老子神化了。很多人不理解,他们自己就是老子,他们不敢也不诚实,因此理解不了老子,也做不成老子,做了也做得很不像个老子。
胡赳赳:所以我们究竟该把老子供着,还是用着?供和用是两回事。
余世存:用,当然还是应该用。
胡赳赳:我们长期以来还是把他供着。
余世存:任何一个经典,每隔十年都应该对它重新解释。比如说中国的鲁迅,到现在鲁迅的传记是最多的,上百种了吧,但这上百种还赶不上英国的一个库克船长,库克船长的传记比鲁迅的要多。所以我们是一个历史大国,但确实难说是文化大国。我原来翻译过一战二战的战史,我了解到,像英美国家的图书公司,每隔十年五年有自己的图书编辑或者说是图书作家,把学术界的最新成果找来,大家对一战新的发现、新的材料、新的评点,再加上现代人对一战的认知,把这几种重新加进来写一部一战史,这个新的公共知识产品又可以管五年十年,其他题材同样如此。所以前几年有人出红楼梦解读的书火了,我说这个太正常了,你潜心下来再写你自己的红楼梦研究,过几年写出来还是火,会成为畅销书。去年去世的作家舒芜,他五十年代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的时候,被当时的很多工厂请去讲《红楼梦》,他当年也很火。这就是经典的魅力,你必须拿来用,它里面的涵盖量太大了,足够你挖掘了。
就是说一切的历史都是当代史,或者说一切的当代史都还可以到历史那里去比照,这就是不同时空的对应或你说的互文关系,就看你作为一个作家或思想家能不能找到你的角度。
胡赳赳:你当时有这个念头后有没有想到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个工作?
余世存:我觉得我还可以啊,因为我有自己的史观,包括我给社会贡献的几个术语,中国劫、类人孩、汉语思想,等等,这些东西可能更属于阴的一面和暗的一面,人们只是觉得我太偏激极端,他们不知道我还有很阳光的一面,在这方面我的观念贡献还没有展露出来而已。
中国史的写作不应该全是教科书式的,或者说是太学院的。那种历史可能讲得头头是道,但是普通读者没有兴趣,无论是宏大叙事还是细节史的时髦,用这些思想建构起的远古史观,像是看图书馆或博物馆里的热闹。
用个人的心理和当下生活去触摸历史,就跟这些热闹有差别。我仍觉得司马迁的《史记》了不起,他的人物纪传体,你读他笔下的人物,你可能感同身受,你觉得你就是项羽,就是刘邦,甚至读到项羽死时你也会很伤感无奈。
所以我为什么说要在大理隐居三年,再来给大家讲上古中国史,因为我可以告诉大家,那个时候的国家规模,那个时候的乡土观念,人的人生方位、坐标,他的空间感甚至岁月的感觉。包括我在《老子传》里也写到家乡人问他“你几载回来的?”,我觉得就是要尽可能的理解他们还原他们,他们是我们熟悉的陌生人,我要传达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胡赳赳:那这个是不是就可以总结你的先秦历史的观?比如你说要有熟悉的陌生感,这个没问题,触摸历史没问题,要从个人的眼光出发,这个也没问题,要跟当代发生关系,接受起来要变成一个大众的东西,我觉得这些差不多能够概括你的。
余世存:应该是。还有个最重要的,你要让每个读者觉得自己就是老子,就是王者。我记得大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写诗说我在今夜做王,那不对,你不能说你在晚上做王白天做仆人奴才,或者说晚上是堂吉诃德白天是桑丘。
你读我这个东西,希望完全把你打开,把你打开成无穷大,你贯穿天地,就是让每个人觉得自己就是老子,老子天王第一,而不是让你感觉猥琐卑劣。我希望哪怕猥琐卑劣的人看我的书,心灵也能够舒展起来,这是我的目的。即使他被生活被社会打磨得钢铁无情,看我的东西能够慢慢融化一点点,融化掉,他会重新与温情相撞。这是我的目的。所以这本书还是一个人文主义的或者是人道主义的启蒙读物。
胡赳赳:我一听你这么说我就又对你的这本书的本体加深了一些认识,你说过你在大理三年其实就是想写一个上古中国史,在这之前又圈中了《老子传》,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历程?
余世存:因为写上古中国史对我来说,工作量太大了。三年的时间可能都不够,可能还要来回跑很多地方,搜集资料。但我写老子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胡赳赳:比如现在让你去讲上古中国史?
余世存:可以讲的。我可以讲得简单一点,不用考虑得那么周密那么完整,把我的心得讲出来就可以。我们当代人的史观不太健全,要么把上古中国文化说得特别辉煌,那个时候对宇宙自然天文地理的认识就这么完备,要么就把上古时代说成是刀耕火种,看做非常野蛮。我看一个人解读《易经》,六十四卦每一卦都被他说得很可怕,似乎那是一个没有道德感的英雄时代,一个你抢我夺,完全没有任何廉耻、道义,很血腥的砍头砍脚,他说都能从《易经》的字里找到证据,把上古社会搞得特别血腥。
胡赳赳:这一直是人类的一个谜,为什么在上古时代、先秦时代,人类的思想就已经成型了,东方有老子、孔子,西方有苏格拉底、柏拉图,这是什么原因?
余世存:这个东西这些哲学家也没有解释清楚。如果说我们现存的人类都是从非洲这一支过来的话,繁衍到轴心时代,也许是那个气数到了,运气来了,所以散居的各个民族还是能够出现这些人物。
像两河文明、希腊罗马、古印度包括中国文明能在轴心时代出这些人物,应该说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我觉得一个是偶然原因,还有一个是时空的积累。时空积累到一定规模范围的时候会有突破。就像孔子不愿意说黄帝,他提到最早的华夏人物是尧这些人,但是到了战国,随着交往的普遍扩大,一般人的空间感都有了,这个共同体的集体记忆对于最远古的记忆就会继续往前推了,这是个正常的,就是随着空间感的扩大,你的时间感会延长,既往前推也往后推,这是一个宇宙的逻辑。
比如我小时候只在我那个村生活,那我印象中也就是郭沫若、毛泽东、周恩来,后来读小学了,再往前推就是解放新中国,等你到县城读书了你才知道中国有历史,中国历史可以推到三皇五帝,等你到北京,你的史观又变了,你就会知道宇宙爆炸……当然,现在人的条件好,一下子就可以有无穷的时空观念,但只有空间感随年龄增长而增长,时间感也会延长的。这种时空的积累就会带来突破,我们只在某个有限的时空中不太容易超越,但一旦有了积累,原来的一些思维、心理、认识就会被扬弃。
胡赳赳:所以就不存在一个绝对真理。
余世存:对,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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