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麦芒诗歌漫议——评父亲的诗

【作者】艾自由

    【内容提要】
　　本文从处女作《小公鸡》到成名作《雾》、从一行诗到微型诗、从四行体到六行体、将诗歌进行到底四个方面入手，对麦芒的诗歌创作艺术演变进行多层次、多角度的论述，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麦芒数十年如一日辛勤耕耘，最终成为昭通作家群和微型诗代表诗人之一的艰辛诗路历程。

　　在我国诗坛，提起以写小诗见长的云南诗人，父亲应该算是一个。云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张宝三在阅读了《麦芒四行体诗二百首》后，特意写了一首小诗：“一本／薄薄的诗／每首四行／有大山般的重量。”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全国著名作家陈建功2004年冬参加昭通作家创作研讨会期间读了《麦芒诗集》，对麦芒诗歌作出了“麦芒凝神韵，字字可为珠”的高度评价；我国著名老诗人、电影剧作家白桦在读了父亲的诗集后挥笔写道：“珍珠是在痛苦与寂寞中诞生的。”  
　　父亲从失学少年—流浪者—摄影个体户—国家干部的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决定了他的诗歌创作同样充满传奇色彩。不少威信的文学爱好者至今还记得1990年秋父亲应母校威信一中盛情邀请所作的“诗与生活”的文学专题讲座。在回顾了自己的生活道路与创作经历之后得出的结论：文学是人生的副产品，有什么样的人生，便有什么样的文学。近年来有不少读者称：知道威信，是从扎西会议开始的；认识威信，是从诗人麦芒开始的；关注威信，是从麦芒诗歌开始的。麦芒诗歌对威信的贡献就像杨丽萍的《云南印象》对云南的贡献一样。诗人麦芒和麦芒诗歌成了宣传威信的一张名片。 
    从处女作《小公鸡》到成名作《雾》 
　　父亲自幼爱好文学，初中毕业后尽管学习成绩优异，因受祖父的家庭成分和历史问题影响，未能继续升学和就业。先后当过流浪者、车工、售货员、会计员、摄影员。他虽经历坎坷，却勤于读书思考，坚持业余习作。1962年6月1日《云南日报》副刊发表了他的处女作《小公鸡》：小公鸡/穿毛衣/红嘴巴/白肚皮/天亮喔喔叫/叫我早早起/早早起/上学去/不迟到/不早退/多谢我的小公鸡（署名飞天）。这是一首11行小诗，现在看来很一般，更像一首童谣和儿歌。但由于是父亲十几岁时将手稿第一次变成铅字，并且刊登在省报上，极大地激发了他的文学热情和向往，把得到的两元稿费同两位文友合拍了一张四寸照片留作纪念。
　　诗的生成一般有三个阶段，即诗人心中的诗—纸上的诗—读者心上的诗。父亲以一行诗《雾》：“你能永远遮住一切吗？”蜚声海内外，从而改变了人生命运，已成为当代中国诗坛的一段佳话。这首诗构思精巧，内涵丰富，颇具张力，因而广为流传，影响深远。事情是这样的:1974年父亲出差去四川省沪州市。当时沪州长江大桥尚未修建，雾气沉沉，轮渡无法过江，他在等候的几个小时中，坐在车里无事，便以《雾》为题构思了一首20余行的政治抒情诗，从雾的形成写到雾给大自然和人类社会带来的种种灾害。后来定稿时觉得留下“你能永远遮住一切吗？”这一行，就足以表达出对林彪、“四人帮”倒行逆施，疯狂迫害革命干部和知识分子的愤慨之情，诗的覆盖面与韵味反而比原先20几行还要大得多，深邃得多，于是将前面写的全部删去。此诗发表在1979年10月号《诗刊》上，《雾》只有一行九个字，是新时期以来国内发表最早的“一行诗”，因而在《作品》、《海韵》等报刊上引起激烈的艺术争论。有评论家赞赏《雾》是“一首别开生面的讽刺诗”，也有评论家认为《雾》“只是一句反诘的话”。雾的特性就是遮蔽，父亲的《雾》，虽然看似很平淡，在那个浓雾笼罩的特定时代，却显得内涵有力，一字千钧，以其超人的胆识和内在的力量震人魂魄。诗中雾气森森,浓郁沉重,但父亲对遮蔽的否定和对光明的憧憬却如火如荼,不可止息,这就是结尾那个“？”号的妙处所在。从更高一层视觉剖析,也是对世间一切假恶丑事物的鞭挞与裁决。该诗发表后被收入《新诗三百首》、《小诗百家点评》、《中国当代绝妙微型小诗赏析》、《中国微型诗精品大观》等权威诗选中，被称为中国自由诗中最早的“一行诗”，受到广泛关注和赞赏。
　　1989年元旦，我的弟弟艾和平偶然发现同学赠送的贺年卡上印着父亲的诗《雾》并配有一幅朦朦胧胧的摄影画面，但没有署父亲的名字。该卡片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面向全国发行，但出版前该出版社并未向父亲联系过，出版后也未按著作权法规定署父亲姓名和支付稿酬。父亲对此侵权行为非常愤恼，决心诉诸法律，讨回公道。1989年2月，父亲向长沙市市东区人民法院起诉湖南美术出版社严重侵权。直到1991年11月，经过近三年时间才调解成功，法院裁决湖南美术出版社和宁乡兴华彩印厂一次性赔偿1000元,并以书面形式向原告赔礼道歉。创造了迄今中国文稿每个汉字111元“稿酬”的最高纪录。昆明《春城晚报》、南京《扬子晚报》、广州《羊城晚报》、上海《报刊文摘》、北京《法律与生活》、沈阳《诗潮》、太原《法制文摘》、兰州《读者文摘》等全国上百家报刊相继报道转载，成为中国当代诗坛的一桩奇闻趣事，影响广泛，轰动一时。更为有趣的是上海大世界基尼斯总部，1995年正式确认九字诗《雾》案为世界上内容最短的版权诉讼，创造了 “世界基尼斯之最”。最近父亲接到上海吉尼斯总部来函，又将《雾》案再次收进《大世界吉尼斯十年回顾精选本》，可见此记录—世界上内容最短的版权官司迄今仍未被打破。难怪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湖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于沙深有感触地说：“麦芒先生的一行诗《雾》，拔开了诗坛的雾，让诗歌阳光般明亮。”  
　　从处女作《小公鸡》到成名作《雾》，中间经历了17年习作期（自然包括十年浩劫），父亲主要从事中长诗的写作，比如后来收入《崛起的昭通作家群.诗歌卷》的《“意大利女孩”》、《一张彩墨画》、《假如诗歌》、《故乡》、《少女之歌》以及《人之歌》等。其中《假如诗歌》写道:“假如诗歌/不能点燃/心灵的火焰/让生命放射灿烂的光环/—它何必存在？//假如诗歌/不能照亮/希望的路径/给探索者增添些许温热/—它何必存在？//假如诗歌/不能扫除/假丑恶的垃圾/高扬真善美的大旗/—它何必存在？”构思玲珑，简洁精炼，充满激情，不失为一首“关于诗的诗”，极富内涵与韵味。《少女之歌》写道：青春/像一粒花的种子/开在池塘是莲藕/开在高山是紫藤/开在园林是丹桂/开在墙角是蒲公英/而少女/比黄花/比绿叶/比蓝天/比白云/还要鲜美，还要亮丽//一个小姑娘/当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俊俏羞涩的脸庞/在镜子里闪闪发光/两个圆润丰满的乳房/在水波中轻轻起伏、摇荡/怎么叫人抑制得住/内心的欢喜与惶恐/而不激动得热泪盈眶！/啊，少女的成熟/犹如红透了的苹果挂在树梢/犹如蜜蜂将百花酿成一罐蜜糖/犹如汹涌的山洪冲向铁的门闸/犹如猎手瞄准一只活蹦蹦的野鹿……//啊,少女!/像歌唱家心中的一个音符/像画家面前的一块素布—/你将唱响怎样的一首歌？！/你将绘就怎样的一幅画图？！又如《人之歌》：种子在抽芽，脱皮/一到春天/便开始萌生//蛋壳在蠕动，破裂/转眼之间/从里面蹦跳出来的/是只湿漉漉的毛茸茸的小鸡//一个婴孩/从母腹里降下来时/赤条条的一丝不挂的/最初的一声啼叫/胜似花香胜似鸟鸣//—啊，这就是生命！/—啊，这就是人！//那金黄的谷米/那翡翠的瓜茄/那橙红的蜜桔/那粉白的雪梨/—是谁创造的？//那耸入云端的碑塔/那布满大地的房舍/那翱翔在天穹中的铁鹰/那航行在江海里的舟艇/—是谁创造的？//那色彩斑斓底画卷/那肃穆庄严地雕刻/那震撼心灵底诗篇/那催人奋进底旋律/—是谁创造的？//—啊，是人！—啊，是人的生命！以上两首长诗节选，歌颂青春与少女、生命与人这两大永恒主题，写得形象生动，充满激情与美感,正如老诗人木斧所言:“麦芒的诗歌更多的是表达对美的呼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呼之欲出，动人情怀。有些美，是静止的；有些美，是平淡的；有些美，是深藏不露的；经诗人的呼唤，才能动之舞之。”联想到这两首长诗（原稿均为1000余行）的写作时间：1972年5月，就不得不叫人惊叹：父亲对诗歌艺术的执着追求、对真善美的热烈期盼和“不顾一切”勇气胆量与个性色彩！粉碎“四人帮”后，随着改革开放和现代生活节奏的不断加快，本着“求精不求大”的指导思想，父亲开始把精力转向短诗和微型小诗的写作实践与现代自由诗体的探索。
    从一行诗到微型诗
　　综观二十世纪的中国诗坛，曾掀起过两次大的诗歌浪潮：一次是“五四”新诗的崛起，对代表传统文化一部分的旧体诗词，进行了一次猛烈冲击和扫荡，建立了自己独立的审美体系，使作为表现艺术的现代自由诗，开始了内向性的转化；另一次则是新时期以来以朦胧诗为代表为标志的诗歌的崛起发展，具有许多新的美学观念和特点，其中就包括微型诗的迅速崛起和繁荣。
　　中国诗歌史上最早的一首微型诗，当数两千多年前《吴越春秋》所载的《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全篇两句八字，却形象逼真地写出了狩猎的全过程。由于种种原因却没有形成独立的诗体，故不像日本的三行格律诗“俳句”那样保存盛行至今。作为我国新时期诗歌发展的分支，微型诗以一至三行的文本为创作基础，追求“小、真、新”。这一名词的出现和它新的、特有的新时期含义，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开始的。其标志性的作品是父亲的《雾》：“你能永远遮住一切吗？”（1979年10月号《诗刊》） 、辽宁诗人黄淮的《雷》：“每句空话都炫耀自己的权威”（1980年7月10日《人民日报》）和河南诗人鲁行的《鼠》：“‘富’起来的都该嘉奖吗？”（1986年5月号《星星》）三首句式独立、意义完整的一行诗，因其紧贴政治生活和社会现实引起人们的共鸣,以“一行体”（也称独弦琴）的简洁和无尽的寓意给人全新的感受。这三首一行诗片言出新，一语惊人，为“微型诗”这一文本的诞生开辟了道路，从而在全国范围内涌现出最早的微型诗浪潮。这三首一行诗不仅具有史料保存研究价值，为微型诗的兴起起到了“广而告之”的宣传作用，而且至今仍然是微型诗的翘楚之作。重庆出版社原副总编辑、中国微型诗社社长穆仁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期，诗人麦芒、黄淮、鲁行先后有一行诗体（分刊《诗刊》、《人民日报》、《星星》诗刊）以其强烈的现实性激人思考的力量，引起诗坛广泛注意，堪称微型诗经典之作。此事至今，二十多年了。据我所知，这三位诗人后来诗作不辍，对小诗、微型诗贡献尤多，在促成新时期微型诗作为‘增多诗体’的有益探索上起了推动作用。”笔者认为，一行诗虽短，却可浓缩人生无限丰富的感悟；一行诗虽小，却把世间无比深刻的爱与恨升华到极致。这三首“一行诗”也以时代感十足、有分量有视觉冲击力、强烈引起读者心灵共振成为微型诗里最“完全”的诗篇，得到众多评论家的首肯，频频引用。进入九十年代特别是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微型诗》、《微型诗》季刊和中国微型诗网站在海内外的影响越来越大，“微型诗”这个新的小小诗体在文学界越来越得到认可和首肯。 
　　北京大学著名教授、诗评家谢冕认为，“诗是一种特殊的文体，这种文体所具有的外在形态的最主要的特征是：浓缩、凝聚和大跨度的跳跃。这一切，可以简括地表述为一个字：短。”辽宁诗人徐竹影曾有一首《诗》，突出表达了人们对诗的这一追求：“诗／越写越短／是诗人的才干//诗／越写越长／是读者的灾难。”作为一种新的诗体形式，父亲认为,微型诗从小诗（一般界定为10行）中分离出来，体现了人们对诗歌的创作研究由粗犷到精细的发展趋势，虽三言两语，却言约意丰，型微诗不微。微型诗被界定为1至3行，的确够“短”，但是，片言明百义，滴水见阳光，照样可以反映、表现大千世界，“螺蛳壳里做道场”。父亲凭借其“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诗歌理念，以炼题、炼意、炼句、炼字四管齐下珠联壁合在“微型诗”这一领域中为自己赢得诗名。比如他写的一行诗《星星》：含泪的夜的眼睛。《朝阳》：大海边的一滴血。《山路》：没有平仄和韵脚的诗行。二行诗：《瓦片》：为人类遮风蔽雨／到头来碎片一堆。《乌鸦》：任凭怎样清溪洗涤/寻不出一片洁白的毛羽。《野草》：有谁听说曾给野草播种/绿遍神州多是尔等英雄。三行诗《档案》：白纸，黑字/一堆/醒着的历史。《爱情》：又歪，又扁/一个/画不圆的圈。《不倒翁》：知道什么时候  点头/知道什么时候 摇头/ 知道什么时候 不开口。
    从四行体到六行体
　　任何一种诗体的出现，都是先有一定数量的作品出现之后才逐渐定型的。任何一种诗体建设能否获得成功,关键在于能否推出一批读者点头叫好的作品。继《雾》之后，父亲写了发了不少一行、二行、三行的微型诗 ，总感到微型诗有局限性，由于把句式限定在3行之内，给人的感觉较为零碎或残缺，不易形成一个完整的意象组合，因之难于记忆和吟咏。怎么才能突破这种局限性呢？著名诗人流沙河在一则诗话里写道：“新诗的构架虽然多变异，但万变不离其宗，这就是起承转合。”父亲从中感悟到他讲得有道理，给人以启迪。在威信县地方志办公室工作期间，他极想为故乡威信写一组组诗，总找不到感觉。1997年一个双休日，一位亲戚给父亲提来一瓶本地酒厂出产的“云曲”特曲，注册商标上印着一百多年前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路经威信时留下的咏酒诗 ，他边品尝边吟哦边遐想，突然，一首四行诗来到父亲脑海：“是云曲醉了你？/是你醉了云曲？//两轮甲子过去/倒流 长江水”他急忙用稿纸记下。趁着酒兴，写了《扎西两合岩》：“巍峨；险峻/李苦禅的鹰//周恩来站在小桥上/正在与《残阳如血》话别”写了《扎西会议会址》：“六十年前/走来一名高个儿导演//中国，从此便开始/风起云涌，好戏连台……”等十来首，总题目就叫《故乡威信》，另外还写了《岁月履痕》、《人物速写》、《生活随笔》等组诗。他把这些小诗统称为四行体，即每首四行，两行一节，可押韵亦可不押韵，力求写得凝炼，有内涵、有张力。诗成后，《昭通日报》、《威信报》率先登出，接着昭通市文联主办的《南高原》又为父亲刊发《岁月履痕》等组诗并理论文章《关于四行体》。紧接着，对大陆特别友好的台湾《葡萄园》诗刊亦先后刊用了上面几组组诗及其相关论述，从而引起重庆诗评家穆仁、马立鞭、冯异等的关注与评介。2000年，由中国三峡出版社出版的《麦芒四行体诗二百首》是我国第一本以“四行体诗”命名的诗歌专集，共收现代四行体诗（又称“四弦琴”）200余首。父亲的这种四行体诗与传统的“起承转合”四段法确有许多相近、相似之处，体现了艺术追求上的继承和推陈出新，由于这种起承转合的架构是反映人们认识事物由表及里、由此及彼的自然过程与一般规律最完整的表现，因而得到大部分诗人和评论界的赞同首肯，被宁波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钱志富誉为“麦四行”。时任云南省作协主席的著名诗人、评论家晓雪在为父亲撰稿的序言中写道：“像这种字数不等的‘四行体’白话小诗，每首四行，两行一节，可以押韵，也可以不押韵，这是麦芒在新诗创作上的尝试和探索。可以看出，他在‘写短诗’上是有自己一贯的追求并取得了积极成果的。”2002年，此诗集获云南省昭通市政府首届文学著作成果奖。其中受人称颂的《一九五七年》：55万顶帽子/在空中飘飞//她在寻找/意 中 人。以拟人化手法，用黑色幽默的笔调写历史重大事件，用帽子作形象构思，在“阳谋”的操纵下，随意给人“帽子”，让人遭受奇冤大辱，作罪造孽，灵动蕴藉，言短意长！《一九六六年》：一场大火/烧了十年//不见/消防队。十年文化大革命，史家用数万字都难以叙说，而父亲仅用了13个字，用火灾作喻形象具体描绘了这场浩劫，看似夸张荒唐，实则警辟新异，贴切巧妙。四川音乐学院教授、著名音乐理论家杨琦在《云岭沃土育奇葩》一文中说：“他的四行体诗十分精彩，既富于哲理性，又贴近现实，并有高度的概括力。中国当代历史上出现的反右、文化大革命这两桩大事，麦芒只用极简洁精练的四句诗来概括，其中蕴涵着多么深刻的意义啊。一句“她在寻找/意 中 人”，一句“不见/消防队”说明麦芒具有极其睿智的想象力。我曾写过一首《那一天》，用了61行诗句来描述那场“文革”灾难，我以为还不如麦芒的四行诗表现力强。”《一九五七年》和《一九六六年》可谓父亲涉猎中国重大政治题材的代表作。  
　　2005年元旦，经民政部门批准注册的云南扎西文学学会在名城威信举行成立大会和授牌，父亲被文友们推举为会长，会议最末一项议程宣读贺诗贺词，他一时兴起，口占一首《扎西文学学会成立感言》：“一群发烧友/相聚九龙溪/大雪满天飞/暖气徐徐吹//一朵朵红花/一片片绿叶”恰好是四二式六行体诗。随后加写几首一同寄往报刊被刊用了，其中《端午节感怀》：“叫鱼儿去吃粽子/叫鱼儿去追龙舟/让他静静地思索/让他静静地诉说//好一个三闾大夫/楚国的一根骨头”还受到诗评家朱兆瑞先生的推崇与好评。同年7月，他同母亲周华容旅居昆明亲戚家，闲来无事便以这种四二式六行体（也称“新绝句”，为上海盲诗人李忠利首创）接连写下30多首。至2006年底已创作200余首，台湾《世界诗坛》、新加坡《世纪风》、澳大利亚《澳洲彩虹鹦》先后予以刊出。2007年春,文学双月刊《乌蒙山》第1.2期合刊“昭通作家专号”又隆重推出《麦芒六行体诗一百首》,文学季刊《昭通文学》创刊号选发麦芒六行体诗12首，目前已在业内引起一定反响。这种六行体诗，句型排列大致整齐，节奏疾徐有度，韵律自由延伸，具有明显的音乐美和建筑美。如发表在《诗刊》上的《流云》：一会儿像人形/一会儿像兽类/一会儿像天使/一会儿像魔鬼//究竟是风吹的？/还是自我形成？六行每行六字，方方正正，语句清澈流畅，韵味明丽涌动，特别是借鉴了古诗善在诗尾设问的技巧，意蕴其中。甘肃诗人呼岩鸾认为，“说到六行的诗，古今中外都不少见。中国的古典诗词、古今民歌、现代白话诗中；欧美、印度、古波斯和日本等诸国诗歌中，都能找到六行的诗。但说到六行体诗，尤其是具有准格律体性质的四二式六行体诗，却是由上海盲诗人李忠利夫妇和云南诗人麦芒等进行创作实践和初步理论说明，并以大量的作品实绩，出现在中国诗歌界的”。 
　　在诗歌下滑、越来越被边缘化的今日，这种四二式六行体诗（又被称作“新绝句”）的优势在于：它是一种泛格律体，大致整齐对称的句式排列，较为宽松灵活的韵脚韵律，具有明显的节奏感和音乐感，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和审美倾向，容易被读者接受认同；它既保留传统绝句的典雅韵味，又不失现代新诗贴近生活的自由空间与随意性，兼顾二者之长融于一炉，便于诗家掌握运用，许多诗人的加盟吟唱就是明证。一种新的诗体就是一把新的钥匙。在诗歌愈写愈长愈散愈空、晦涩费解不忍卒读的时下，这种精短凝炼、雅俗共赏、贴近现实贴近读者的新诗体，一经问世即受到读者的普遍关注与青睐，实属必然。众所周知,汉语诗歌有每句字数相等的等言体和每句字数长短不一的杂言体之分。从形式上看，等言体美在整整齐齐，杂言体美在错落有致。父亲的诗歌不拘一格，根据内容不断探索创新，与时俱进，写出了相当数量的优秀之作。如：《给妻》：磕磕绊绊四十载 /风风雨雨艳阳天/我有我的求索/你有你的烦忧// 看似无缘却有缘/少是夫妻老是伴 。《三笑》：三张笑脸/三炷心香/ 三张笑脸/三颗太阳//冰块，渐渐消溶/ 太阳，渐渐发光。《田汉》：共和国在你的咏唱中诞生/共和国在你的咏唱中前进/共和国的天空飘洒着雾雨/共和国有时是解不开的谜//一盒空空的黑匣子里/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胡风》：硝烟里，风雨里/岂止经历了三次/碱水中，血水中 /岂止浸泡了三次//一位不弯腰的诗人/一位伫立着的战士。《百年巴金 》：一场纷争/催生出激流三部曲/十年恶梦/惊醒了《随想录》 //一百年，六个字/让你让我去反思。《彭大将军》：仅仅为百姓讲了几句话/ 便掀起一场空前的地震/连父母替自己取的名字/也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证//一个不应该发生的童话/一个不难解的歌德巴赫。《想起梁漱溟》：搞了大半辈子的建设/ 却弄不懂中国的乡村/讲了大半辈子的哲学/却只知道自个儿思索//假如你当初保持沉默/是否会有后来的灾祸？上述六行体诗中，《给妻》对夫妻生活有真实的体味和忠贞，写出了少是夫妻老是伴的人间真情。《三笑》是一张三姐弟的题照小诗，温暖明亮和谐，充溢着父亲对子女的关爱与厚望。《田汉》、《胡风》、《百年巴金》、《彭大将军》、《想起粱漱溟》五首则为名人速写肖像，寥寥几笔，逼真传神，且令人不得不历史地回望和深沉地反思。

    将诗歌进行到底

　　在我国，诗是君临一切的文学样式、成就最高的文学。远在唐宋时代即“以诗取仕”，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现象。英国现代著名诗人艾略特甚至认为：“诗人除了作诗之外，他还须找一条谋生的道路”。1992年6月，父亲因长期坚持自学，业余文学创作成绩突出，被云南省昭通地区行署人事局破格录用为国家干部，安排在威信县人民政府县志办公室工作,这使他成为“昭通作家群”中靠写诗改变命运的两个自学成才者之一（另一个是现任彝良县文联主席、《彝良文学》主编陈衍强）。2001年原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梁上泉在《致麦芒》一诗中写道:不赶时髦不逐风/人生真味在诗中/性灵品格长吟里/朴实无华见内功。2004年辽宁著名诗人阿红写了两行藏头诗《赠麦芒》送父亲：扬善情如麦，斥丑诗含芒。2006年9月，由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崔永元策划组织的“我的长征”大型电视行动摄制组以“诗的长征”为题对父亲进行了文学专访。2007年夏，上海著名老作家圣野读了父亲的几本诗集后情不自禁地称其为“短章圣手”。      
　　父亲以创作“一行诗”和精短微型诗而独树一帜。缩尺为寸，滴蜜无水，砂粒容山。微雕式的诗艺，必须以大眼光设计蓝图，以字为单位，一字一字地挑选、磨砺而构建，像万里山水雕在一片象牙上，像万千文字刻在一根头发上。父亲的内敛、隐约、克制、节俭、清婉、含蓄、沉稳、朴讷和厚积薄发的诗性，几十年诗歌创作历经了从长而短、从短而至一行、从一行到四行、从四行到六行的诗体实践与探索；历经青年跨步的困惑期，中年心灵的觉醒期，老年个性的张扬期。超越自我，不断探索，不断创新，成就了他的一行体、微型体、四行体，现在又成就了他的四二式六行体。始终在追求一种“山高不见树，天高无云飞；写到平淡处，大漠水一杯”的诗歌意境，且兼具简明、哲理、探索三大特点。从1962年（严格意义来说应是三中全会后的1979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在国内《诗刊》、《诗潮》、《鸭绿江》、《扬子江》、《中国诗人》、《大西南文学》、《诗歌报》、《南方日报》、《春城晚报》等报刊杂志以及新加坡、美国、澳大利亚刊发诗歌、小说、散文、评论等文学作品1000多篇，出版诗集6部、文集3部，近200万字。先后被云南省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世界华文诗人协会吸收为会员。其名字和文学成就被《云南作家传略》、《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中国当代诗人辞典》、《中国当代乡土诗人传记》、《世界文化名人辞海(华人卷)》、《云南志坛人物谱》、《昭通地区志》、《威信县志》等数十种词典志书收进辞条或小传,多首诗作被选入《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中国当代诗家诗话辞典》、《中国当代诗人座右铭汇赏》、《中国微型诗萃》、《中外分类诗萃》、《崛起的昭通作家群.诗歌卷》等近百种诗歌选集。他的诗歌创作受到省内外著名作家、诗人、评论家艾青、鲁黎、绿原、曾卓、晓雪、木斧、穆仁、梁上泉、于沙、阿红、欧嘉年、马瑞麟、刘廉昌以及台湾台客、麦穗、澳大利亚巫逖等的关注和评介，目前发表在《文学报》、《黄金时代》、《中国诗人诗丛》、《世界论坛报》、《云南日报》、《边疆文学》、《云南文艺评论》、《昭通师专学报》等报刊杂志上评论鉴赏他的文章不下百篇，堪称“昭通作家群”中的“诗歌不老松”。 
　　对于诗歌，天才让人感到的是一种激情，大师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智慧，父亲的日常化写作让人感受到一种对平民生活道德情操的追求。他一心向往的好诗和奋力追求的目标是“平中见奇，淡而有味；一看就懂，回味无穷；大俗大雅，大无大有”。父亲在《我的名字》中写道：没有翅膀/怎么飞得起来//浑身长着芒刺/流血的常常是自己//夜的深处/一双蓝色的眼睛。从这首诗可以窥见父亲怎样从本名艾飞到启用笔名飞天—落荒—麦芒的心路和诗路的历程。在《我的诗》中写道：我的诗是朵小花/在严冬的夜里绽放/苦痛是它的花蕊/希望是它的瓣片 //它不长在公园/它不长在庭院/深山峡谷格外艰险/雨雾风霜还有虫害。在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文革期间坚持习诗时的无奈、无助和深深的彷徨与失落。在《自题小照》里写道：三根骨头/少血/少肉//作文写诗/时胖/时瘦//不喝凉水/专饮/烈酒//雨里风里/霜雪/满头。通过长相、追求、嗜好的个性化描述，我们似乎可以看到父亲那种孤傲倔强的内在精神和苦饮苦吟的诗人本性。在《我的墓志铭》中写道：这儿掩埋着一颗/并不安分底灵魂/生前曾四处飘荡八方碰壁/碰壁之后仍不规规矩矩/一面照相挣钱糊口/一面读书写诗作文/虽然有些古怪、固执/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好人。这首诗可看作父亲对自己为人、为文、为诗、处世的一个基本态度和评价。有一次闲聊时，我和父亲开玩笑说，别看你写了那么多文章和诗歌，最后被人们记得住的也许就是“你能永远遮住一切吗？”这九个字。
　　有什么素养的诗人，就会有什么品位的诗歌。南宋著名诗人陆游说过：“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所谓“诗外工夫”，就是要做一个出色的诗人，必先深入生活，进行细致的观察和体验，充分地认识和准确地理解生活。实际生活中的磨砺、坎坷、喜怒、哀乐，都是诗的源头，但这种“ 诗外功夫”不可以在小家庭和小天地里获得。至于“诗内功夫”，就是写诗的一系列技巧，则可以靠不断学习与不断实践而获得。由于父亲缺乏系统的理论知识武装和后期陷入书斋式闭门造车的写作，加之写的有不少是带有个人情感体验的小情趣、小景致，虽然也写出了反映重大题材受人称颂的《一九五七年》、《一九六六年》等好诗佳句，但是他写的有些诗在读者中也招来不少争议。如《诗人》：疯子+傻子；《官场》：一个大染缸；《政治》：学会看一把手脸色行事。《话说婚姻》：有人说：1+1=0/有人说：1+1=3/—谁有标准答案。《不是父母生的》：同样的聪明美丽/同样的充满爱心/露易丝已经十七/却不是父母生的//有人伸出舌头/有人闲话上帝。有评论认为这些诗有的诗味寡淡，不能体现诗的含蓄美；有的读之不甚了然，颇费猜测。我想，随着现代生活步伐的日益加快，读者需要素有“诗中之诗”美誉的小诗在立锥之地演绎大千世界，这就要求小诗作者既要有“使一个字就是一座富矿”的语言才能，又要有“浓缩、精炼、集中和大跨度跳跃”的提炼技巧，更要有洞察力和审美力凝结的哲理高度，否则，小诗不会有大思想，只能从小到小，大不起来。这是父亲有些诗引起争议之故，也是小诗易学却不易写好的原因所在。很多时候，我更愿相信，在物欲横流、诗神备受冷落的时代，他数十年如一日在诗歌园地中辛勤耕耘的创作精神与不断求索远大于诗歌创作本身。父亲始终坚信：人生不老，诗歌不老，更不会消亡，虽年逾花甲，却不改初衷，决心将诗歌进行到底，因为诗歌已成了他生命的组成部分！ 
　　诗坛像一个舞台，一拨又一拨的人在冲上去，一拨又一拨的人在滑下来。写情诗的得到了情，想出名的可能过了一把瘾，想获利的或许收获了几包烟钱或几顿饭钱。还有一些纯凑热闹的也许什么也没有得到。诗人也从各领风骚三五年变为三五天。只有极少数“执迷不悟”如父亲者，不管有人喝彩还是无人理睬，依旧坚韧不拔地守望着诗歌这个精神家园，渴望着耕耘与收获，不断驰骋感性的才思与哲理的智慧，用一生的执著来诠释诗歌的本真和魅力。他们内心那种不为功名利禄所动的宁静，成了喧哗和骚动时代商品经济大潮中的一股清溪、一弯冷月，一种升华的生活方式，一种独特的精神境界！父亲是痛苦的，他的诗歌人生凝结着苦难与艰辛酿就的灿烂，充满了很难为人所理解的寂寞与孤独；父亲更是幸福的，在大多数人都只能干一行爱一行的情况下，他以其倔强无悔的炽爱独享了爱一行干一行的舒心与惬意。父亲现已退休在家，除了像凡人一样生活，却亦像哲人一样思索，继续诗的长征，“将诗歌进行到底”，除不断有新作问世发表外，还想为四川老作家老诗人陈道谟先生倡导的“老年文学”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写点散文随笔和谈艺录之类的文字，以娱晚年。除了诗歌,父亲的得意之作还表现为诞生于“文革”期间的我们三姐弟起了极富诗意,经常被大家提及的三个名字:艾美丽、艾自由、艾和平。我想，在中国姓名史上内涵丰富、特色独具、绝无重复的这三个名字，或许更是他自己一生的最高追求和最高向往吧！作为儿子的我，衷心祝愿父亲—一位只有初中学历，却始终坚韧不拔、与缪斯结伴同行的“诗痴”老人老有所乐，老有所为，健康长寿，再力争为正在崛起兴盛的“昭通作家群”和“中国微型诗群”增光添彩，续写华章！

参考文献表：
    1、麦芒著《麦芒短诗选萃》，香港文光出版社1992年版
    2、麦芒著《麦芒抒情诗选》，成都出版社1996年版
    3、麦芒著《麦芒小诗100首》，成都出版社1996年版
    4、麦芒著《麦芒四行体诗二百首》，北京中国三峡出版社2000版
    5、麦芒著《麦芒诗集》，北京中国三峡出版社2004年版
    6、吴开晋著《当代新诗论》，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1999年版    
    7、吕进主编《新诗三百首》，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8、吕进主编《中国现代诗体论》，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2007年版 
    9、昭通文学艺术系列丛书编委会编辑的《崛起的昭通作家群.诗歌卷》，北京作家出版社2004年版
   10、穆仁编著《微型诗话》，香港天马出版社有限公司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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