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段炼:续《品书行》_-北京-偏锋-小说

编辑:张桂森 来源:雅昌网博客
 
  (本文原载上海《文景》月刊08年1期,改名《北京的书店》)  去年夏天回国,在南京住了两个月,其

  (本文原载上海《文景》月刊08年1期,改名《北京的书店》)

  去年夏天回国,在南京住了两个月,其间流连于南京、杭州和上海的书店,因有所感而写下《品书行》一文,发表于《美文》杂志。今年夏天回国,要在杭州住两个月,其间前往北京,在王府井、西单、中关村等处逛了几家大书店,因浏览和购书而有所感,遂续用旧题,落笔为文。

  一 时尚潮流

  我在北美、西欧、日本等文化大国逛的书店不算少,但尚未发现可与中国的书店相比者。或曰,国内书店的规模之大,堪称世界之最;出售的书籍种类之多,也是世界之最;书店内的顾客之众,仍乃世界之最;顾客中席地坐读者之年轻,更属世纪之最。在北京逛书店,被这些“最”的场景所感动,掏出相机拍了不少照片,希望以后能做个图片展览,让外国人见识一下今日中国社会及其文化生活的一个侧面。

  美国最有名的大型连锁综合性书店,一是Barns and Noble,再是Borders,其规模与经营方式,有如超市或购物中心,也象我们国内的大型书城,至于其营销理念,不知究竟是谁抄袭了谁。美国的这些大型书店,推销浅薄的文化快餐,威胁了专题性小书店的生存,多年前的好莱坞电影《你有一份电子邮件》便以网络情缘的故事而探讨了这个话题。加拿大的图书市场抗拒美国文化快餐,Barns and Noble和Borders都被拒之境外。在我居住的城市蒙特利尔,虽然也有大型书店,但以人文社科为主的中小型连锁书店,却因人性化的经营理念而受读者青睐。位于市中心的Indigo、Chapters和Paragraph等书店,便因其温馨的读书氛围,而成为我多年来傍晚散步的好去处。

  可是在北京逛书店,我看到美国式快餐文化已成我们国内图书市场的主流。当我将相机对准书店货架上的出版物时,不禁悲从中来:被摄入镜头的书籍,以浅薄的畅销流行者居多。那些书名与内容均俗不可耐者,让我想起很多年前香港电影界将张艺谋电影《秦俑》改名为《古今大战秦俑情》的恶俗品味。

  我不想谈论恶俗的畅销书,反正大家都知道那是些什么货色。恶俗与浅薄互为表里,在我喜欢的文学与美术柜台,书架上出售的阳春白雪,也因浅薄而不敢让人过多恭维。在文学书籍中,一位几年前因写乳房而暴得名声的女作者,竟有至少五六部书摆放在散文类的书架上。我怀疑,一个严肃而深刻的作者,能不能在一两年内写出这么多书来。还有几位在电视上大谈古代经典的学者,也毫不相让,每人都在一两年中有好几部书面世,这些书就堆放在书店进门的通道口,让人无法回避。翻看这些书,要么是重复编辑炒冷饭,要么是胡乱编造的急就章,或者干脆就是将早年拿不出手的授课讲义重新包装了倾倒给读者。

  浅薄是我们这个时代竞相追逐的风尚。如果说倾销文化快餐是出版商与作者的合谋,那么,倾销已故作者的精品,便在浅薄的下面隐藏着商人谋利的聪明之举。二十五年前我邮购过宗白华的文集《美学散步》,据我所知,宗老著述不多,因为他追求精益求精。宗老既是学术大师,也是文章大师,其著述深得读者喜爱。去年回国,见到宗老另一文集《天光云影》,不待翻看,便先购为快。后来开卷一读,发现其内容与《美学散步》大同小异。该书选编者写有小记,说选编此集是说为了纪念宗老云云,书名为编者所拟。今夏在北京,又见宗老有多种文集出售,书名各不相同。欲购之时,翻看选目,却见内容仍与前二书大同小异。宗老作古已经多年,我猜他不会事先为这些类似的文集拟好各自的书名,同时,我也很难相信出版商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倡导学术和发展文化事业。

  浅薄也表现为粗制滥造,编者缺乏应有的责任心。多年前我购得一本《世界上最优美的散文》,这次在北京的书店发现这部译文集被多家出版社改头换貌,以不同的书名出版,如象“你一生中不得不读的一百篇经典散文”之类。文集中有美国早期作家华盛顿•欧文关于英国乡村生活的散文名篇,我在二十五年前作学生时背诵过该文的英文原文,并将其翻译成中文,知其行文结构之美。现在翻读这些选本,见欧文的名篇已因篇幅较长而被肢解得残缺不全,破坏了原文的整体感,完全看不出作者在行文结构方面的写作技巧。

  今天,在解构精英的恶俗大潮中,只有随波逐流才能生存,如果有人不愿与这潮流为伍,将被时代无情淘汰。与恶俗相伴的浅薄,乃今日之时尚。一个作者若不追随这时尚,便是自绝于市场。不消说,这是我们这个经济膨胀、股市腾飞之大时代的硬道理。

  二 白墙黑瓦

  当然,这并不是说此次上京未能购得好书,而是说好书相对较少。比如在王府井新华书店,散文类的书籍占了好几排书架,但其中关于散文理论和散文发展史之类的研究性学术专著,却少到不足四、五种。翻读之后,觉得仅有一本值得购买,书名《中国艺术散文论稿》。

  从北京返回杭州,我在机场的候机室里消磨时间,读了这部书的前半部分。作者一开头,用五十多页的篇幅,讨论什么是散文的问题,从散文一词的缘起,到散文概念的演变,从古代到西方,跨越时空,为散文下定义,然后提出了“艺术散文”的新概念。

  据我所知,中国二十世纪文学中的散文一词,来自英文的prose和essays二语,前者与诗歌相对,泛指不用韵的文字书写;后者属于前者之一种,但含义同样宽泛,泛指散文和杂文之类,甚至包括了中小学作文和大学论文,与article一词所指相近。这二者均是广义的散文,而英语中并没有专门的术语来指称我们所说的狭义的散文。因此,为了说明中国现代散文的独特性,我在美国和加拿大高校讲授中国二十世纪文学课时,便用prose来泛称散文,用literary essays来专指与诗歌、小说、戏剧并列的散文,也即美文或“艺术散文”。

  为了确立“艺术散文”一说,《中国艺术散文论稿》的作者强调散文与小说一样是一种重要的文学式样,并批评了轻视散文的观点,包括老舍关于散文的说法,例如老舍的“练笔工具”说。老舍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把散文写好,我们便有了写评论 、报告、信札、小说、话剧等等的顺手工具了。写好散文,作诗也不会吃亏。”该书作者认为老舍“抽去了散文作为一种文学样式所应具有的基本职能。”不过,我认为老舍道出了散文这一文体的本质,这就是,散文首先是一切写作的基础,同时也是一种独立的文学式样,但在文学发展史上,散文的地位的确不像小说那样重要。

  在两三千年的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由于小说和戏剧兴起较晚,散文便显得重要,直与诗歌平分秋色。然而中国早期的散文,并不是纯粹的美文或艺术散文,而是文史哲不分,具有政治策论、历史镜鉴和道德说教等内涵,由此而形成文以载道的散文传统。这就是说,单纯的美文或艺术散文在中国文学史中,的确不是主导式样。在西方文学发展史上,情况也大体相似。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小说如日中天,狄更斯、哈代等名家辈出,而散文却仅有罗斯金等屈指可数的几位作者。且这些散文作者的主要成就并不在散文,而是在其他方面。例如罗斯金的成就在于艺术批评,他是是英国美术史上最重要的批评家,代表作为多卷本巨制《现代画家》。

  在我看来,散文就像视觉艺术中的素描,它是绘画和雕塑的基础,同时也独立成为一门艺术式样。在西方绘画中,无论从事油画还是水彩,无论制作版画还是色粉,艺术家的素描功夫都为造型提供了基本技能的保障。在中国绘画中,无论创作工笔画还是写意画,无论绘制山水花鸟还是人物走兽,素描(白描)也同样是落墨赋形的基本技能。在此,素描有如散文,既是练笔工具,也是一种独立的艺术式样,但重要性却不能与油画或雕塑相提并论,它只是一种习作或逸情小品。

  不管是作为练笔工具,还是作为一种独立的式样,素描之美,有如散文,散文之美,也如素描,我们不必勉为其难地将散文说得与小说一样重要。今夏在杭州,见到郊外富裕的农民新建的家居小楼,外墙一律遍贴亮闪闪的瓷砖或马赛克,模仿欧美建筑之巴洛克式或维多利亚式繁复与华丽。这些小楼的屋顶,又用琉璃瓦覆盖,像是古代宫殿,尖顶上再竖起一串闪亮的圆球,不中不西,亦土亦洋,整个一暴发户的恶俗与浅薄,既像北京书店里的畅销图书,也与山西煤老板有得一拼。

  我觉得,江南水乡的老式民居是传统建筑中的逸情小品,有如散文和素描,深含简约明快的意蕴,透露出古典审美意识。如今,这样的老建筑正在消失,代之以暴发户华丽的大排场。

  幸好,江南园林的现代化,还未及染上新农舍的恶俗与浅薄,反倒是深得白墙黑瓦之传统美学的神韵,其代表作乃贝肄明主持设计的苏州博物馆。这一建筑杰作去年秋天落成开放,在我眼中,它既与元代江南画家倪瓒之文人山水的简约笔墨相呼应,又与明清散文小品之明快笔调相唱和,向世人展示了中国江南园林和民居艺术中含而不露的禅意。这当中,没有巴洛克或维多利亚绘画的华丽,也没有长篇小说的繁复,惟有传统小品散文的简约与明快。

  三 剑走偏锋

  既然散文的文学地位不如小说重要,为何逛书店时却专注散文而置小说于不顾?子曰吾生亦有涯,我得有所为有所不为才好。这不是不喜欢小说,而是疏于尝试小说的写作,且过了不惑之年,已输不起时间了。相反,散文短小,不存在是否输得起的问题。再说,三十年前就开始学习散文写作,虽然中间歇息了过半时间,但总算得了点散文之道。

  其实,早年也试过写小说,曾瞎编了一个科幻故事,不料写作时竟被自编的故事激动得不知所措,也被吓得心跳手软,一身虚汗,终于没能完成这初试之作。过了整整十五年,到九十年代初,第二次写小说,完成一部中篇。这部小说在结构方面作了不少尝试,但写得太学究气,与那时新起的商业化文风格格不入,于是只好放弃,浪费了四五万字,赔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

  又过了十年,到二十一世纪初,第三次尝试小说,用英文写了一篇短故事,发表于美国的一家文学杂志,后来杂志社组织读者作者见面会,让我在会上朗读自己的作品。虽然我用英文讲课比较老练,但朗诵自己的英语小说却真是怕怕,于是一躲了之,从此也躲避了小说的尝试,心安理得地写散文去了。如今年岁渐长,趋于务实,不尚虚构,否则我还会心跳手软,一身冷汗。

  在北京逛书店,见艺术柜台出售的学画辅导读物和范画既多且好,流连忘返间,不禁感叹:当年若有这些参考书,也许我这辈子就不搞写作而成画家了。

  当年学画是在文革后期,书店里买不到美术教材。求书若渴之际,得知父母的一同事认识几位画家,便请其帮忙借美术读物。虽得承诺,却久久不见书来。等不急了就去催问,不料这位长辈却说,你小小年纪,读那些书干什么,要读,就读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说着,还真掏出一本红宝书大小的薄册子给我。多年后同这位长辈说起这段老话,他只嘿嘿憨笑。

  那时画友间相互传抄旧教材。文革前出版的两本旧书给了我艺术的启蒙,一是《怎样画铅笔画》,再是《怎样画人像》,二书的作者是上海画家哈定。若用今天的眼光看,书中的插图印刷很差,色彩模糊不清。但在当时,这就是我们的精神食粮了。哈定在书中介绍了不少欧洲绘画大师及其作品,正是凭了这些书,我才获得了最初的艺术教育。不知何故,文革后再没听到半点哈定的消息。我相信,在我们这辈学画少年中,有不少人还惦记着哈定,若有机会,大家定会向他表示敬意和感激。

  自从大学毕业,便很少作画。偶一为之,即知绘画非己所长。这年头若想有所成就,正面出击比较困难,因为正面战场早已人山人海,不得不剑走偏锋。前面提到的英国艺术批评家罗斯金,便是散文写作中剑走偏锋的例子,其散文名作《芝麻与百合》等,早有中译本面世。对我来说,以文学背景去写作美术话题,也是偏锋。正如文学界有不少诗人和小说家写散文,每每比散文家还有成就,而其散文也不比他们自己的诗歌或小说逊色。画家也有写散文者,例如陈丹青等,同样是剑走偏锋的例子。

  回避正面战场,必通偏锋之道。过去我喜欢喝咖啡,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炮制一杯哥伦比亚咖啡。后来医生说我内火旺,都是咖啡的罪过,于是就改喝绿茶,到现在已喝了两三年。可是,我对任何东西都不上瘾,这许多年来对咖啡和绿茶,皆一窍不通,品不出其味之微妙,未能成为饮君子。

  我的瘾惟在艺术与写作。去年夏天回国,带回两部书稿,一是美术研究专著,另一是关于绘画的散文集,都是四、五年的笔耕所得。一位童年时代的朋友如今在上海出版界很说得起话,他将拙稿介绍给上海某出版社,约言一年后出版,但至今尚无动静,我不好意思去催问,怕再得一本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今年夏天回国,又带回一部书稿,是关于南宋诗词理论的研究专著,写了五、六年。上周去北京时向两位在出版界有头有面的老同学自荐,老同学都是铁杆朋友,很坦诚,看了书稿简介后说,这样的学术著作读者太少,市场狭小,难以出版。

  惟有散文,无论阅读还是写作,都让我享受到内心的宁静,并得自省的机会,而无输不起时间之虞。北京之行,因逛书店而忆起一串旧事,又联想到剑走偏锋,到最后却不得不承认,那偏锋何尝不是早在命中就注定了。

  二OO七年五月,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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