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生活的力量

刘亮程
    
    在“7·5”事件的前两天，我们陪王蒙先生回到他生活了16年的新疆伊犁巴彦岱乡。王蒙面对他当年的维吾尔乡亲，用维语和汉语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王蒙先生说，生活的力量是最强大的，没有谁能阻止人们去生活。在王蒙被下放到新疆伊犁的年代，整个中国在闹“文革”，伊犁巴彦岱乡的维吾尔农民却像往常一样生活。他们也把“下放干部”王蒙纳入他们的平常生活中，王蒙在那里躲过了中国最残酷的一场政治运动。当王蒙复出时，他保留了一颗没被过度伤害和扭曲的心灵。这颗心灵，成就了成熟的王蒙。
    
    今天，乌鲁木齐因为一场严重的打砸抢烧暴力犯罪事件，打乱了人们的正常生活秩序。我居住的南湖安居小区离“7·5”事件发生地较远，没有受到冲击。只是在第二天，小区里突然多了好多人，都是从南边市区投亲靠友来避难的。他们把那边的家门锁了，店门关了，到这个小区来暂住。
    
    我们小区门口有一个维吾尔族人开的打馕店，“7·5”事件的第二天，打馕的两个小伙子不见了。这个住着上千户汉族群众的小区只有一个打馕坑，两个默不作声的维吾尔年轻人，每天起早贪黑在那里埋头打馕。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没跟他们说过什么话，也许不需要说话——馕是一块钱一个，不用讨价，自己拿一个馕装进塑料袋，递过去一块钱，对方不吭声收了。有一次我忘带钱包，拿了一个馕，说钱一会儿送来，打馕的抬了抬头，也没说话。“7·5”那天打砸抢烧开始的时候，他们的馕还没卖完，匆匆收起铺子走了。7月6号没来。7月7号，他们又回来了，依旧埋头打馕。这天下午，小区门口聚集了好多自卫的民众，小区旁的大路上一群一群的汉族人往南边聚集，门口的馕坑却没受到丝毫冲击。他们头埋得深深地在那里打馕，不看过往的人，也不看买馕的人，只是把馕一个一个贴进馕坑，烤熟了再弯腰拿出来。其实在这之前，他们就一直这样埋头打馕，只是因为那个事件我才仔细地多看了几眼。那天下午，我妻子下班买了一块热馕带上来，我乘热吃了一大半，突然意识到好几天没吃馕了。
    
    “7·5”已经过去。我们这个小区和两个维吾尔打馕人的生活还会继续。馕的味道没有变，我们对馕的喜爱也没变。那么什么变了呢？我中午去小区后面的清真餐厅吃拌面，看见维吾尔师傅的眼睛红红的，他看我的眼神中，似乎有些细微的变化，但我们照样还在一起生活。我们向往美好安宁生活的愿望是一样的，没有变。打砸抢烧搞民族分裂，无疑是一股邪恶的力量，但人们渴望安定美好生活的力量，必定会更强大！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人们去过一种正常安宁的生活。这就是生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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