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一千人心中有一千个林黛玉

《红楼梦》是中国小说史上的一个异数。历来的小说都是写意的写法，这种写法是和中国所有的文字和艺术共通的。《红楼梦》不一样，它是极度的精致。构想和文字都达到了无不精致绝伦的地步。这部书中所有的人事、所有的叙述、所有的语言，都是意象和谶语。无一笔不带呼应，无一言仅具一义。这是一个极高智力、极富人生阅历、极具才华和极具挑战性的人的杰作。这样的写法是中国小说中少见也不擅长的工笔写法。然而中国文坛真个就出了一个曹雪芹。他竟然可以工，竟然可以工到极致，他的这种极致的工，竟然呈现出中国小说最美的写意。所以《红楼梦》了不起。曹雪芹在他写《红楼梦》的过程中，他的挑战心获得了满足，他认定的生命里最快乐的事他真的快快乐乐地经历了。《红楼梦》和曹雪芹的幸运还不止此。《红楼梦》如果完整地留传下来，它的所有魅力因为它的完整而清澈无误，人们为它的歌哭大抵相同。然而它竟然没有完整地留传下来，一个极致的东西不完整了，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什么都变成了可能。更何况这不完整的还是一个梦，一个在开初的时候就被注定了结果的梦，而且这梦的命相无与伦比地美。中国小说史上最美的果子，是不乏品尝的人的。于是有了红学。品尝一个永远无法品尝的果子，是一件何等惬意的事。于是大家都喜欢《红楼梦》，于是给大家看的影视和戏剧版的《红楼梦》也就纷至沓来了。
说到《红楼梦》的影视和戏剧，不能不说拍成了电影的越剧《红楼梦》是经典。写这个演出本的徐进是个精彩的人，因为他很自信地讲述了他所愿意接受的可能的《红楼梦》。还有王文娟扮演的林妹妹，她的精彩在于她让天底下读《红楼梦》的人，都觉得她是林妹妹。再说“红楼梦中人”海选。四十多万个疑似“梦中人”，最后只有所谓钗黛二人站在了聚光灯下。无以计数的所谓“民意”，还有专家评委，在最后时刻都已无足轻重。胡玫导演据说是最靠得住的“红楼梦中人”。当年曹操说自己在梦里会杀人，结果他真的杀了为他盖被子的侍从。大家说丞相在梦里真会杀人。有一人站出来说，哪里是丞相在梦中，是被杀的人在梦里啊。曹操和曹雪芹无关，不过曹操说的他会杀人的这个“梦”，和《红楼梦》一样是小说。小说可以让许多人因它而入梦，而写小说的，或者说造“梦”的人，却是梦外的人。小说是不必当真的，《红楼梦》再好也是小说，也是不必当真的。譬如这次海选，原先觉得自己可以表达一下“民意”的人们大可扬眉一笑，那些说过了“你们至少可以是大观园里的人”的评语的专家评委大可信守自己的真诚，而胡玫完全可以自信能够拍出更好的《红楼梦》！大家都是“红楼梦中人”了，还有什么可以当真呢？
再说说那个天上掉下的林妹妹。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煞有介事地描写了那个林妹妹，但认为以此就可以按图索骥，找到今生今世真实存在的林妹妹，无疑是荒谬的。曹雪芹是个做梦的好手，他的梦里能住下许多人，而林妹妹和这么多人都不一样，甚至可能连曹雪芹的梦中人也不是。她更可能只是个梦想，只是个意象。红学家研究了这么多年，也没敢说林妹妹是一个可以呼吸可以生长在人间的人。没准曹雪芹只是看见窗沿上停了一只画眉鸟，才让天上掉下了林妹妹，才让林妹妹的名字叫了“黛玉”。包括曹雪芹在内，一千人心目中天然有一千个黛玉。这世上的每个人在不同人眼里都不一样，何况是才子笔下的葬花人。不少人说陈晓旭最像林黛玉。新版《红楼梦》导演胡玫也看中了与陈极为相似的李旭丹。但在此次海选中，一直晋级到最后的闵春晓，从外貌来讲，与人们所熟识的陈晓旭却不一样。可就是她，还是得到了人们的中意。这是不是说明，在潜意识里，“红楼梦中人”其实和梦外的曹雪芹一样明白，林妹妹也就是些内在的涵养与灵气，至于脸蛋不必在意呢？胡玫可能是胆怯了，她选择了不会“大坏”的李旭丹，没去选择能会“大好”的和陈晓旭不同眉眼的人。好的电视剧，譬如1987年陈晓旭那个版本的《红楼梦》，是因为大家真正把它当作了曹雪芹的一个梦想，真正倾情去演绎了，陈晓旭才像了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
作者：陈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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