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古人插花为何不见紫藤?_插花-格物-都是-文人

编辑:王璐 来源:十方三艺书社
 
​我国有数千年的花卉文化,有明确记载的插花活动亦可追溯到东汉时期。随着朝

              我国有数千年的花卉文化,有明确记载的插花活动亦可追溯到东汉时期。随着朝代更迭,这项土生土长的国民艺术在宫廷、宗教、文人、民间等各个层面发展演变,留下大量文字和图像记录可堪寻迹。而无论是宋徽宗松荫抚琴时用青铜小鼎插着的蔷薇枝,还是明代多幅岁朝清供图中大把大把的如意吉祥花卉,抑或清初王原祁用红色长颈瓶插自己喜爱的菊花,我们见过了瓶插的芍药、牡丹、栀子花、石榴花、梅花、茶花、茉莉、卷丹百合等等,皆为历代文人所爱,其间唯独不见藤花,却是为何?

山间野藤

       紫藤原产中国,属于难得的高大藤本植物,花开时紫色花序从高处漫漶垂下,穿插点缀新绿的藤叶,十分仙丽。北京有一种著名的糕饼,名叫藤萝饼,就是用紫藤花作馅,只在紫藤花期售卖,是季节恩物。即使不开花的时候,条蔓纠结,粗壮老劲,亦可一观。虽然紫藤可以盆栽,但人们还是更喜欢它攀援在亭、架、巨木上的样子。据说美国人培育出北美紫藤新品种,身材更为高大,花色与花香却并不如我国土产的好。

       去秋,日本大阪国立美术馆做了一场阿部房次郎藏中国书画展,我曾前往一观。在传王维《伏生授经图》和传张僧繇《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等众多高古书画的高光之下,默默陈列着清人蒋廷锡的《藤花山雀图》,是工谨端丽的宫廷画风。画中一棵老藤盘榆树而上,藤花高高摇曳,与飞鸟为邻,下方湖石、灵芝、兰花,以及溪流对岸的荠菜在纵向视觉上与藤花拉开了很大距离。

(清)蒋廷锡  藤花山雀图 

日本大阪国立美术馆藏

       这种描绘方式十分贴近紫藤的生长状态。我们今时看到的紫藤花大多短暂生长于庭院中,藤架高度有限,故紫藤花伸手可及。古时紫藤较少作为庭院栽培,自然状态下生长的紫藤大多高不可攀,如画中描绘一般。即便是种植在庭院中,由于古来园林易主缓慢,古人亦很少砍掘古木,如苏州忠王祠内文衡山手植古藤那般存活上百年的情况也是常情。北京颐和园新近对外开放了角落里一处幽僻的院落,名霁清轩。慈禧很喜欢住在这里,民国时曾短暂对外开放,沈从文曾两度赁居此园一间原宫人浴室避暑,留有《霁清轩杂记》记录当时院落情状——“廊柱楹桷全髹绿漆画上紫藤”,据言此地以藤萝出众,夏日有紫藤满架。予到访时,霁清轩廊柱上海曼式藤萝彩绘令人惊叹,白色藤萝花瓣如珠玉饱满,藤蔓袅娜,迁延而上。玉琴峡亦不负其名,泉水叮叮咚咚,从光滑的石壁下传出。沿玉琴峡行至外墙,有乾隆题写“萝月”石刻。霁清轩是谐趣园的一部分,唯一入口在谐趣园。谐趣园内瞩新楼前亦有一株老藤,高达瞩新楼二层,楼上可见一联:万年藤绕宜春花,百福香生避暑宫。

霁清轩的藤花绘

 

瞩新楼前的老藤 

       若仅仅是花位高,花期短,不易取得,似乎并难不倒为追求风雅不惜成本的中国文人。寻身手灵敏的童子攀上去便是了。我想背后还有一个更实用的原因。

       宋以后,人们渐渐适应使用高桌高椅。插花作为文人的案头陪伴,出现在书桌、画案、琴桌上。明以后出现专门摆放瓶花的花几,也会在条案上摆放瓶供。而这些家具的面积都不大,结合整个书斋环境,以及文人们对中庸之道、和谐之态的追求,与之相适应的花瓶体量一定不大。反观紫藤的蝶形花冠,长度通常在三四十厘米以上,对花器来说过大,不仅不美观,而且花瓶容易倒扑。

       我的插花老师曾创作过一件紫藤插花作品,花器为一段双隔竹筒。竹筒花器通常是利用竹子中空的特性,在顶端开口,用以插花。而所谓“双隔”,即有上下两节竹子,除了朝上的开口,在下部竹节会再开一个侧面的开孔,上下一共两个插脚,花器足有半米高。恐怕只有这般体量的花器才适合插制紫藤吧。甚至在花艺流派众多、造型与技艺各领风骚的今日,有些花艺作品的夸张程度足以跻身当代艺术之列,也很少见到有人用紫藤来创作,也是因为紫藤散漫芜杂的花枝不容易调服。喜欢紫藤的朋友们大多用纸艺花或塑料仿真花替代紫藤鲜切花。

       而这第三点原因,似乎是潜意识里更关键的。国人素好将己身好恶投放到客观物品身上,为之排出三六九等,别出个妍媸,明出个尊卑。自花文化诞生时起,我们似乎天然地懂得如何借由一种花表明心志,抒情遣怀。 

       历史上对于花的定品排序历朝历代都有不同,首次做出规范的是五代时期的张翊所写的《花经》。张翊按照自周礼便初步定型的官爵等级,按照花的性格、象征义、外观、气味、气质等条件依次加封。

       “张翊好学多思致,世本长安,因乱南来。尝戏造《花经》,以九品九命升降次第之,时服其尤当。(四庫全書·子部·小說家類·瑣記之屬·清異録卷上)

       一品九命:兰花、牡丹、蜡梅、酴醾、紫风流(睡香异名);

       二品八命:琼花、蕙花、岩桂、茉莉、含笑;

       三品七命:芍药、莲花、檐葡、丁香、碧桃、垂丝海棠、千叶桃;

       四品六命:菊花、杏花、辛夷、豆寇、后庭、忘忧、樱桃、林禽、梅花;

       五品五命:杨花、月红、梨花、千叶李、桃花、石榴;

       六品四命:聚八仙、金沙、宝相、紫薇、凌霄、海棠;

       七品三命:散花、真珠、粉团、郁李、蔷薇、米囊、木瓜、山茶、迎春、玟瑰、金灯、木笔、金凤、夜合、踯躅、金钱、锦带、石蝉;

       八品二命:杜鹃、大清、滴露、刺桐、木兰、鸡冠、锦被堆;

       九品一命:芙蓉、牵牛、木槿、葵花、胡葵、鼓子、石竹、金莲。”

       《花经》中选定的花卉有其年代和地理的局限,其重要意义在于开后代书写“花谱”之先风,使人们首次意识到花也有高低不等的品级、诰命,为时人插花选材提供了大致的范本。明代张谦德自诩为张翊之后,他撰写了著名的《瓶花谱》,其中《品花》一则大部分参照了张翊的“九品九命”之法,各别花的取舍和排名先后有所出入,但二者均未收入藤花。纵观插花领域的其他著作,如屠隆的《考槃馀事》、高子的《燕闲清赏笺》、袁宏道的《瓶史》、文震亨的《长物志》和《清斋位置》,皆无藤花在列。

       说到这里,就不得说说中国人的格物传统。我们时常挂在嘴边的“格物致知”,“知其然”,“知其所以然”,还有近年普遍遭受批评的过于偏重知识传授的国人治学思路,讲的都是格物的层面。私以为批评知识传授,以及认为古人的传统学养结构并不如他们自己所强调的那么格物,都是未能妥善理解格物的含义。大到精读内化四书五经,小到了解什么样的毛笔适合自己的书写习惯,都是格物。古人对自己的案头把玩极为看重,必知其来龙去脉,因为格物代表了自身的境界和品味。在这种文化背景下,花品即人品,便成了默认的逻辑。关于紫藤的品格,无论正面评价还是反面评价,俱有诗篇流传。正面者温柔如“绿蔓秾阴紫袖低”,苍健如陆治在《唐人诗意山水册》中所绘“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与此同时,唐代白居易道出了另一种比赋观点:

藤花紫蒙茸,藤叶青扶疏。

谁谓好颜色,而为害有馀。

下如蛇屈盘,上若绳萦纡。

可怜中间树,束缚成枯株。

柔蔓不自胜,袅袅挂空虚。

岂知缠树木,千夫力不如。

先柔后为害,有似谀佞徒。

附著君权势,君迷不肯诛。

又如妖妇人,绸缪蛊其夫。

奇邪坏人室,夫惑不能除。

寄言邦与家,所慎在其初。

毫末不早辨,滋蔓信难图。

愿以藤为戒,铭之于座隅。

       复有元代王冕诗句:

松柏引藤萝,反被藤萝绕。

刬草养禾苗,禾苗不如草。

物情有更变,世事何足道?

君子小人交,岂能长永好?

云游本无定,潦水空浩渺。

消涸固有时,畴能见机早。

春风泛红绿,造化太奇巧。

昨朝杨柳花,今日浮萍草。

学佛不成佛,求仙岂能仙?

人生因有贪,所以不自然。

秦皇既已矣,梁武亦可怜。

何如饭牛翁,万事付无言。

       两首诗说的都是藤萝攀附在其他树木上,不仅自身失去独立性,更多被缠绕的树木造成伤害,甚至导致树木枯死。与张翊谨慎的《花经》相比,张谦德的《瓶花谱》已经自由广博了不少。被插花人奉为圭臬大师的袁宏道对于花材选择是很挑剔的,曾言“不敢滥及凡卉”,而张谦德的等弟名单里却有不少陌上田间“凡卉”在列,如高良姜、石竹花、凤仙花,甚至还有藤蔓类的牵牛花。纵然藤萝赢得很多文人墨客的喜爱,历史上也留下不少诗作画作赞赏如瀑的紫花与生命力强大的老藤,它亦不曾入选,想必是有攀附性、侵略性与山野气等一些原因的。

       以上植物学、实用性、文化背景的原因共同影响了古人的选择,于是我在传世的大量插花题材或有插花作为陪衬点缀的古画中没能见过紫藤。于今人而言,我们不再受器具的制约,花卉潜在的寓意尽数变得美好,或者说视觉美感的吸引力已远超狭窄意象,不妨在初夏的藤花时节,为书斋别添畅意。为避免倒扑,用来插紫藤的花瓶最好用护瓶架保护起来,或者选择自重较重的花瓶。护瓶架可参照宋代姚月华《胆瓶花卉图》中的样式。紫藤有贵气,可选釉色细腻、瓶身较高的观音瓶、长颈瓶。藤花需要修剪,以突出紫气东来的花色为上。但修剪不宜太过,令勿失生机。若用竹筒插花,相应要多留卷曲的藤蔓,多留叶子,以突出自然山野气息。

原文刊载于《中国美术报》2019年5月13日

图/文: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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