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人:何雨;
被访人:兰昭形,杨人倩
(2019.3.10 根据微信访谈记录整理)
何雨:昭形和人倩,想请你们谈一下在山中创作的经历。
兰昭形:我挺喜欢山里,每年外出一两次,但光是旅行,时间不长。今年夏天有同学叫我去历山避暑,住了半个月,感觉就有点与世隔绝。历山在山西晋南,紧临中条山和太行山,这个地方荆浩也画过,他是这个地方的人。历山的石头是粉色的,一看到就很兴奋,一块块光秃秃的横在无人的山野间。
展览中的四张作品-《前方》,《有鸟》,《左边的风景》,《右边的风景》,这四张是在历山同一个地方画的,前后左右换了几个不同的方向。这些作品是现场画的,画了一张后感觉和这个空间的有了一定交流,我比较喜欢熟悉和了解的东西,所以这几张就没换地方。
我喜欢山和海。《阴天》和《海边1》是在福建福鼎的一个没什么人的海边画的。我家附近山多,但没海。我对海也很喜欢,海太大和太深了,我总感觉海就像生活一样暗潮涌动,充满未知,深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有恐惧也有向往,向生也向死,海里的礁石黑色或红色很壮烈和残酷。
Lan Zhaoxing, Landscape on the Left, 2018. Oil on canvas, 11.8 x 8.6 inch ©Lan Zhaoxing, courtesy Fou Gallery.
兰昭形,左边的风景,2018.布面油画,30 × 22 cm ©兰昭形,致谢否画廊。
Lan Zhaoxing, Landscape on the Right, 2018. Oil on canvas, 11.8 x 8.6 inch ©Lan Zhaoxing, courtesy Fou Gallery.
兰昭形,右边的风景,2018.布面油画,30 × 22 cm ©兰昭形,致谢否画廊。
Lan Zhaoxing and Renqian Yang: Between Mountains installation view, photograph by Nadia Lin ©Lan Zhaoxing and Renqian Yang, courtesy Fou Gallery
《兰昭形与杨人倩:山间》场景图,摄影:林沛超 ©兰昭形与杨人倩,致谢否画廊
杨人倩:2018年夏季,我申请到纽约上州一个叫Craigardan的驻地项目,在那里创作了一个月。平时我在纽约州立大学Oswego分校教书,教学和行政任务繁重,几乎没有自由创作的时间。而在这一个月里,我得以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农场里,和其他一些视觉艺术家,作家和厨师一起生活和创作。Craigardan坐落在The Adirondacks Mountains之间,除了工作室的创作时间之外每天我可以去爬山,累了就回去休息,看看养的鸡群,还有三只小猪,逗一逗狗,喝杯茶。热了去瀑布旁边游泳,晒太阳,带一本好书,和一起的作家,艺术家朋友们聊一下创作的瓶颈或是怎么料理在农场新鲜采摘的蔬菜。这种完全与现代生活相反的节奏里,可以听到自己最纯粹的声音。
Renqian Yang, Simultaneous Growth, 2018.
Paper clay, fire to cone 6, electric kiln, 8 x 17 x 8 inch ©Renqian Yang, courtesy Fou Gallery.
杨人倩,同步生长,2018.纸黏土,烧至Cone 6,电窑,20.3 x 43.2 x 20.3 cm ©杨人倩,致谢否画廊。
Renqian Yang, Clustered Light, 2018. Paper clay, fire to cone 6, electric kiln, 11 x 7 x 5 inches each ©Renqian Yang, courtesy Fou Gallery.
杨人倩,聚光,2018.纸黏土,烧至Cone 6,电窑,每件2.5 x 17.7 x 12.7 cm ©杨人倩,致谢否画廊。
何雨:谢谢人倩分享在Craigardan的经历,我觉得这次你在山中创作的作品色彩上更加简单,而且更加注重造型。你自己看呢?和你之前的作品有什么不同吗?
杨人倩:我当然是喜欢色彩的,看我的绘画和实用陶瓷就可以知道。这次并没有关注颜色,而是造型和材料,回归一种内在的力量。一直在挑战的是材料本身,还可以做多薄,还可以做多细,还可以做多高,手中的泥在缓慢克服自己的原生的形态的同时,一点一点生长。也并没有刻意去思考观念和表达技巧,好像就很自然在最真实的一种状态下完成了。这种专注和投入也成为作品的一部分,更多的细节和变化在细微处体现。从最开始的打泥浆,准备纸浆,慢慢干燥1天,揉泥,到加入颜色(黑色,红色,钴,赭),再揉泥,最后可以开始创作,干燥,烧制。这是一个光准备工作就要花两至三天的慢工,但是也不着急,没人催我,我在那个环境只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眼前的创作。这种专注和投入也成为作品的一部分,更多的细节和变化在细微处体现。我直到现在,也时常想起2018年夏天那一个多月的创作时光,有一种天然无矫饰的纯蓝的透明感。
Lan Zhaoxing and Renqian Yang: Between Mountains installation view, photograph by Nadia Lin ©Lan Zhaoxing and Renqian Yang, courtesy Fou Gallery
《兰昭形与杨人倩:山间》场景图,摄影:林沛超 ©兰昭形与杨人倩,致谢否画廊
何雨:昭形,你在军队呆过一段时间,其中有一年都是在一个封闭的山中培训机构,这段经历会对你对山的喜好有影响吗?我最近在读《百年孤独》,对山的这种矛盾意向非常感兴趣。山常常会成为军事壁垒,和战争有关,但又寄托着一种退隐和和平的想象。它屏蔽了与外界的联系,但又让人对外界充满向往。人总想翻过山去看一看,不管背后是否又是另一座山。
兰昭形:我从小就喜欢山。奶奶家就在原平的一个山里,我童年每年暑假都在那里度过,离村里最近的一个山上有日本人建的炮台,我每次爬上去感觉很复杂,小时候想日本侵华连这种偏远的小山村都会留有他们的痕迹,那日本在中国各个地方到底散布了多少人。当然我对这座山更多关注的是故土和我之间一种矛盾关系,很冲突,但我一直很怀念,一种割裂的联系。
毕业后父母让我去军队,先在一个总参的大学生训练基地呆了一年。训练基地的山很空阔,没什么人,我不喜欢军队我所从事的工作,我那时候画了些纸本和油画关于山的,从我办公室窗口看到的就是山,冬天可以从办公室看到野鸡,山应该是我的精神寄托。
Lan Zhaoxing, Playground, 2013. Oil on canvas, 19.6 x 23.6 inch ©Lan Zhaoxing, courtesy Fou Gallery.
兰昭形,操场,2013.布面油画,50 × 60 cm ©兰昭形,致谢否画廊。
Lan Zhaoxing, Seaside 1, 2013. Oil on canvas, 19.6 x 23.6 inch ©Lan Zhaoxing, courtesy Fou Gallery.
兰昭形,海边 1,2013.布面油画,50 × 60 cm ©兰昭形,致谢否画廊。
何雨:故土和你的矛盾关系是怎样的呢?
兰昭形:故土和我的关系我想就是那种从小深陷其中的有点变形世俗版的中国儒家伦理道德漩涡,我想逃离出来,取得一定自由,但它某一部分又根深于我的血液中,不自觉会流露出来并难以割舍,并贯穿于我的一生,所以对故土就是又持有怀疑态度想逃离,又怀念和留恋,因为过去的一切组成了我。
何雨:昭形,当你在画一张风景时,不同地方的山脉的记忆,以及从艺术史上习得的一些看画经验会进入到画面中吗?
兰昭形:会的,记忆和经验所得都是连贯的,我觉得很难单独脱离出来。有横向的线也有纵向的线有时候得到的是一些交会的点,再加上偶然。我很喜欢研究西方艺术,从古典艺术到印象派、现代艺术都喜欢,比如乔托,弗朗切斯卡,马萨乔,安基利科,卡拉瓦乔,普桑,马奈,后印象派都喜欢,马蒂斯,抽象表现主义,霍克尼,现代主义有好多,伦敦画派,意大利3C等等,还有一些当代艺术,还有各个国家的壁画。我也喜欢东方艺术,比如宋画,各个朝代的壁画,明四家,石涛啊,金农有很多,但没有当代。
Lan Zhaoxing, Amaryllis Vittata, 2017.
Oil on canvas, 35.4 x 23.6 inch ©Lan Zhaoxing, courtesy Fou Gallery.
兰昭形,朱顶兰,2017.布面油画,90 × 60 cm ©兰昭形,致谢否画廊。
Lan Zhaoxing and Renqian Yang: Between Mountains installation view, photograph by Nadia Lin ©Lan Zhaoxing and Renqian Yang, courtesy Fou Gallery
《兰昭形与杨人倩:山间》场景图,摄影:林沛超 ©兰昭形与杨人倩,致谢否画廊
何雨:人倩,你以往的作品主要是关注社会、城市与人的矛盾关系,而这次更加回到一个自然的主题。能讲讲你的思考吗?
杨人倩:我一直关注在人类社会和自然界普遍存在的矛盾对立统一的关系。这次在山间的创作的过程像在一种缓慢的运动感中寻找一种内在的力量和平衡。思考很多组关系——关于光,关于泥,关于时间,关于水,关于山,关于动和静,也关于内在和外在的冲突。这些看似和现在城市生活相背离的话题。我喜欢它们有种从内而外的延伸感,一种由内而外的蔓延,颜色像是从内开始腐烂,开始染黑这一片纯白。这些矛盾可能更是一种内在的,冲突,而体现在外的是一种平衡,动静之间,轻重之间,浓淡之间。
Renqian Yang, Extension, 2019. Porcelain, fire to cone 6, electric kiln, 12 x 5.25 x 5.5 inches ©Renqian Yang, courtesy Fou Gallery.
杨人倩,延,2019.瓷泥,烧至Cone 6,电窑,30.5 x 13.3 x 14 cm ©杨人倩,致谢否画廊。
Renqian Yang, Upward, 2019. Porcelain, fire to cone 6, electric kiln, 17 x 6 x 4.5 inches ©Renqian Yang, courtesy Fou Gallery.
杨人倩,升,2019.瓷泥,烧至Cone 6,电窑,43 x 15.2 x 11.4 cm ©杨人倩,致谢否画廊。
何雨:昭形,你在创作自述时说:‘我认为艺术是永恒而充满悲剧性的,它说出了那些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很普遍的人类处境,可塑形哲学是支撑所有艺术作品的恒量。’为什么艺术是悲剧性的,而不是中性或者喜剧性。你会认为突出悲剧性是文学和艺术应该达到的最高境界么?
兰昭形:我觉得所谓悲剧就像死亡一样是永恒的,崇高的,但和那种纯粹的死亡文学和音乐是不一样的,是哀而不伤的一种比较中正的东西,就是形而上的。我觉得突出悲剧性也不一定是所以人想要的最高境界,但我不否认悲剧比喜剧更永恒,悲剧性释放的艺术创作具有更强烈的审美的愉悦性,看艺术史,大部分艺术家都在表达人性的矛盾和冲突。我认为好的艺术具有哲学性,会达到一种普遍的共同的人类共鸣,架上绘画这种媒介的物性使哲学用绘画的语言表达出来,我觉得就可以是可塑型的哲学。我也在绘画中追寻色彩表现的音乐的律动性、跳跃性。克利的作品音乐性就很强。宋画和普桑很像,一种古典的自制力掌握了整个表现,不容流于滥情。含蓄宁静,充满了明晰和平衡的秩序,温和折衷的理性闪耀。
Lan Zhaoxing, Freud in the Sun, 2018.
Plaster, beeswax, acrylic, watercolor, ballpoint pen, 23.6 x 19.7 inch ©Lan Zhaoxing, courtesy Fou Gallery.
兰昭形,阳光下的弗洛伊德,2018.石膏、蜂蜡、丙烯、水彩、圆珠笔,60 x 50 cm ©兰昭形,致谢否画廊。
何雨:人倩,你说到展览以外还有一件作品,可能其实是在在它最应该存在的地方。
杨人倩:是的,有一件小雕塑,还永久留在的朋友家后山的溪涧小道里,栖息在树干和青苔之间,等待一路爬山的过客偶尔驻足时发现,代替我记忆着山里的四季转换和温度的变化。
Lan Zhaoxing and Renqian Yang: Between Mountains installation view, photograph by Nadia Lin ©Lan Zhaoxing and Renqian Yang, courtesy Fou Gallery
《兰昭形与杨人倩:山间》场景图,摄影:林沛超 ©兰昭形与杨人倩,致谢否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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