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沈阳故宫博物院举办周年庆典,当日对60岁以上的老年观众实行免票。由于对观众的热情预计不足,博物院门前出现多人拥挤,院方的正常工作一度陷入瘫痪,媒体更用“恐怖争入”一词来形容当天的状况。
图一 周年庆典时拥挤的沈阳故宫博物院 (截图来自http://www.youtube.com/watch?v=GgSRzYjpJUU 2018-10-12检索)
这次事件不只是东北地区在后工业化时代所面临的高龄问题中一个令人唏嘘的注脚,更折射出当下普遍存在于中国博物馆与高龄人群之间的复杂关系。当我们注意到工作日里的博物馆中随处可见高龄观众,亦或者在“博物馆疲劳”发作之际寻找座椅时,发现它们大都已被高龄观众“占领”,我们几乎能够确信,“老龄化”也在博物馆场域内真实而迅速地发生着。问题在于,博物馆足够了解我们的高龄观众吗?又是否为服务越来越多的高龄观众做好了准备?
高龄“不简单”
日渐老去是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正在经历的过程,这个过程不仅发生在身体上,也关涉着个体的社会与文化属性。作为我们生命历程的一部分(life course),“衰老(aging)”并不是一个简单扁平的过程,它包含着增长与衰退两个并行的轨迹,时间线也互相交织:例如我们的生理年龄,知识积累,甚至于闲暇时间都会随着老年的到来而逐渐增长;相反,细胞活性与认知能力则会有明显的衰退。同时,从社会学的视角来看,个体所处的社会环境也会在不断地变动中干预衰老的过程,影响因素包括从较为宏观的国家政策、历史事件、人口构成、经济环境等,到日常生活场域中的工作组织与家庭结构。身处于不同的年龄段、性别、性向、种族、家庭、社区、社会阶层、文化传统等,我们对于衰老的体验也会千差万别[1]。
图二《本杰明·巴顿奇事》电影海报 这部电影讲述了一名名为“本杰明·巴顿”的男子与众不同的“衰老”轨迹(来源:http://en.wikipedia.org/wiki/File:The_Curious_Case_of_Benjamin_Button_(film).png )
依照国际通行的统计标准,中国在世纪之交就已进入老龄化社会。人口老龄化是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年轻人口数量减少、年长人口数量增加,从而致使总人口中的老年人口比例相应增长的动态过程[2]。中国人口老龄化进程要远远快于很多其他中低收入与高收入国家,而这一进程还将在未来的四十年间进一步加快[3]。未来中国 60 岁及以上老年人在全人口中的构成比将从 2017年的 18%(2.55亿)增长到 2050 年的43%(5.90亿)[4]。
图三 2017年与2050年中国人口年龄金字塔(单位:千人)(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2017年人口老龄化档案United Nations, Department of Economic and Social Affairs,Population Division,Profiles of Ageing 2017, custom dataacquired via website)
老龄化进程,尤其是近年来在中国农村地区发生的高速老龄化进程,引发了复杂的社会问题,包括而不限于由高龄慢性疾病引发的社会与家庭负担加重;高龄人群抑郁症发病率、艾滋病感染率与自杀率直线上升,同时救治率持续低迷等[5]。目前,政府救助程度低下、并不稳定的社区与家庭支持、与对高龄群体不够友好的社会环境在亚太地区的多个国家中都非常普遍[6],这对于中国博物馆来说已经构成相当严峻的外部环境。
“超越老化”,博物馆可以做什么?
一般来说,高龄群体具有情感交流、人际交往、文化娱乐、知识教育、政治参与及自我实现等方面的精神需求[7]。近年来的研究显示,面向中国高龄群体的社会支持服务供不应求,信息传播闭塞,利用率很低。加之我国传统的家庭养老观念的影响,目前家庭情感支持与代际互动依然是中国高龄群体寻求帮助与调整自我的主要渠道[8]。然而这一渠道的不稳定性是显而易见的,因而有学者提出“文化养老”与“精神养老”,倡议社会公共文化机构的介入。博物馆不仅是文学公共领域(literary public sphere)的重要组成[9],其多样的主题与工作形态亦能够触及横跨性别、年龄、阶层、种族与国别等特征的多种社群,因而在改善高龄群体所处的社会状况与激发其潜能方面有着先天优势。而博物馆要在“文化养老”与“精神养老”的工作中出一份力,最为基础的便是改善场馆物理空间的高龄友好程度,采纳通用设计,配备帮助或引导资源,增加进入社区的服务次数。
图四 通用设计 (来源:http://designcritique.wordpress.com/tag/%E5%85%AC%E5%85%B1%E8%A8%AD%E8%A8%88/ 2018-10-12检索)
当博物馆能够为高龄群体创造友好的参观或体验空间时,更要关注相关展览与项目的内容设计。谁没有年轻过,但是你老过吗?我们是否真的了解高龄群体的各项需求?许多学科都对于“衰老”与“老龄化”问题对个体生活的影响进行着持续探索。近年来,继“积极老龄化(active aging)”与“创意老龄化(creative aging)”风靡全球后,瑞典学者拉尔斯(Lars Tornstam)提出了“超越老化(gerotranscendence)”。
经过调查研究,拉尔斯认为,即使老年人身处于不同的社会背景之中,他们都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生命的智慧,减少社交焦虑和对自身生活的关注,从而更接近卢梭等人所提倡的自然状态的倾向。但同时他也强调,不是每个老年个体都可以依靠自身超越老化,外部的介入是必要的[10]。“超越老化”使社会正视老年阶段发生的一系列“后撤”,避免将其污名化。特别是社交强度的降低曾经被许多理论(包括“积极老龄化”)视为“失败”或“危险”的象征,“超越老化”理论则认为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并且应当赋予个体自主选择社交方式的权利。这种专注于个体的后现代主义视角,使“超越老化”被越来越多地应用于各类艺术治疗与文化教育项目之中[11]。
对于博物馆来说,仅仅将“高龄观众”从其他观众群体中分离出来是不够的,分众化与观众研究都不宜是“一刀切”式的贴标签,请再认真一些,倾听他们心里的声音。
图五 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艺术博物馆(Indianapolis Museum of Art/Newfields)临时展览项目“我们城市的肖像” (Portraits of Our City)展出的高龄市民肖像之一 策展人走进城市的街头巷尾,随机招募正在度过日常生活的普通人参与肖像拍摄。招募到的市民被邀请进入摄影工作室,并回答一个问题:“明天你想要在哪里醒来?”(Where would you wish to wake up tomorrow?)(http://discovernewfields.org/calendar/portraits-of-our-city 2018-10-12检索)
“老干部xx展”与“重阳节专场”的迷思
每年重阳节来临之际,也是各个博物馆发稿“重阳节专场活动”的时候,媒体也在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中纷纷沦陷。平时,我们听到的“xx节专场”活动都是什么样的呢?最多的恐怕就是“晚会”了吧。因为一次晚会花费的时间、人力与物力都很巨大,所以才在特殊场合举办,寻求短期内的炫目效果。如果思考一下中国博物馆所要服务的高龄群体的规模,每年却还要追寻重阳节这个特殊的传统文化节日而举办活动,不难看出其中的吊诡之处。至于自上世纪以来就遍地开花的“老干部xx展”也同样如此,既然博物馆的资源都难以关照到许多弱势的高龄群体(例如女性、跨性别者、同性恋、低收入者等),为何又要特别将资源分流给原本就有更多文化消费与休闲选择的群体呢?
图六 《日常对话》海报 这部电影讲述了身为同性恋的母亲与步入中年的女儿如何艰难地达成和解的故事 (http://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200/article/5767 2018-10-12检索)
对于进入老龄社会已久的西方国家来说,博物馆在服务于接触高龄群体方面有着更多的经验。一方面是由于在终身教育的推动下,高龄群体在未进入老年阶段前就已然与博物馆建立了相互信任的关系,在进入老年后也同样愿意返回博物馆之中;另一方面,博物馆更清醒地认识到高龄群体的特殊性与重要性,积极拓展专业协作的网络,集结医护人员、心理学专家、脑科学专家、历史学家与艺术家共同工作,以期为高龄群体提供更加舒适与难忘的文化体验。优秀的经验理应借鉴,但是中国博物馆自有其特殊性,一如中国不同地区的高龄群体也是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与文化传统中成长并走向老年的。关于他们,还有许多未知与宝藏等待我们挖掘……
图七 除了“扰民”,广场舞也可以是艺术 (http://www.shobserver.com/news/detail?id=46119(2018-10-12检索)
[1] BINSTOCK RH,GEROGE LK,et al.Aging and the Life Course[M]//Handbook of Aging and the Social Sciences.London:Elsevier Science & Technology,2005:5.
[2]董克用.中国-欧盟社会保障改革项目(第一部分):中国人口老龄化及其经济、社会影响[R/OL].(2016-08-01)[2018-01-02].http://www.euchinasprp.eu/images/documents/Component1Cn/AGINGDKYCN.pdf.
[3]世界卫生组织(WHO).中国老龄化与健康国家评估报告2016[R/OL].[2017-02-14]. http://apps.who.int/iris/bitstream/10665/194271/5/9789245509318-chi.pdf?ua=1.
[4]United Nations, Department of Economic and Social Affairs, Population Division. Profiles of Ageing 2017[R/OL]. [2018-01-17].http://population.un.org/ProfilesOfAgeing2017/index.html.
[5]世界卫生组织(WHO).中国老龄化与健康国家评估报告2016[R/OL].[2017-02-14]. http://apps.who.int/iris/bitstream/10665/194271/5/9789245509318-chi.pdf?ua=1.
[6]PHILLIPS DR.Ageing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issues, policies and future trends[M].London:Routledge,2000:13.
[7]耿香玲等.城镇社区老年群体精神需求与精神养老服务体系的构建[J].常熟理工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9(09),31-36.
[8]李磊等.城市社区老年人社会支持现状及影响因素分析[J].中国卫生事业管理,2014(06): 412-428.
[9]陶东风.阿伦特式的公共领域概念及其对文学研究的启示[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1):30-39.
[10]TORNSTAM L.Gerotranscendence:the contemplative dimension of aging[J].Journal of Aging Studies,1997(11):143-154.
[11]STEPHENSON R.Promoting well-being and gerotranscendence in an art therapy program for older adults[J].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rt Therapy Association,2013(30):15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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