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飞龙落药店

龙，这种只闻其名，却未见其形的生物，到底生存在哪种空间里呢？当然，它是神物，宜乎见首不见尾，保有其神秘性。所以，它可能在天，可能在野，可能在河，可能在海——甚至可能在药店。

1899 龙，这种只闻其名，却未见其形的生物，到底生存在哪种空间里呢？当然，它是神物，宜乎见首不见尾，保有其神秘性。所以，它可能在天，可能在野，可能在河，可能在海——甚至可能在药店。

    1899年，大清帝国落幕前12年，有位学者名叫王懿容，因小恙去中药铺抓了药回来煎煮。当时文人多半懂些药理(或自认为懂，参看钱钟书《围城》，书中方鸿渐的父亲爱给家仆开药方)，这位王懿容也就检查了一下自己所服之药的成分，其中有味药便是“龙骨”。龙骨治什么？似乎用于安神。龙骨为什么能安神？我猜是含有钙的成分。

    这王懿容是光绪年间的进士，是个文字学者，他一看手上的龙骨，顿时大惊，因为龙骨上居然有字！这跟传说中牛顿遭下坠苹果打中头部一样，都是“历史上重要的一秒钟”。这龙骨上的古怪花纹，如果落在你我眼中，大概也只会暗叫一声古怪，但王懿容一眼就看出这笔画必然和古文字有关。所幸他又有钱，于是重金求购，于是成了甲骨文的第一批私人收藏者。其后研究这门学问的人很多，如孙怡让、刘鹗、罗振玉、王国维、日本的林泰辅等等。

    文字学者重视的是甲骨“文”，我却对“甲骨”着迷——不，其实只对“骨”着迷。甲是指乌龟的腹甲，骨是略呈三角形的牛的肩胛骨。中医开处方，似乎是汉以后的事，不知历朝历代国人吃了多少“龙骨”或牛骨？

    宋代的郭茂倩编了一本《乐府诗集》，书中收了南朝的《读曲歌》共89首，其中第35首便是讲“药店龙”的，可见那时的龙骨已经很普遍入药了。那首诗十分缠绵，比喻也用得出奇，口吻却是女子的，她说：“自从别郎后，卧宿头不举。飞龙落药店，骨出只为汝。”

    曾经，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是多么意气风发啊！但你走了，我忽然像一只死去的龙，沦落药铺。死去的龙变成龙骨在出售，而我为思念你也消瘦嶙峋，眼看着就要一把骨头了。

    另外唐人李商隐也有《垂柳》诗，摹拟女子的幽怨如下：“怨目明秋水，愁眉淡远峰。小阑花尽蝶，静院醉醒蛩。旧作琴台凤，今为药店龙。宝奁抛掷久，一任景阳钟。”其中“今为药店龙”(供人熬药)，也是极感伤的句子。

    龙落浅水，当然可悲。龙落药店，更是惨伤无望，万劫不复。这当然是古代女子的不幸处境──不过，难道真的只有古代女子如此不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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