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古代"宣讲"史话 谁把教化变成了教唆(4)

编辑:秋痕 来源:人民网
 
“宣讲”好饭碗
有作为才有地位,有地位才有作为。在最高领导的高度重视下,圣谕宣讲人的地位不断上升,甚至成为一个有相当吸引力的职业。
雍正年间,宣讲人除了有机会觐见领袖的政治荣誉之外,还有现实好处:宣讲时期可以领取工资福利。中央确定的标准是,“每年各‘约正’(主宣讲人)从地丁钱粮各给银六两,以为化导衣食之资……其‘直月’(宣讲人)每年亦从地丁钱粮各给银三两六钱。”这一标准,大大超出了当时的人均年收入。
工资标准的执行,在各地并不一致,有的地区仍然以荣誉鼓励为主。到了乾隆年间,全国基本都做到了宣讲人可以免去徭役杂差,这等于是享受了一半的干部待遇,吸引了不少乡村能人加入宣讲行列。
从零星的史料看,在此后的200多年间,虽然标准不一,但各地多少都给予宣讲人一定的物质利益:
王凤生在浙江为官时,就要求“所带‘讲生’盘费伙食,并随从人役饭食钱文,务须按时按名发给”;
台湾府则规定:“每月本辕‘讲生’制钱一千文,郡庙‘讲生’另有公费”;丁日昌在江苏则给宣讲者每月发放5000文,其他志愿者(主动跟随宣讲的)则“年终由县酌奖花红,贫者量给膏火,尤为出力者,专案禀请奖励”。
但是,大清国的财政毕竟是“吃饭财政”,从康熙年间就确定了“永不加赋”的国策,而道光朝之后,对外战争赔款的负担日益严峻,虽然也通过聘请洋干部整顿海关等,但也只能勉强应对。而根据清制,“搞宣讲”的宣讲人,并非公务员序列,许多地区都难以在财政中为他们列支。经费的问题,其实是导致“搞宣讲”时而嘹亮、时而低迷的根本原因。
乾隆年间曾任兵部左侍郎的凌如焕,因此指责地方官员短视。其实,凌如焕是有点苛责了。官员们但凡还想进步的,都很清楚“搞宣讲”是讲政治的体现,而且远比搞经济更为简单、“速效”。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赈灾救济等民生问题,乃至搜刮聚敛等个人问题,都远远排在“搞宣讲”之前。好在政府缺钱却从不缺权,而权力就是第一生产力,一声令下,“搞宣讲”讲政治的费用,就由当地的官绅“自愿”捐献,或向民众摊派:
甘肃皋兰县的“月需十两”,由官绅“特先捐银百两,暂供始事之用,俟捐有成数,发商生息后仍交本地绅士轮流董管,以免官吏侵挪”;
山东惠民县“朔望宣讲,仍以原派拨贡生高绍颜宣讲,每次由县捐发京钱一千文”;
内蒙宁城县“每乡置乡约一名,其所有费用,悉根据地亩由地方摊敛之”。
也有些地方更有创意。
新疆专门为这些“乡约”拨出了“养廉田”,产权仍归国家,但收入全部用于供养这些宣讲人。湘军名将、新疆首任巡抚刘锦棠说:“既设‘乡约’以办事,即不能不酌筹款项以津贴‘乡约’”。可见,看似只负责“搞宣讲”的宣讲人,其实已经成为握有实权的乡村干部。
一个巨大的变化是,以宣讲圣谕为主要目的而设立的“乡约”,在公权力的保驾护航下,逐渐演变为编制外的乡村行政机构。
“约长”、“约正”之类,其选拔的标准,要求是绅衿富民,或者家族耆老,起初甚至还有着学历的门槛,但不少乡村并没有举人、生员、监生等这些有学历的文化人,也不能光依靠上级组织的巡回宣讲团,于是,从乾隆年间开始,“约长”、“约正”等的选拔标准不断下降。
如同之前的历朝历代一样,大清国的行政机构都设到县一级,实行的是“小政府、大社会”,正式在编的公务员并不多。为了将繁杂的政务深入到乡村一级,尤其是稽查奸宄、催征钱粮和调处纠纷等,只能大量雇佣编制外的人员。这些被称为“胥吏”的人,比那些科班出身、异地任职、任期短暂而只能“捞一把就走”的官员们,更懂得地方实情,其实他们才是政务的真正执行者和地方潜规则的主要制定者,也是大多数民众能见到的唯一的“公家人”。
此外,就是将“乡约”这种原先执行单纯教化功能的民间团体,改造成为具备综合管理功能的行政机构。随着内忧外患的不断折腾,“乡约”的“官役化”加速推行,原本的“搞宣讲”主业成了副业,“约长”、“约正”们的主要精力,则放到了征粮征款等政务的贯彻落实上。
乡村士绅阶层,在中国传统的政权体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们既是民意代表,为保护和增进地方利益而与政府及胥吏进行公关博弈,也是国家“经纪人”,协助政府进行教化。
随着内忧外患的加剧,也随着大清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改革的成本都由升斗小民承担,农村负担越来越重。对于担任着“约长”的乡绅们,政府胥吏往往“使之又不以礼”,这些传统的乡绅,受限于自我期许的社会伦理责任,对于扮演酷吏,缺乏足够的天分和热忱,因此纷纷回避公职,“夫自爱者固不肯为,为者类乡里无赖之人耳,借以生事容奸、嫁祸于民而阴享其利”(清代张望著《乡治》)。曾国荃在担任山西巡抚时也指出:“充当乡约、地保,有害无利,率皆视为畏途。”
乡村的公权力因此出现了巨大的空白,并导致“劣币驱逐良币”,另一群“盈利型经纪人”乘势而起,他们成为中国近现代史上著名的“土豪劣绅”的主体。
与传统的士绅阶层相比,土豪劣绅大多文化程度低下,缺乏乃至毫无精英责任感。他们绝非乡村中的“善人”,但确是一种特殊的“能人”,一种无所顾忌、不择手段的“痞子能人”。这样的能人虽然一直存在,但在传统的政治秩序中没有机会染指公权。此时,大清国判断好猫的唯一标准就是能否抓住老鼠,至于手段和过程都可以被忽略,这些“痞子能人”显然更有效率,也更容易脱颖而出。他们脱离了传统士绅阶层所受到的道义束缚,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手中的公权力演变为寻租牟利的工具,主观为自己,客观为政府,扯着改革的大旗,令自己迅速跻身先富起来的行列。在他们的领导下,以教化为目的的“搞宣讲”,即使还保留着形式,也已经成为这些人展示和检验自己权威的渠道和工具。
“乡约”宣讲体系的“官役化”,造成农村基层政权的“痞子化”,而为了对抗农民的抗争,“痞子化”又进一步“黑帮化”,这成为跨越清代和民国的中国农村动荡和暴力冲突不断的主要原因。(请参阅雪珥著作《国运1909》及《辛亥:计划外革命》)
以“搞宣讲”为目的的政治教化体系,在演变为乡村基层政权的过程中,却成了“倡黑道”的温床,这实在是大大出乎制度设计者的初衷。而另一个被长期忽视的重要影响是,这种走到田间地头对农民进行宣讲的方式,不仅被西方传教士们学会用以传教,也被洪秀全借鉴用以动员民意,“教化”成了“教唆”,实际上奠定了中国近现代街头政治、群众运动的基础。
张树声在直隶大搞“宣讲”之际,实际在动脑筋顶掉老领导李鸿章的位置,但李中堂安葬了老母后,成功回任。张树声则回任两广总督,虽然还是封疆大吏,但毕竟远离核心。之后,史册上似乎就不再听到他的“宣讲”声音。
随后,在整个清末新政乃至民国初年,宣讲圣谕的套路都被完整地传承了下来,那些口齿伶俐的宣讲人,从来没有失业,只是讴歌的对象和发工资的老板在不断地调换。而乡村中的“土豪劣绅”问题,却越来越严重,酝酿着另一场暴风骤雨的到来……(雪珥 来源:《中国经营报》)


关键字: 内容标签:史话,宣讲,教化,教唆,变成了,古代史话 宣讲 教化 教唆 变成了 古代
下一篇:古代"宣讲"史话 谁把教化变成了教唆(3)||上一篇:古代官员如何处理类似“我爸是李刚”的“突发事件”?
分享到
推荐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