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秦晖:晚清为什么学西方?(2)

编辑:秋痕 来源:新京报
 

●这些人普遍地从“反法之儒”的价值观出发,面对西方,他们第一个感觉就是我们的“秦政荀学”如何如何糟糕,他们往往说西方这样的社会,体现的就是中国三代所达到的文明,他们这个时候学习西方,往往都带有一种所谓“引西救儒”的色彩。

●这些人介绍西方的时候,主要的精力并不放在“船坚炮利”、甚至不是放在如今公认为西方人擅长的办公司做买卖上,而是大谈所谓“西洋国政民风之美”。王韬就大讲,西洋“以礼义为教”,“以仁义为基”,“以教化德泽为本”。

5、“三代”跑到西方去了

当时,很多学者都在这样论述,如郭嵩焘就明确地说:“三代以前,独中国有教化耳……自汉以来,中国教化日益微灭。而政教风俗,欧洲各国乃独擅其胜。其视中国,亦犹三代盛时之视夷狄也。”中国文化很了不起,但是那是指的三代,三代只有中国是世界上最文明的地方,但是秦汉以后就不行了,自汉以来中国似乎已经逐渐成了“夷狄”,而“三代”却跑到西方去了。

而谭嗣同说得更绝:秦后“二千年由三代之文化降而今日之土番野蛮者。”总之孔孟之道似乎在中国早已被毁灭,就像徐继畬所说:惟西方尚“得三代之遗意”。

薛福成也是这样,他说“唐虞以前,皆民主也……匹夫有德者,民皆可戴之为君,则为诸侯矣。诸侯之尤有德者,则诸侯咸尊之为天子。此皆今之民主规模也。迨秦始皇以力征经营而得天下,由是君权益重。秦汉以后,则全乎为君主矣。若夫夏商周之世……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说,犹行于其间,其犹今之英、义诸国君民共主政乎?……所以三代之隆,几及三千年之久,为旷古所未有也。”在他看来,西方搞的那一套其实也就是我们以前三代搞的那些东西:“有德者天下共举之”,那时不是家天下,都是谁有德望老百姓就推选谁。

我们看五四以后很多人夸赞秦汉时代的法家变革,认为商鞅变法很了不起。但是戊戌前的先进者恰恰相反,他们最反感商鞅开创的那一套。戊戌时代的儒者感到的礼崩乐坏并不是西学带来的礼崩乐坏,而说是“三代”之后、“暴秦”以来的礼崩乐坏。用谭嗣同的话说:“两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中国已经被“大盗”和“乡愿”统治了两千年!

什么叫“乡愿”?读过《孟子》就知道那是那时儒家最讨厌的一种人,就是墙头草,随风倒,趋炎附势,谁掌权就跟谁。“乡愿”的对立面就是古代儒家推崇的“乡绅”,在现代我们把乡绅解释为地主,但是最早这个“绅”指的是读书人特有的一种服装,引申指儒学士子,据说他们的职责就是维护公理,独立于权势,“从道不从君”。

在晚清的这些“反法之儒”看来,这样的“乡绅”咱们这里已经绝迹,秦以后就只有“乡愿”了。那么“乡绅”哪里去了?在西方。西方的议会,特别是完全民选的议会下院,晚清时最早就被译作“乡绅房”,据说那里聚集着一批不听皇上、只认公理的议员(“议绅”),成天忙于“替天行道为民请命”呢。

6、大谈“西洋国政民风之美”

对“秦制”的埋怨老实说也不是晚清才有,其实中国历代的儒家经常都有一些人会有这种埋怨。真正的儒者往往都是不满现实的,孔子就曾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现在礼崩乐坏,这个社会已经堕落了,我现在要坐船到海外去当移民去了。朱熹也说:“尧舜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

但不同于孔孟和朱熹的是,晚清的儒者找到了一个“仁义道德”的来源,那就是西方。用徐继畬的话说,就是“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得三代之遗意焉。”

当然,他们讲西方比“我大清”更仁义,主要讲的是对内,就是西方的统治者对他们的老百姓比中国旧时的统治者对中国的老百姓要仁义得多,这里不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上面提到的所有这些人,在国与国的关系问题上当然都是爱国者,他们在抵御列强的侵略上态度是明确的。但是如果讲国内体制的话,他们很明显地认为西方民主政治比中国的法家政治要“仁义道德”得多。

于是这些人介绍西方的时候,主要的精力并不放在“船坚炮利”,甚至不是放在如今公认为西方人擅长的办公司做买卖上,而是大谈所谓“西洋国政民风之美”。王韬就大讲,西洋“以礼义为教”,“以仁义为基”,“以教化德泽为本”。

而郭嵩焘就说得更系统了。他说西洋立国有本,这个立国之本就是“朝廷政教”,西洋人会做生意那只是次要的。他说西方社会法制很严明,所以“公理日伸”。说那里没有乡愿,只有“乡绅房”(议会),在那里一帮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士大夫受百姓之托公议政事,说这个国家不是君主的私产,这个国家是为老百姓的,说民主选举“所用必皆贤能”,皇帝不能任用私人,老百姓只要不满意,统治者就得换,他说这也很好。他说朝野两党“推究辩驳以定是非”,“各以所见相持争胜,而因济之以平”。说那里言论自由,“直言极论,无所忌讳,庶人上书,皆与酬答”,老百姓的声音都受到重视。

总而言之,他认为这个国家“彬彬然见礼让之行焉,足知彼土富强之基之非苟然也”,简直就是一个礼仪之邦,能够富强不是偶然的。他甚至还说,英国由于“仁爱兼至”,赢得了“环海归心”,这就有点羡慕得走火入魔了。英国能有那么多的殖民地,只是因为他“仁爱兼至”?我们知道,其实郭嵩焘也说过,那还是因为他们“船坚炮利”的结果。

有人分析过这个首任驻外公使郭嵩焘,他与曾国藩类似,是翰林出身,理学名儒,出国时年已58岁,价值观已经定型。他也不懂外文,虽然使外期间努力求知,毕竟不可能系统学习,也不可能发生什么脱胎换骨的“文化转型”。郭嵩焘始终是个儒者,他虽对英国印象很好,却从未批评儒家,只是批评秦汉以后中国背离了儒家“三代”理想,他把英国看成儒者向往的“礼仪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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