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马周的这封“上书”,毛泽东在极其赞赏的同时也指出了其中的某些不足。如“上书”中说:“今百姓承丧乱之后,比于隋时才十分之一。”毛泽东认为此种说法“不确,比于隋时,大约五分之一”。隋唐鼎革,人口锐减,但不至于减少到马周所说的十分之一,可见毛泽东读史是非常善于独立思考的。
在历史上,唐太宗以“从谏如流”而著称。对唐太宗,毛泽东一向深表佩服。他在读《旧唐书·李百药传》时,曾总结“李世民的工作方法有四”,其中有两条便涉及虚心纳谏,即“每旦视朝,听受无倦”、“罢朝之后,引进名臣,讨论是非,备尽肝膈”。没有李世民便不可能有马周,毛泽东对此也是看得很清楚的。
点评朱敬则上武则天书,毛泽东赞赏道:“朱敬则政治家、历史家,年七十五。”
朱敬则(635~709),亳州永城(今河南永城)人,出身名门望族,“倜傥重节义,早以辞学知名”。他曾受到过唐高宗李治的召见和赏识,但因被人谗毁而未得到擢用。武则天临朝称制后,朱敬则先后担任正谏大夫、冬官侍郎等职务,并监修国史。
武则天作为一代女皇,执政之初颇受朝野怨恨,加之帷幕不修,内心惧惶,为巩固政权,命人于朝堂安置铜匦,广开告密之门,同时任用来俊臣、索元礼、周兴等酷吏罗织罪名,残酷迫害宗室大臣,在朝野上下造成严重的恐怖气氛。有鉴于此,朱敬则上书武则天,提出“绝告密罗织之徒”,在政治上改弦易辙,“易之以宽泰,润之以淳和”,开创礼乐教化的新气象。
在读《旧唐书·朱敬则传》时,毛泽东于开篇的天头上批注:“朱敬则政治家、历史家,年七十五。”对于朱敬则的“上书”,他浓圈密画,仔细体悟,处处体现出赞赏之情。从该“上书”来看,毛泽东说朱敬则是政治家,有以下两方面的理由:
一是朱敬则援引秦、汉之得失,说明在政策上“因时权变”的极端重要性。他指出,秦国在李斯当政时期推行法家理论,致力于富国强兵,以至屠灭诸侯,统一宇内,在当时是必要而有效的。但是,这毕竟属于“救弊之术”,不可行之于久远。秦国却不改故辙,“淫虐滋甚,往而不返,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与之比较,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后,便听从叔孙通、陆贾等儒生的建议,“开王道,谋帝图”,从而奠定了西汉200多年的基业,此为“知变之善也”。因此,他建议武则天“览秦汉之得失,考时事之合宜”,“改法制,立章程,下恬愉之辞,流旷荡之泽……窒罗织之源,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对上述引文,毛泽东均加了圈画,并由此联想到西汉贾谊所写的《过秦论》,批注道:“贾谊云:‘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在他看来,朱敬则的论述是对贾谊思想的继承与发挥。
二是朱敬则的“上书”非常讲究方式、方法与策略,充分考虑到了武则天的接受心理,体现了“顾全大局”、巧妙进谏的艺术,是个聪明人。朱敬则未必完全赞同武则天掌权初期的那些做法,但他在“上书”中却说当时置铜匦、开告端使“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尽露”,武则天“以兹妙算,穷造化之幽深;用此神算,入天人之秘术”。在这番铺垫后,朱敬则方才强调:“向时之妙策,乃当今之刍狗也。”“刍狗”乃无用之物,现今应该弃旧更新,转而实行宽恤之政。朱敬则以古论今,巧妙进谏,无怪乎武则天阅后“甚善之”。武则天个性极强,她所尊重的大臣只有狄仁杰等很少一些人,因此向她进谏并非易事。毛泽东说朱敬则是政治家,当包括“聪明”这一层意思在内。因为毛泽东在读《明史》时曾说过:“明朝反魏忠贤的那些人,不讲策略,自己被消灭,当时落得皇帝不喜欢。”言下之意,进谏者选取适当的方式和策略才不至于事与愿违。
毛泽东认为朱敬则是历史家,除了上述因素之外,当还包括其他的原因。朱敬则曾经兼采魏晋以来君臣成败之事,著有《十代兴亡论》。特别是他还写过为秦朝郡县制辩护的重要文章《五等论》,其中观点与毛泽东的历史观十分契合。毛泽东在读《旧唐书·朱敬则传》时,对这篇文章也有过多处圈画。
所谓“五等”,指周代分封制下确立的“公、侯、伯、子、男”这5个爵位。在历史上,赞同周代分封制的大有其人,如东汉至曹魏时期的王朗、仲长统、曹冏,西晋的陆机,唐代的杜佑、崔湜等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为陆机的《五等论》。陆机认为秦朝短命,根本原因在于实行了郡县制,郡县官吏由中央委派,一旦君主有忧,没有宗室与共利害,“颠沛之衅,实由孤立”。而汉初之所以能平定诸吕之乱、迎立汉文帝,在很大程度上便得益于宗室的屏藩之力。后来发生“七国之乱”,乃因为汉朝大启侯王,对秦朝郡县制矫枉过正所致。所以他得出一个结论,即“五等之君,为己思治;郡县之长,为利图物”。只有实行遵循旧典的分封制,才能上下同忧乐、共安危。即便分封制有弊端,也会发生以下犯上的侵弱陵夷之痛,但总比郡县之长强夺民肥,致使天下土崩瓦解要强得多。
朱敬则却不赞同这些人的主张,他是中国历史上较早、较系统地为秦代郡县制辩护的人。在他看来,周代实行的分封制是建立在礼乐教化基础之上的,但春秋以后礼崩乐坏,道丧术兴,人们尚诈伪,贵攻战,“一旅之众,便欲称王;再战之雄,争来奉帝”,完全信奉兵强马壮者称帝的强者逻辑。所以秦朝废分封而行郡县制,“罢侯置守,高下在心,天下制在一人,百姓不闻二主”,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故意“薄功臣而贱骨肉”。秦朝二世而亡,非亡于郡县制,而是亡于残暴无度。
朱敬则的这种观点对后来的柳宗元产生过影响。柳宗元著《封建论》,极言分封制之不可取。他举例说,秦朝“有叛民而无叛吏”,汉朝“有叛国而无叛郡”,唐朝“有叛将而无叛州”,这些都说明郡县制较分封制优越。毛泽东对朱敬则、柳宗元的观点深表赞同,认定“百代多行秦政治”,并奉劝郭沫若“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在毛泽东的心目中,朱敬则、柳宗元都属于有深厚史识的历史家。
朱敬则为官清正,珍惜贤才。当时的御史大夫魏元忠、凤阁舍人张说遭人诬陷,行将处死,“诸宰相无敢言者”,唯有朱敬则上书武则天,为这两人申冤鸣屈,说他们“素称忠正,而所坐无名,若令得罪,岂不失天下之望也”。魏、张最后免于一死,有赖于朱敬则的鼎力相助。武则天宠幸的张易之等奸臣媚权事贵,为武三思、苏味道等18人绘《高士图》,想引诱朱敬则参与其事,但朱敬则“固辞不就,其高洁守正若此”。公元706年,他受贬归乡,行李中“无淮南一物,唯有所乘马一匹,诸子侄步从而归。敬则重然诺,善与人交,每拯人急难,不求其报”。毛泽东对这些引文都逐一加了旁圈,流露出他对朱敬则的敬重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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