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六十年,印象深刻的文学往事

编辑:雪竹 来源:文学报
 
1 遭遇犯罪:“伤痕文学”后的又一拐点 


  阎纲(评论家)


  冰河解冻,思想解放,文学突破“伤痕”禁区,上溯到“文革”前的社会犯罪,触及法制改革的敏感问题,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怎么办?


  第一个敢碰这一看点而且以戴罪之身回眸监狱黑暗的是从维熙,《大墙下的红玉兰》在巴金主编的《收获》上发表时,招致司法干预,孙犁站出来说过话;《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再从巴金手里脱颖而出,读者受到震动,但聚讼纷纭,麻烦很多。 


  反映前“文革”时期“左”祸祸国的作品还有茹志鹃的《剪辑错了的故事》、刘真的《黑旗》和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等,但被我视作“反思文学”代表作的中篇小说《犯人李铜钟的故事》更接近实情,更惨烈,更能显示新时期文学之新拐点,更具爆炸性。


  《犯人李铜钟的故事》的发表传递给我一个信号,即粉碎“四人帮”之后的文学在控诉“文革”极“左”路线下万家墨面的同时,已经将笔触探入“文革”前“左”祸的祸国殃民,使人不无理由地相信:“文革”祸起,事出有因!


  我当时在《文艺报》供职,常常有报刊同行向我打听新作行情,我极力推荐《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几周过去,没有反应,后来问及,才坦言“动公仓”、“抢皇粮”,“讴歌抢劫犯”,“不利于安定团结”云云。其它报刊的反馈大致相同。只有我刊主编冯牧发表于《上海文学》题为《关于近年来文学的主流及其它》一文中旗帜鲜明地肯定它,《文艺报》上石泉的一篇千字文推荐了它。《新文学论丛》创刊,杨桂欣约稿,我问评什么,他说愿评谁评谁,问写多长,他说愿意多长就多长,我通宵完成《“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的长文,为张一弓伸张正义,为新时期的文学已经开掘到一个历史的新的深度而庆幸。


  感谢朱寨,他的一呼(《中国新文艺大系·理论二集·导言》),显示出评论家的勇气:


  ……特别是《犯人李铜钟的故事》,作者的题材已进入长期讳莫如深的禁区和令人却步的危险地带。在疑虑和冷落中,我们的文学评论工作者拍案而起,仗义执言,首先从法律与道义、组织服从与临时应变、动公仓与救民于悬命、英雄与罪犯等一切可以受攻击的矛盾之点上布阵迎战。论证严密,步步深入,以雄辩的逻辑论证了李铜钟不是“犯人”而是“英雄”。评论援引马克思关于普罗米修斯的评论运用于李铜钟,证明李铜钟是属于马克思称颂的“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赋予李铜钟这一崇高形象以马克思主义的盔甲。


  评论在这里也提出了暴露与歌颂的问题,指出:“深刻的‘暴露’使作品的歌颂显得动人之极;真切的歌颂,使作品的暴露警钟沉沉。”


  1981年全国第一届中篇小说评奖开始。初评小组一致推举,但《文艺报》被指责是“右派骨干掌权”,举棋不定。作者所在的河南省纷纷提出反对意见,加盖公章转送上来,主要意见是“暴露黑暗面”,还有作者本人是“三种人”的问题。但初评小组坚持授予头奖不动摇。《文艺报》派人实地调查,结果证明:一、作品暗指的“信阳事件”确有其事;二、作者“文革”中进入河南日报社领导班子是事实,但属人民内部矛盾,可以发表作品,至于能不能给奖,其说不一。事已至此,评委会不得不向主任巴金实情禀报并请示下,巴老不但同意得奖,而且力主列为一等奖中打头的一个(一等奖共设5名)。考虑再三,《人到中年》排在一等奖的首位,《犯人李铜钟的故事》排列第四。


  30多年过去,事实证明,《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并没有因得奖而妨碍国家的安定团结,作者并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事实又证明,张一弓够“安定团结”的,他笔下留情,将责任仅仅追到乡一级;事实还证明,“信阳事件”的真相比张一弓笔下所写不知严重多少倍!历史最后作证,《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当初发表于“安定团结”无碍,后来获奖于“安定团结”无碍,殷鉴不远,于今则大有裨益。


  是罪犯还是冤狱?是犯人还是英雄?是原告还是被告?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必答之问题(正像哈姆雷特的独白所言):是否应默默的忍受坎苛命运之无情打击,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


  党的三中全会,肩起了黑暗的闸门,新时期的文学一泄千里,越过激流险滩。


  2 我们这一代作家


  张贤亮(小说家)


  今年5月,影视城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我的旧相识谭嘉。时光催人老,转眼已是过去二十多年,当年风华正茂的女“干将”,而今已然是一位亲切可人的老太太。席间,我们谈起往事。抚今追昔,甚是感慨。


  那是1985年,我受邀去美国参加聂华苓他们组织的一个“国际写作计划”。当时美联社发布信息说,国内正在开展“清除精神污染”运动,首当其冲的批判对象就是我。因为其时,我出版了备受争议的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在这次访问的结束仪式上,面对来自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作家,我发表了一个声明。具体说了什么,现在印象有些模糊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说了相信改革开放的话。当时有同行的冯骥才在场,谭嘉是我的翻译。


  此后仅过了一年,经济学家温元凯邀请我到杭州参加一个关于改革开放的座谈会。我没有去成,就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我提出资本主义是人类社会必经的一个阶段,呼吁“给资本主义‘平反’”。后来,这封信以《社会改革与文学繁荣——与温元凯书》的题目发表在《文艺报》上,结果我被当成了“自由化思潮”的代表。


  为了帮助我和发表我文章的《文艺报》解围,中国作协负责人请老资格的马克思主义学者胡绳出面讲了几句话,大意是说,张贤亮是个写小说的,谈社会改革的理论问题有错误、表达不准确,是可以理解的。不久,猛烈的批评戛然而止。我当时不知情,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结论就偃旗息鼓了。


  记得在此期间的一次会议上,我被推为与会作家的代表出面会见媒体记者。劈头碰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问我怎么看当时开展的“批判”运动,它对作家有着怎样的影响。我回答说:相信作家经过了这个运动之后,政治上更成熟了,艺术上也更精益求精。时隔多年,这话现在听起来未免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但说出了一个确凿的事实。经过这些年,我们的作家,政治上的确成熟了,尽管有的变得过于世故,另一方面,艺术质量提高了。


  就拿我来说吧,我此后于1989年推出的《习惯死亡》,从艺术上说是有超越的。只是因为我的《绿化树》等小说影响太大,使得它的价值被长期掩盖。我想,要对这部小说有足够的认识,该等到四五十年以后吧。很幸运的是,尽管这么多年我始终处在风口浪尖上,但始终保持了探索的勇气和热情。之后,我开了现在的影视城,很多人以为我从此以后不写作了。这不,今年我又推出了《一亿六》,我不说这本书达到怎样的艺术高度,但它的市场影响是不可小看的。


  现在看来,在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文学曾在中国社会中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那是中国人和中国文学被压抑了20年之久的一次反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中国文学甚至担当了一个思想解放的先锋队的作用,我很有幸地成为这个先锋队中的一员。将来谈到中国文学史,谈到80年代,我和我们的这一代作家是不可回避的,因为我们已经在中国社会的发展历程中打下了自己鲜明的印记。(本报记者傅小平根据采访记录整理)


  3 一张报纸的激励


  王宏甲(报告文学作家)


  1990年暑假,我在福建家中接到一个电话,说9月7日《文学报》和解放军文艺出版社要在上海联合举行《无极之路》研讨会,建议我先到上海参加研讨会,再回北京上学。我在6日到了上海。


  到上海我被接到一个宾馆,只记得当时满屋子都是人,可我一个都不认识。但现在还记得《文学报》的总编辑坐在靠窗户的角落,因有人介绍这位就是《文学报》的总编郦国义,当时我头脑动了一下,心想总编辑这么年轻,而且怎么坐在一个角落?现在想:年轻,这大约就是《文学报》的形象……总与年轻作者有平易亲切的联系,总与年轻读者有亲切平易的沟通……几十年来,在上海这个年轻的城市,总以青春的形象给大江南北的读者传递着人生对文学的向往、爱好或痴情,传达着海内外作家对生活与社会深情或深刻,或风格迥异的种种表达。


  那一年我37岁,才写了第一部报告文学,并没有想到出版后会发生什么。我至今也不清楚上海的这个研讨会是怎么组织起来的。虽然,《无极之路》已在北京召开了第一个研讨会,马烽、冯牧等前辈作家和评论家参加了研讨,中央电视台当晚播发了新闻,上海的这个研讨会仍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这个研讨会同我后来经历的多次研讨会都不同,不仅因为会上没有一个我原先认识的人,更因为发言者不只是发表自己的见解,还不断向我发出询问,真诚的询问。就像我是从某个前线或某个远方来的人,发言者就我书中写的情况问出许多大家关心的话题,这使得讨论因互动而很深入。


  回北京,我看到了《解放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等媒体的报道,看到《文学报》的报道时吓一跳,我完全没想到,《文学报》在同一期发了4篇介绍我和《无极之路》的文章。


  我一直留着这张报纸,感受到这里面有值得我久久体会和汲取的东西。我没见过在并非为某个作者发专版的一张报纸上,为一部报告文学发了4篇文章。头版有3篇。一是新闻,题为《〈无极之路〉引起强烈反响》。二是通讯:《报告文学〈无极之路〉出版记》。三是总编辑写的短评《王宏甲的“别无选择”》。第四篇在第二版,是对我的专访:《中国社会是一本很厚的书》。这张1990年9月13日的《文学报》为第494期,共4版。


  多年来,我心中一直有这张《文学报》和这次研讨会。当时《文汇报》记者也写了一篇专访,文中最后的一段话是这样说我的:“他已发表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和影视剧本逾百万字。谈及今后的创作,他说:‘做梦都想写一部好小说,但是如果有条件还想再写一些报告文学,从而能对中国社会有更深层的了解。’”这段文字能帮助我回顾,当时我还是更想继续写小说的。可是后来我却基本放下小说,专心写报告文学。为什么?


  我回想,《文学报》当年那四篇文章的规模发表对我是有影响的。此后《文艺报》也连续发表了马烽、冯牧、秦兆阳、文怀沙四位前辈评论《无极之路》的文章。那时我的前面已有很多在80年代卓有成就的报告文学家,我才写出第一部报告文学。《文学报》对我的慷慨支持,我想是对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作者的支持和期待。这么说并非自谦。我想表述的是:我体会到了一个青年作者确实需要的鼓励。《文学报》此后也一直给予我持续的支持。多年来,我一直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温暖、一种激励,还有一种引领。因为这促使我一次次地想,我是应该好好地写出大众需要的作品的,否则我干吗要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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