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学网:谭玻璃剪彩记

编辑:Jina 来源:中国国学网
 
话说民国九年八月底的一天,湖南省长谭延闿收到了一份请帖——有家书店要开张,想请他省长大人出席开业仪式并主持剪彩,顺带惠赐墨宝,为书店题写个招牌。

    放到今天,这算是请政府高官出席私人商业活动,有违规之嫌,不过那个年代并不讲究这个。老谭论当官是一省之长、湘军总司令;论功名是前清的进士、翰林,算文化名人;论书法,那一笔字更是好得呱呱叫,不然后人也不会公认他为“民国四大书法家之首”。有什么喜庆盛典,能请出这等人物出来撑撑台面,当然算极有面子的事。

    难得的是老谭为人随和很好打交道,“谭玻璃”的外号当时海内闻名。这个“玻璃”,自然不是今天港台腔里同性恋的意思,人家老谭有妻有子不好那一口,“玻璃”指的是他为人处事八面玲珑,圆滑得好像一个玻璃球,万事不肯得罪人。比方他身为湘军元老,曾三度执掌湖南,头一回袁世凯嫌他碍事赶他走,第二回段祺瑞上台,又派人抢他的督军位子,那两回湘军弟兄本都是愿意为他卖命保地盘的,他却都选择了辞职跑路,一走了之——为了不得罪人,连一省的地盘都可以一丢再丢,更不用讲寻常小事上给人个面子了。

    但这回有些不同,老谭刚刚公开立过规矩封了笔:但凡不认得的人再来求字,一概敬谢。

    这怪不得老谭变小气了,只怪他的字越来越值钱,有些不长进的角色就趁机钻空子,认得不认得都托关系来请他题字,等拿到他的墨宝后,却转手就卖去了书画市场——老谭的字扎实过得硬,一幅中堂当时卖得二百大洋,当然今天更不止这个价了。

    一来二去老谭上当多了,只好立下规矩,今后若不是至亲好友,再来求字的一概封笔不题——总不能让他一省之长老当冤大头吧?

    但这回这张请帖,却让老谭犯了难。

    因为送请帖的人不一般。送请帖来的,是个年轻人,跟他老谭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本可以不用理睬。但年轻人理由硬梆梆,这不是请省长,而是请“老校长”光临剪彩,惠赐墨宝。

    这“老校长”三个字搬出来,可有缘由:前清末年,长沙有名的千年学府城南书院改成湖南师范馆,实行西式教育,老谭被聘到师范馆当过一任监理,也就是校长。后来师范馆又改成了湖南第一师范,所以他也算一师的前任校长之一。

    而那个送请帖的年轻人,正是第一师范的毕业生,喊他一声“老校长”天经地义。

    假若光是这层拐弯抹角的师生关系,倒也罢了,问题是这年轻人虽然无官无爵草民一个,老谭却晓得他有些斤两,在长沙城里,扎实算个角色。

    还是老谭上次当湖南督军的时候,就听说一师出了个学生了不得,进校才两年,就挑头闹学潮,赶跑过一任校长。后来一师组织学生军,老谭去视察,发现居然练得有模有样,一问才晓得,也是这个学生挑头搞的训练,把一帮子秀才练得个个好像铁打的兵。三年前护法战争爆发,老谭被段祺瑞赶下了台,等他带湘南护法军打回长沙城,才晓得又是那个学生,居然率领一师两百赤手空拳的学生,一举逼降了进犯长沙的三千北洋溃兵,保住了长沙城。乖乖了不得,老谭当时还真为自己的学校出了这么个人才而骄傲过呢。

    可这两年,还是这个年轻人,却着实让当省长的老谭脑壳痛了,他一会儿办本什么《湘江评论》,一会儿组织什么湖南各界联合会,今天喊要反封建,明天喊要打倒军阀,后天喊要学俄罗斯搞革命,总之有新名堂。论身份呢,不过是第一师范附小聘用的一个小学老师而已,一座长沙城,倒被他搞得热闹喧天不得安宁。远的不讲,就在前一向,年轻人还在杂志上写文章,把他老谭搞的“湖南自治”骂了一通,着实惹了他一肚子气。

    这个惹事的祖宗!老谭虽不曾跟年轻人打过交道,肚皮里早已经把他看成了一个大麻烦。

    如今他不曾找这后生的麻烦,这个惹事祖宗倒找上门来,求他题字剪彩了,还讲他跟人合伙开的这家“文化书社”,是要担起在湖南传播新文化、新思想的重任,非要他这个“老校长”支持一把不可。

    什么新文化、新思想?只怕又是要在他的治下搞出些乱子来吧?

    这个字,题是不题?这个彩,剪是不剪?

    思来想去,谭玻璃到底是谭玻璃,老谭最终还是决定,冤家宜解不宜结,人家好歹喊自己一声“老校长”,何必计较年轻人不懂事爱惹乱子。也许经过这一回,自己大人大量,那年轻后生就不会再给他惹麻烦添乱子了呢?

    于是老谭铺宣纸研徽墨,凝神运气沉腕提笔,“文化书社”四个大字写得虎骨龙筋浓墨重彩,跃然纸上。

    几天之后,也就是1920年的9月9日,长沙潮宗街上,文化书社正式开张了,湖南省长兼湘军司令谭延闿大驾光临,亲自为书社开业剪彩贺喜,谭省长的亲笔墨宝也挂上了书社的大门。

    那一日,潮宗街上鞭炮阵阵,谭省长与书社各位老板,当然也包括那位送请帖的年轻人言笑晏晏,好一派宾主同庆,喜气洋洋,往日的些许恩怨芥蒂,似乎也便在这喜庆气氛中,烟消云散了。

    这剪彩的故事,也便这样结束了。

    但假若光是这样结束,未免少些味道,于是我又忍不住给它硬添上个尾巴:

    话说的是十年以后,也就是1930年,我们的主人公“谭玻璃”人在广州,已经是中华民国的“一把手”——行政院院长兼国民政府代理主席。虽说那实权都握在拿枪杆子的蒋总司令手里,可人家老谭好歹也算当了名义上的中华民国元首嘛。那时节,报纸上连篇累牍,正报道江西的“朱毛共匪”大举进攻长沙城的消息,老谭看完报,不禁向身边的人一声长叹:“唉,早晓得会这样,当初我去剪什么鬼彩哟?派两个兵去把那个祸害一抓,何至于今日劳师动众?”

    后悔了?后悔又有什么用?那搅得民国天翻地覆的“共匪头子”毛泽东,早就不是当年送请帖求“老校长”题字剪彩的年轻后生喽。
    
链接
    
    一师著名校长

    (1903年至1949年,部分)

    王先谦:国学大师,1903年任湖南师范馆馆长。

    谭延闿:民国时官至湖南省都督、国民政府主席,著名书法家。1905年至1906年任监督(即校长)。

    孔昭绶:著名教育家,被誉为“民主教育的先驱”。1913年至1914年、1916年至1918年两度任校长。

    张干:著名教育家。1914年至1915年任校长。

    易培基:著名教育家,故宫博物院创建人之一。1920年至1924年任校长。
    
    著名教师

(1903年至1949年,部分)

    杨昌济:著名教育家,杨开慧之父。拒绝湖南省教育司长的官位,到一师当了6年的普通教员。1918年任北京大学教授。

    方维夏:教育家,我党早期领导骨干,1935年为国民党反动派杀害。

    徐特立:革命家,教育家,当时被誉为小学教育界的“长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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