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运用目录学和辨伪学方法梳理《次韵千字文》从“钟繇撰、王羲之临书、周兴嗣次韵、殷铁石摹次、萧子云写、传于智永”的形成过程,详考《法书要录》与历代著录、序跋、考辨,论述《王羲之书千字》文本形式的存在,使不遇之《王羲之书千字》得以昭雪。
一、前人研究
《千字文》是广为人知的小学类童蒙读物,《梁书》《南史》:自是铜表铭、栅塘碣、北伐檄、次韵王羲之书千字,并使兴嗣为文,每奏高祖辄称善加赐金帛。”[2]“后之读者,苦三苍之难,而便千文之易。于是至今为小学家恒用之书”[3]且其字体为“王羲之书,字势雄强,如龙跳渊门,虎卧凤阁,历代宝之,以为训,藏于秘府。”[4]然周兴嗣次韵的是从王羲之诸书中所来的千字还是有一篇即是《王羲之书千字》?关于《王羲之书千字》历代说法参差不齐,《宣和书谱》始录“书魏钟繇千文”自是之后宋元明诸家观点以王世贞(1526-1590)说最为代表:淳化帖有汉章帝书千字文纰缪如此,徒资嗢噱,法书中有王右军千字文,昔贤作笑端,盖知其为周兴嗣撰不应右军预有之,然梁武帝命殷铁石摹取右军千字,命兴嗣次韵,故当有右军千文非谬也。虽间有疑然都以“当有右军千文非谬也”作结。[5]
然明末清初由于对汉章帝《辰宿帖》的关注、《王羲之书千字》的真伪亦被质疑:弘历《御制诗》论述“尺璧非宝”用典后,开始质疑:“淳化阁帖首列汉章帝书八十三字,皆千文语,‘非宝’作‘非尚’,按兴嗣梁人,始集散字作千文,后汉时安得书?此明顾从义谓是录书者集章草成千文以为章帝语误矣!”[6]卢文弨《拟策问》[7]李光地《论书法》[8]于敏中《钦定重刻淳化阁帖释文》[9]王澍《淳化秘阁法帖考正》咸同,举王澍论“汉章帝书”为例:“愚谓此书全是章体,虽不必尽用波磔,而笔法正同,不得谓之非章草也,但谓此为汉章帝书,则不可耳。”所言极其审慎,并停止乾隆、李光地的横空斥伪,详列《淳化阁帖》三手伪帖:“大段淳化伪书有三手:第一卷千文及安军破冈等帖为一手、右军适欲遣书等帖为一手、伯英知汝殊愁及大令托桓江州助汝等帖为一手,皆互有短长,不足定其胜负也。”[10]诸家所说,实皆质疑汉章帝书,而未及《王羲之书千字》。且《后汉书蔡邕传》:“初,帝好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11]有灵帝《皇羲篇》,可知帝王御撰小学字书,非始魏晋之时。
诸说终定是本非出王书者,实唯乾隆跋语以及后之览者,乾隆以其书“实双钩本也”,实唯“蹈隙发覆,标新立异为自表襮之资”。其后流出清宫,又为诸家竞价购藏,则圣鉴犹有可商,可以知矣。欧阳辅《集古求真》再行辨伪,漏洞百出,已为杨新先生所批评[12]、伯希和《千字文考》极力剔除钟繇[13]、杨新《王羲之临钟繇千字文》详列印藏与历代鉴定说法,然其已以是帖为假,故于申述稍涉主观,并认为“王羲之是否临写过钟繇的千字文,将永远是一个疑案”[12]启功《说千字文》栉比材料,提出“哪里来得那么些方便的零字”“先有文还是先有字”的问题,亦限于材料继续论述周兴嗣《次韵千字文》的相关问题。[14]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辩》从题名开始、论及题记、纸张、用字来源力证此书之误,将书中所可疑处一网打尽[15],诸说考辨,详见四。
关于史志中的千字文,顾炎武《日知录》[16]、阎若璩《潜邱札记》[17]、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18]、谢启昆《小学考》[19]、林明波《唐以前小学书之分类考证》[20]皆有论述,虽于王书真伪无补,然所引材料,大省稽考之功,兹列附后,王重民先生《增修小学考》当中定有详述,正在整理[21],为文时未得经眼殊为可惜。
另有其他形式的千字文衍生作品可参徐梓《<千字文>的续作及其改编》[22]、《<千字文>的流传及其影响》[23],宋以后相关书帖研究可参赵胜利《古代名家竞书<千字文>的文化现象解读》[24]。
二、历代著录与印玺鉴藏:
类书著录:
《珠玉钞》:(敦煌伯藏P.2721)千字文钟繇撰李暹注周兴嗣次韵。
史志著录:
《隋书经籍志》经部小学类:
千字文一卷(梁给事郎周兴嗣撰)
千字文一卷(梁国子祭酒萧子云注)
千字文一卷(胡肃注)[25]
《旧唐书经籍志》经部小学类:
千字文一卷(萧子范撰)又一卷(周兴嗣撰)[26]
欧阳修《新唐书艺文志》经部小学类:
萧子范千字文一卷
周兴嗣次韵千字文一卷[27]
于次韵特加强调,此后自郑樵《通志》皆袭此说。
辩证:
《梁书萧子范传》卷三十五列传二十九:使制《千字文》,其辞甚美,王命记室蔡薳注释之。并时有注见诸史志者唯此条,故隋志“子云”为“子范”之误,详考见三、(二)。
《陈书沈众传》卷十八列传第十二:“是时,梁武帝制《千字诗》,众为之注解。”[28]
以上为史志著录的梁宫并时的几种《千字文》
《王羲之书千字》帖的显扬和历代鉴藏如下:
宋人鉴藏:
“平海军节度使”宋仁宗驸马李玮、徽宗钤“政和”、“宣和”、“九曲纹玺”、作宣和装、于《宣和书谱》王羲之目行书条:书魏钟繇千文。始在书法史上有名。洪迈“容斋”瓢印、米芾钤印鉴藏。南宋理宗钤“缉熙殿宝”玺,贾似道钤“秋壑图书”、“长脚”“封”印。
金元鉴藏:
金内府印记“明昌御览”“明昌宝玩”“群玉中秘”、元“端本”朱文大印(有“元内府端本堂”、“张宴”两说)、元文宗钤“天历之宝”九曲纹大方玺鉴藏,吴睿、周伯琦、张晏各题卷首,赵雍、鲜于枢跋尾。“张氏珍玩”白文方印、“欧阳玄印”。
明清鉴藏:
晋王朱棡印记五方、杨士奇印记三方、明宣宗钤“广运之宝”玺收入内府,解缙钤印、范钦钤印题跋、文彭、董其昌题跋、项子京二十二方、“荷”字编号。清高士奇题跋、吴俊、安歧经手、乾隆内府印记十方、“嘉庆御览之宝”、杨宜治、裴景福题跋著录、宋伯鲁、冯恕、廉南湖、吴紫英夫妇、梁清标、安仪周、于腾、允礼、吴大澂、缪荃孙、吴云、钱镜塘、沈韵初、李恩庆、季彤、伍元蕙、方梦园、载铨、吴荣光、汪士元、王养度、邵松年、庞元济先后钤印鉴藏。
书画谱著录(知见可检):
宋徽宗《宣和书谱》王羲之目行书条:书魏钟繇千文。
明張丑《清河書畫舫》卷二
明孙凤《孙氏书画抄》
明吴其贞《书画记》卷四
明王肯堂《郁冈斋帖》
乾隆《三希堂法帖》、卞永誉《书画汇考》卷六
于敏中《钦定重刻淳化阁帖释文》
王澍《淳化秘阁法帖辩正》
清顾复《平生壮观》卷一
清高士奇《江村消夏录》卷一《江村书画目》卷上
清安歧《墨缘汇观》卷上
裴景福《壮陶阁书画录》[12][29]
三、成书过程的两种说法
(一)殷铁石拓于大王书一千字不重者,一夕进上须发尽白
论及《次韵千字文》,诸家咸引《尚书故实》:千字文:梁周兴嗣编次,而有王右军书者。人皆不晓其始,乃梁武教诸王书,令殷铁石于大王书中拓一千字不重者,每字片纸,杂碎无序。武帝召兴嗣谓曰:“卿有才思,为我韵之,兴嗣一夕编缀进上,鬓发皆白,而赏赐甚厚。右军孙智永禅师自临八百本,散与人间诸寺各留一本。永往住吴兴永福寺,积年学书,秃笔头十瓮,每瓮皆数石,人来觅书,并请题头者,如市所居,户限为之穿穴,乃用铁叶裹之,人谓为铁门,限后取笔头瘗之号,为退笔塳,自制铭志。”[30]嗣后《刘宾客嘉话录》、朱胜非《绀珠集》[31]“皆全与李绰尚书故实相同,间改窜一二句。”[32]
元朝李治就对此材料有所怀疑:“晋书又称诞书,比讫须发尽白,此更不可信者。前人记周兴嗣一夕次千文成,须发变白,已属缪妄。”[33]然须发变白并非绝无可能[34],顾炎武《日知录》[16]又疑永师退笔唯退笔头,何来数石?所疑虽有可商,然由此可见代有其人斥之小说家语。
考《尚书故实》尚书即张延赏(726—787),是书之作,当在延赏公游仙以后,作者李绰检《通志》《秦中岁时记》一卷(李绰撰)[35]《尚书故实》一卷(唐李绰为张延赏客因録延赏事)[36],虽不解此客为客座或为门客,然其书成在肃宗之后(756)可判。又《旧唐书》卷二十”太常博士钱珝、李绰等奏论”[37]若果为其人,则更在昭宗之时,是书之成,必在中晚可知,且书中亦明言:“而有王右军书者”,而非“而为王羲之书者”,取王书片纸或为全文不可辨于是说之中,若有《王羲之书千字》在尚与后说无分,然否认王羲之书存在后,乾隆又定“实双钩本也”于帖上,则近代考证数公先有幼学千字为周兴嗣次韵之常识,又有帖上有人以双钩定其伪帖之成见,一九八一年启功、徐邦达、刘九庵、王以坤等先生从法帖双钩、临写、避讳诸条再证其为取自诸书乱集而成,积重难返,遂使《王羲之书千字》蒙冤。
(二)《次韵千字文》为王羲之临钟繇所书千字、周兴嗣次韵之、殷铁石摹次、萧子云写传于智永
武平一(仪凤-开元末)《徐氏法书记》中有:“梁大同中,武帝敕周兴嗣撰《千字文》,使殷铁石模次羲之之迹,以赐八王。”[38]伯藏敦煌文献《珠玉钞》P.2721第六十二行至第六十三行:千字文钟繇撰李暹注周兴嗣次韵。是说早于《尚书故实》,然后人常以《尚书故实》难之,即以阎若璩“近而得真”[17]之理,亦当以此为确。关于《珠玉钞》年代的考辨,详见王喆《<珠玉抄>成书年代及作者考》[39]。
又日本《古事记》:“科赐百济国,若有贤人者贡上。故受命以贡上人,名和迩吉师,即《论语》十卷、《千字文》一卷,并十一卷,付是人即贡进。”[40]前人文章常有疑问,以为《论语》尚可《千字文》何以得有、多有论及钟繇、王羲之,然考辨不确,兹以符力《关于《千字文》的制作、别本以及对《千字文》传入日本一事的浅见》[41]为主干详考如下:
《宣和书谱》王羲之目行书条下,即录:书魏钟繇千文。[42]伯希和《千字文考》类比当时所出曹弗兴之画,指斥宋徽宗著录此本亦为当时民间伪造《王羲之书钟繇千字文》,其上仁宗朝驸马李玮之印非假[12],则伯希和“将其字句重编一回,另外加上名字和图章”[13]之说为妄,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冬十月癸亥,秘书监李至言,愿以上草书千文勒石,上谓近臣曰:千文盖梁得钟繇破碑千馀字,周兴嗣次韵而成,词理无可取,孝经乃百行之本朕当自为书之,令勒于碑阴,因赐至诏谕旨。(托克托《宋史》卷二六六略同)[43]当时李至提议,以御书《草书千字文》为碑、太宗为了使自己刻石之迹为与唐玄宗同的《孝经》,故批驳是书“词理无可取”。然亦于通篇王书言得于钟繇破碑。欧阳修于《新唐书》之外,关于千字犹有论及《集古录》:《梁书》言武帝得王羲之所书《千字》,命周兴嗣以韵次之。今观法帖有汉章帝所书百余字,其言有“海咸河淡”之类,盖前世学书者多为此语,不独始于羲之也。”[44]马端临《文献通考》:“鼌氏曰:梁周兴嗣撰,释智永所书。后村刘氏曰:尝疑千字文,世以为梁散骑常侍周兴嗣所作。然法帖中汉章帝已尝书此文殆非梁人作也。”[45]欧阳修似乎通过汉章帝《辰宿帖》知道了更早的千字文,且不是早于马端临以为的梁周兴嗣所撰的,而是王羲之的千字。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续千文序:“昔周兴嗣次王逸少所书千字为韵语,以便观省,后世谓之千文。”[46]
日藏写本文献《千字文》李暹序注:“《千字文》者,魏太尉锺繇之所作也。…逮永嘉, …又逢暑雨,所载典籍,从兹糜烂,《千字文》几将湮没。晋中宗元皇帝恐其绝灭,遂敕右军琅琊之人王羲之缮写其文,用为教本。但文势不次,音韵不属,及其将导,颇以为难。至梁武帝受命员外散骑侍郎周兴嗣,令推其理致,为之次韵也。…”[3]为以上诸说做了总结,然前代学者如伯希和《千字文考》引据森立之《经籍访古志》、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二经部二小学类所引《纂图附音增广古注千字文》序皆引后文,大抵抄手不经,贻误学者于此失之眉睫。杨海文《日本藏北朝李暹“注《千字文》序”两种校订》[3]获其影印全文过录,原帙方可知之,晋元帝正是中宗,《书品》亦列其为中上,重视法书非无可能。
是书殷铁石拓过,犹未成为定体,检萧子云本传有“自云善效钟元常、王逸少而微变”[47]又《梁萧子云论书启》“尝答敕云:臣子云奉敕,使臣写千字文,今已上呈。”[48]其后皆论书体而非创写才思,故知其“写”《千字文》为钟王书体。子云又为智永师,则是脉源流得列。关于智永在此千字文中的贡献,见后《写本时代的奇迹》。
小学之书历代名手写定之例,并非空穴来风,早于《次韵千字文》同列小学类的《急就篇》既有此例:颜师古《急就章注》自序:“旧得皇象、钟繇、卫夫人、王羲之等所书篇本,倍加详覈,足以审定。”[49]又马澄《逸少正书目录》:“右军《劝进》、《洛神赋》诸书十余首,皆作今体。唯《急就篇》二卷,古法紧细。”[50]亦因“书写”古迹也。《急就篇》“所书篇本”可用详覈,“书”字之意可知矣。晁公武《读书后志》、黄伯思跋皆承此说。《传授古人笔法人名》所列书法脉络:“蔡邕受之神人而传之蔡瑗及女文姬,文姬传之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王羲之传之王献之,王献之传于外甥羊欣,羊欣传于王僧虔,王僧虔传之萧子云,萧子云传之僧智永,智永传之虞世南”[51]其说提及彦远,知在彦远之后,然承传之序历代可知。又宋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齐王僧虔《论书》“钟有三体:一曰铭石书,最妙者也;二曰章程书,(世)传秘书,教小学者也”[52]又(刘)宋王愔《文字志目》有“古今小学三十七家, 一百四十七人。笔势五家”[53]则小学与列文字可知。亦可想见“书写”小学篇本之时,书圣不过书手而已。
四、猖狂的造伪者
宋徽宗鉴藏并著录《宣和书谱》后,是书始在书法史上有名。其后承传有序,作伪必在宋前。
用纸为楮纸,徐邦达认为此料五代以后方用于书,遂以为是可疑之处[15],敦煌文书用纸通常是由大麻及楮皮造成,极少数为苎麻或桑皮所制[54],可知作伪者于纸并无不查。
祖“正”父“旷”,“书圣”家讳,于此帖中不隐直书,诸家以为其伪立判,《经史避名汇考》卷三十五[55]所列尤详,然所举之例皆日用宴集,考《礼记》:“(教学)临文不讳”[56],伪者通经熟手,于此可知。
徐邦达发现:文首“二仪日月”至“离感悲伤”还能次韵成文、“禹通九郡”至“焉哉乎也”又勉强属句。清泉主人踵事增华,于《王羲之书钟繇千字文并注解》一文中比勘详确,其中字句,或有时而可商[57],梁虞龢《论书表》“古质而今妍,数之常也。”[58]不可克读之说,可以休矣。
“代”、“鸿”、“虎”、“畀”、“纶”、“清”、“研”,原帖所无,竟敢妄加其中,以为唐宋之间《千字文》人不可知,察敦煌文献中《千字文》不下数十种[59],童子亦得难之,其人真大幸也,难其书者,竟于乾隆、近世方有之?
是帖一“、”最为惊艳,晋卫夫人《笔阵图》有:“、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60]以此入帖,看似露怯,实则自信其书可乱钟王之笔,是人狂妄于此可知!是“、”疑为残字之外,亦有可能为管锡华先生所言顿点号[61],然其别出永师千字之外历然。
又《陶启四》有“摹者所采字,大小不甚均调”,观今书帖,字体正如此类。“又逸少学钟、势巧形密,胜于自运”[62]故前加“钟繇撰”“胜于自运”、徐浩《古迹记》:“杨师道进”本前“云:晋右军将军王羲之正书”可知“右军将军王羲之…书”[63]题款初唐即见其例,《观钟繇法书十二意》言钟书“真迹虽少,可得而推”[64],是题正中下怀,有此题法,即定其伪于南朝亦足乱真,伪者精审可知,然梁武帝发逸少于元常子敬之间、唐太宗深爱羲之,不伪于上有所好以媚其主,唯于举世皆知《次韵千字文》之唐宋间始创伪其帖,滑天下之大稽乎?
况复是书全假,其所祖法,不可原帙世间?书帖辨伪常言及之双钩,于此读屏时代,尚可指其纰缪,况复写本时代,书手遍布天下、刻本尚未兴起之时?且是帖为真为伪,非可断限时代,王羲之奉敕临书,不可双钩一二乎?
以上诸条,唯以文献考之,以正杨新《王羲之临钟繇千字文》[12]、启功《说千字文》[14]、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辩》[15]、所引历代诸说辨伪之误,自古“说无易,说有难”,愚仿毛奇龄《古文尚书冤词》,即堕平生败笔,亦愿可深化古文之研究。且历代鉴藏俨然,王肯堂《郁冈斋帖》论及:“米元章书家申韩,岂妄许可者,亦称此帖笔力圆熟,定为王右军书”[12](米跋虽亡,王引可知,徐邦达疑此说伪,无据),是书之伪,不可孤妄定之。
当代扫描技术已经十分发达,毕加索、达芬奇、梵高等油画已可分析层次、定其年月,故宫亦有设备,历代纷纭,一验便知。
五、梁宫王羲之书的保存情况
张怀瓘《二王等书录》中,对贞观以前二王书迹有清晰的梳理:东晋“二王之书,当世见贵,献之尝与简文帝十纸…此书为桓玄所宝。…将败,并投于江。”刘宋 “二王缣素书珊瑚轴二帙二十四卷,纸书金轴二帙二十四卷,又纸书玳瑁轴五帙五十卷,并金题玉躞织成带。又扇书二卷,又纸书飞白章草二帙十五卷,并旃檀轴。又纸书戏字一帙十二卷,并书之冠冕也。自此以下,别有三品书,凡五十二帙,五百二十卷,并旃檀轴。其新购获者为六帙一百二十卷,既经丧乱,多所遗失。”萧齐“齐高帝朝,书府古迹惟有十二帙,以示王僧虔,仍更就求能者之迹。僧虔以帙中所无者,得张芝、索靖、卫伯儒、吴大皇帝、景帝、归命侯、王导、王洽、王珉、张翼、桓玄等十卷;其与帙中所同者,王恬、王珣、王凝之、王徽之、王允之并奏入秘阁。”此句极应注视,萧齐之时已收全同之帖,殆唯求其迹、不求其真。
“梁武帝尤好图书,搜访天下,大有所获, 析而装之,更加题检,二王书大凡七十八帙,七百六十七卷,并珊瑚轴织成带,金题玉躞。”
梁宫所收远超前代而造其极、所收书中大有伪书杂厕其间,《观钟繇法书十二意》、《与梁武帝论书启》可窥一斑,即便行书帖中无《魏太尉钟繇千字文》、所收伪帖亦无全帙,必须字字集摹,方可备周兴嗣次韵?然元帝一炬,“历代秘宝,并为煨烬矣。”是后“其间得存,所余无几。”[65]故需集摹王书而为《集王圣教序》《万岁通天帖》,《魏太尉钟繇千字文》之脱缺,确应摹集它帖,以足千字,然原帙为用可见,近来家辨伪其实误祖为孙。
六、写本时代的奇迹
写本时代文本不易固定,版本极多,诸家考辨尤费心力,大抵所出之时未经详核,其所贮藏亦不精辨。“智永禅师自临八百本”以真、草二体并存可资对校,又“散与人间诸寺各留一本”以免“古今图书于今尽矣”。“永往住吴兴永福寺,积年学书”为子敬书驰名之地,“人来觅书,并请题头者,如市所居,户限为之穿穴,乃用铁叶裹之,人谓为铁门”[30],智永本人受此光顾,其所书瀚散于人间诸寺者亦同此理,即便不示外人,禅师自览亦必不少,故唐经录《开元释教录》《大唐内典录》已用“千文庋藏”,而俗世所用,则在赵宋周湛之“千文架阁”,自兹以后,智永千字亦可与藏经目录、档案藏架之考古资料对勘,况复今世仍有永师真迹,书迹亦为钟王一脉。
然经历代“书写”,真伪相杂,定本考辨,尤需用工,以“吕”字为例:启功《说千字文》考辨“吕”本为“召”且以语出《吕氏春秋》,且对仗谨严,笔者粗检严铁桥《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律召”二字未得,然“律吕”竟于夏侯玄《辨乐论》中三出、荀粲《奏条牒诸律问列和意状》中六出、阮籍《乐论》《声无哀乐论》亦具载之,[66]千字欲教诸王小学,何以求僻语以成学究词库?是故“律吕”非假,可验徐铉、怀素于此非为不审,而永师千字世传真假混杂,亦可知之。文成对仗,律诗、律赋之体,梁宫虽有滥觞,未可视为规矩。如庾信《哀江南赋》南朝赋作之大成,亦有散句。故不可以今例古,妄下断言。
七、题《冤词》后
毛泽东《论主观主义》中说:“离开了实际情况的调查,就要坠入空想和盲动的深坑…批评要防止主观武断和把批评庸俗化,说话要有证据”,前代诸家审慎,覃思终得其真,乾隆意断“双钩”,遂引后来纷纭,王书片语只字,可奉法帖圭臬。然此多近千言、临于钟繇者反下之乎?是知士不有遇,文亦有不遇也!诗圣身后腾声,宋始千家注杜;程高付梓以前,秦关百二已出。若以宋时之杜公,遥想唐时心迹,遇合乃所愿焉,文章蔑云进矣;亦如妄想程高数月重排后四十回、则程高远胜雪芹,何用惜其未完?[67]况复千载以还,百代书手藏家,精诚奉保,岂可以一时不察而轻忽之哉?某灵精断烂、魂神惚恍,见此书前已坠“无可无不可,不期然而然”之境,然竟于此寤寐思服、磨心困手,是王仁、王羲之、王肯堂、王澍诸公召我勤功乎?“天生才甚难,不忍以微瑕弃也”。感慨系之,并书于是。余忽横议,实不自许,敬俟明哲,定其可否。
庚子年正月初七 逢景安山之文
参考文献:
[1]《毛泽东选集》第一卷,[M]人民出版社,1968年,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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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顾炎武《亭林诗集》卷二[M]《钦定四库全书》
[4]杨海文《日本藏北朝李暹“注《千字文》序”两种校订》[j]《西夏研究》 2015年 第2期
[5]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一五三[M]《钦定四库全书》
[6]弘历《御制诗三集》卷八十、卷二四三[M]《钦定四库全书》
[7]卢文弨《抱经堂集》卷二十三[M]《钦定四库全书》
[8]李光地《御定月令辑要》卷二十《论书法》[M]《钦定四库全书》
[9]于敏中《钦定重刻淳化阁帖释文》第一卷[M]《钦定四库全书》
[10]王澍《淳化秘阁法帖考正》卷一“汉章帝书”条[M]《钦定四库全书》
[11]范晔《后汉书蔡邕传》卷六十列传卷五十[M]《钦定四库全书》
[12]杨新《王羲之临钟繇千字文》[j]《中国书法》 1983年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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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观钟繇法书十二意》[M]张彦远《法书要录》上海书画出版社1986年8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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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坤泽 西北大学地质学系2017勘查技术与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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