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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类栏目:人间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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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旧书店

      听说杭州的人文社科书店“枫林晚”歇业了,让位于一家饮食店。刚得这消息时,颇感失落,因为今夏在杭州住了两个月,那书店是我常去消磨时间的地方,在那里买了不少文学、美术和历史哲学之类书籍,并全数运回加拿大,也恨不得“枫林晚”能在枫叶之国开家分店。

      可是回头一想,民以食为天,物质生活第一,当食不果腹时,谁还在意精神食粮?江南乡间讲“晴耕雨读”,毕竟是晴耕在前,雨读在后,而且耕的目的也在于食。再说,即便有闲钱买书,今人也宁可去买畅销的通俗读物。

      我喜欢逛旧书店,买些市面脱销的便宜老书,甚至绝版书。但是蒙特利尔与杭州相仿,这种小书店不定什么时候就倒闭了。原本在我家附近和办公楼附近有五六家旧书店,我常在傍晚散步时去逛的,其中一家在年初关了门,另一家在夏末我从杭州回来时也消失了,没想到第三家竟在上个月又坚壁清野,挂出了店面出租的招牌。

      有次在蒙特利尔的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是一家小书店歇业廉卖,我就一早跑去挑书。店老板是个落魄学究模样的人,胡子拉碴,见我对文艺理论书看得仔细,以为我是知音,就递给我一本诗集,用浓重的法语口音对我说英语,这是他的诗,如果我喜欢就送给我。我只对古诗感兴趣,几乎不读今人的诗,但出于礼貌还是接下了他的诗集。那店主像是身居闹市独善其身,久未与人交流,他见我收了诗集,便兴奋起来,用更加浓重的法语口音滔滔不绝地讲着难懂的英语,像怨妇一样数落今人不读诗、不看书。我只好找了个借口赶紧溜掉。

      那本诗集立在我书架上,却从未翻开过,心里便戚戚然。有次路过那书店,想去看看老诗人,但物是人非,那铺面已成了啤酒店。

      过去成都有一家像“枫林晚”的书店,叫“卡夫卡”,我回国时总要去逛的,那是画家朋友们聚会的好去处。后来有次回国,与朋友们相约,我说去卡夫卡,被朋友们笑话,说卡夫卡早死了。可是,我分明记得上次去逛时,卡夫卡的老板还跟我聊起合作的可能性,虽然不记得是合作什么了。

      二     自画像

      关于物质生活和精神食粮的话题,古已有之,古贤高士在物质的贫乏中满足于精神的富有。宋末元初的禅僧画家牧溪作《六柿图》,在我看来,就描述了贫乏中的富有。

      数年前我在美国一高校开中国美术史课,讲到牧溪时,往屏幕上投出《六柿图》,问学生第一感受是什么。一个女生的回答给我印象最深,她就说了一个字:simplicity(简约)。我心里一愣:好厉害!真是言简意赅,暗合了画中禅味,让人佩服其眼光和感受力。《六柿图》来自直觉观照和感悟,简练至极,就画了六个不圆的圆圈,略以水墨平涂,未严守“墨分五色”之法,省去了墨韵的繁复和微妙,唯余简约、朴拙、静远、淡泊和空灵。

      牧溪在宋亡后隐入杭州禅林,佛名法常,他的《六柿图》画出了贫乏而富有的精神境界。画家将画送给在杭州习禅的日本禅僧圣一,被圣一带回扶桑后,辗转于京都和奈良的寺庙间,影响了日本禅画的发展,影响了日本古典艺术中关于简约和朴拙的禅意美学。

      近读一位画家的博客文章,说《六柿图》画的是六个和尚打禅,我深以为然。作为审美概念,简约与朴拙都涉及古人对物质与精神之关系的认识,是心无旁骛的精神体验。到明末清初,中国古典美术中的禅意,更拓展了个人的内在精神,如像八大山人的《晚安图之瓶花》。

      前不久上课讲八大的花鸟,突然来了灵感,开口就说这幅瓶花静物,是画家的自画像。此语一出,连自己都吃惊:怎会将静物画说成是肖像画?座中有位旁听的同事,也教美术史,常到中国讲学,听我这样一说,露出吃惊的表情,却又随即点头。这即兴想法一出口,就得向学生解释。我只好边想边讲,说那简单而古朴的花瓶,代表了画家的尘世肉体,瓶中伸出一枝孤零零的兰花,代表画家的高蹈精神。八大山人是大明遗民,有皇室血统,入清后不与新朝合作,隐于禅林,在画中时哭时笑,对天翻白眼。在中国文化的象征传统中,兰花的寓意是纯洁、出世,八大以淡墨写之,将其人格化了。

      课后回味,这即兴发挥似有道理。古代文人画家无意写形,专注于写意写心,无论花鸟山水,均是内心精神的自画像。

      三     宁静的激情

      我喜欢读关于画家的小说,喜欢看关于画家的电影。

      美国有位专写画家故事的女作家,叫弗瑞兰(Susan Vreeland),在加州大学讲授写作课。她的小说我读过几部,没什么特点,无非是做了些考证而已。可是,若言纪实文学,我宁愿去读画家传记。

      弗瑞兰有一部中短篇小说集《蓝衣姑娘》,写17世纪荷兰画家维米尔,谈不上写作技巧,我读了不到一半就放下了。但是,前几年好莱坞有一部关于维米尔的电影,《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根据另一位女作家谢娃丽艾(Tracy Chevalier)的虚构小说拍摄,却很有吸引力。

      维米尔是居家男人,一辈子都在家乡小城德尔夫特(Delft)度过,几乎足不出户。他的画也足不出户,多描绘室内景,通常是厨房或客厅一角临窗而立的女子。四五年前在纽约的大都会美术博物馆参观维米尔画展,有机会集中观赏其作品,发现这位画家喜欢在画中把玩窗口射入的光线,以及这光线在室内营造的独特气氛:宁静的激情。

      维米尔的画具有宁静之美,画家用笔来捕捉平凡的居家生活,用色与光将这生活的细微末节,凝固在一个静止的瞬间和空间里。

      电影的节奏很慢,有维米尔式的宁静。不过,电影太宁静了会催人入眠,所以导演又在这宁静的表面之下铺写了激情,并在宁静与激情的反差中制造压抑感。读美术史的人都知道,维米尔是个没有故事的人,于是在电影的虚构故事中,画家对小女佣产生了性幻想,让她做模特,画出了传世杰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当然,这幅画不是虚构的,我在纽约的展览会上见过真迹。电影里的珍珠耳环,是画家妻子的饰物,维米尔趁她外出时让小女佣戴上。不消说,这秘密的暴露使妻子醋意大发,产生了另一种激情,由爱而恨的狂暴之情。

      在我看来,维米尔绘画的宁静,也是一种禅意,他笔下的少女肖像,其实是画家的内心映像。电影中他与少女的激情,他与妻子的冲突,犹如牧溪、八大在改朝换代、国破家亡之际所面临的精神危机,他们都用简约古朴的艺术,来寻找解决冲突的方案,以求内心的宁静。

      四     生于六十年代

      与电影一样,实际生活中的宁静只是表面现象。

      北美的书店出售一套图书,书名《七十年代》、《六十年代》、《五十年代》、《四十年代》之类,供那些年代出生的人怀旧用,都是当时重大事件、社会风潮、文化符号的图集。我生于六十年代初,买下《六十年代》翻看,里面都是太空人、嬉皮士、避孕药、反越战之类纪实摄影,弥足珍贵。

      中国的六十年代,开初就是自然灾害,但我对此却毫无记忆。能记得的大事,是文革游行,是大字报,是直升机漫天撒传单,是挖防空洞。然后还记得活学活用,记得忆苦思甜和讲用会。不过,这一切都很遥远了,早埋入了记忆深处。真正记得的,是十多岁以后发生的事,如小学时学军拉练(其实就是旅游),中学时批林批孔和支农抗旱割麦子,最后是77和78年的高考。

      我的朋友和同学,多生于五十年代。大致说来,五十年代前半出生的人,我视为师长,五十年代后半出生的人,我看作学长。孔子云:三人行必有吾师。如今在学术圈和文学界艺术界叱咤风云的人,多是五十年代出生者,而政界商界和工业科技界,也都是这代人的天下。

      我的师长学长中大凡有成就者,都已高高在上,而在下面做具体工作的,则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论阅历,这代人成长于历史巨变的八九十年代,今天已思想成熟,也劳有所获。论精力,这代人正值如日中天的旺盛年月,既无前辈的老气,又无后辈的稚嫩。就说我自己所介入的美术批评界,现在走上坡路的,均是七十年代出生者。

      相对而言,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比上,主席台上坐着自己的师长学长,比下,场内奔走的是自己的学生辈。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能在空荡荡的务虚之所晃悠。这务虚之所,既是牧溪八大的禅林,也是维米尔的画室。前者在高蹈的空灵中充满无奈,后者在欲望的无奈中充满静寂。对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若言放弃,于心不甘,若言奋起,却力不从心。六十年代的人天生不足,出生于灾害时节,成长于/人-祸/岁月,命中注定了得找个自欺欺人的借口,满足于五斗米的营生,在牧溪八大和维米尔之间往返,像鸟一样忙于觅食。

      五     模块化写作

      务虚的生活态度是无奈之下的自我满足,之所以满足,对我而言,是满足了在务虚中进行玄学探索的欲望。假期独行欧洲是一种探索,周末进山入林也是一种探索,平日敲键写作仍是一种探索。

      眼下的写作探索,乃尝试散文的模块化写作。最早接触“模块”概念,是阅读军工著述,例如关于军舰设计的文章。在高科技时代,航空母舰之类大型军事装备的设计,不是单个人或单个设计机构能胜任的,而需要不同行业通力合作。几十年前的系统论概念,应付不了今日的设计要求,于是模块设计应运而生。这概念旨在将航母这样的巨无霸,分割成无数小块,一个部门承担一小块的设计。虽然各部门的具体设计内容不同,但都有一致的总目标,这就是建造航母。由于各小块之间的这种关系,它们在航母的大构架中便各居其位,同时,不同空间的小块可以根据需要而换位,还可以增减所占空间的大小并改变形状。模块设计的结果是航母的模块式结构,这使大构架中的各小块都易于拆卸、易于重新组合,有利于各小块独立改装,以求重组后获得新功能。模块结构使航母可以不断进行局部功能升级,并由局部的渐变而实现整体的更新。

      模块结构的概念也用于飞机设计。轰六原本仿造苏联五十年代的轰炸机,后因老旧而停产。前几年为了应对台海局势,轰六生产线重新启动,但此时的轰六已今非昔比,其动力系统、雷达系统、武器系统等,都经模块化处理而改用今日技术,只有气动外形还保留着半世纪前的模样。看来等到外形改观时,轰六就是新一代产品而该更名了。

      我的散文写作,也借鉴模块结构的思路。当年初学散文,讲究形神关系,那是一种老旧的一体性结构。后来写学术文章,讲究线性结构,写得多了就厌烦其千篇一律的毛病。九十年代散文复兴,作者们都进行写作试验,有些人从题材角度探索文体边界,有些人从意象角度探索语言的负载能力。我向来喜欢结构,倾心于模块化写作的尝试。

      在模块化写作中,每一小块各立其意,可以分别完善。但是,各小块之立意却有潜在的一致性,服务于通篇的主题,并以此而形成整体结构。这种写法,每一小块各司其职,块间关系易于调整重组,便于为主题服务。为了主题的贯通和整体结构的坚实,在各小块的连接处,需要语义的榫接,这时语言就有了铆钉或木楔的作用。

      六     人生的笔意

      在这个意义上说,写作有如人生。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不同的人生处境中,各有具体的人生目的,而各目的合一,则构成整个人生。

      当年研习文学时我着迷于现代批评理论,在学位论文中借鉴结构主义方法分析英国小说,对文学的内在结构有了初步了解。后来研习美术,也着迷于批评方法,从形式主义和跨文化批评的角度探索艺术语言的内在结构,十年中写了三本书,论述艺术的形式语言、修辞语言、审美语言和观念语言,以及它们贯通一体的结构层次。再后来从美术重返文学,致力于分析中国古典诗学的内在结构,如今又着迷于散文的模块结构。

      写作与人生具有可比性,二者虽是各自独立的模块,却因一致的内在意义而使生命得以完整。最近重读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的巨著《历史研究》,佩服他提出的文明发展观。他认为,人类文明的发展是挑战和应战的结果,如果应战不力,一个文明就会结束。例如美洲的阿兹台克人,他们不能有效应对西班牙入侵者,于是阿兹台克文明便毁灭了。

      牧溪的宋王朝也是如此,先是北宋因自身内部机制的无效而不能应战金人南下,只好迁都杭州。后来南宋又因自身的腐败无能而无法应对蒙古铁骑,终于葬身大海。

      八大山人的明王朝仍是如此。

      历史的文明是如此,个体的生命也莫不如此。

      汤因比说,如果没有挑战,人类文明便会自满而不会进步,但挑战的强度超过了应战能力,文明却会被摧毁。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没有经历过上山下乡的挑战,未练就应战的功夫,当他们在而立之年面对商业化社会的转型时,有些人便不知所措,只好选择逃避。

      我选择了写作。这是务虚的选择,一如牧溪八大和维米尔。

      写作之于我,不是为了物质生存,而仅仅是满足写作的欲望。若非写畅销书,写作断不能提供物质生活的保障。记得二十年前出版第一本书时,得了万元稿费,等于当时十年的工资收入,购买力相当于现在的十多万元。两个月前出版了一本散文集,稿费五千多元,相当于现在普通教师一两个月的工资。这是一个物质昌盛精神没落的时代,是文化衰退文字贬值的时代。幸好,写作目的不是挣稿费,内心也就平和了。生存于这个实实在在且又嘈杂纷扰的现世里,写作是对简约和宁静的内心生活的体验。

      我顺从内心的声音而选择这种生存方式,所以,面对书店歇业、写作无用的现实,最多也就感叹一声,而写作的探索和尝试,却不会停止。

      二OO八年十一月,蒙特利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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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标签: 画家 写作 结构 小块 宁静 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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