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只喜欢两种地方，要么是特别古的历史遗址，要么是第三世界国家乱糟糟的城市，混合了很多东西，老的、旧的、欧洲的、本地的，什么都杂凑在一块儿。而巴黎、纽约、伦敦这样最最著名的城市，现代生活方式的发源地，我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去玩。
可到底我还是要来伦敦，为了见识一下毛姆、吉卜林的遗迹。毛姆在伦敦的国王学院当过五年学生，墓也在坎特伯雷皇家公学里面，可1928年以后他大半生待在法国维埃拉海岸的别墅Villa Mauresque。我特意去找过，那小小的门墙上还镶嵌着他选用的摩尔人式的护身符标记，像在两个交叉的弧线中间插上一把剑，之上是LA MAURESGUE两个词。可惜现在那院子属于私人所有，没法进去参观。据说当时律师建议毛姆用女儿的名义购买别墅，这样可以节省房地产税，不过毛姆回答说“谢谢你的提醒，可我读过李尔王。”这奢华的别墅占地快五万平米，在卧房能看到大半个海湾，我记得《生活》杂志拍摄过毛姆在这儿的照片，在门厅的楼梯上有来自中国的仕女画，艾略特、威尔斯、吉卜林、阿诺德贝内特、伊恩弗莱明都看过那些水墨女人。
伦敦是19世纪资本主义大殿的拱顶，可也就这样了，大笨钟、大英博物馆、泰特现代博物馆，还有皇家的白金汉宫。接下来我去找点偏门的东西看看吧，比如查令界的老书店、吉普林故居什么的。
我去过吉普林在印度邦迪住过的一座宅子，据说在那里他写出名著《森林书》的，他出生的孟买我也去过，可没特意去找过他出生的老房子，应该是早让拆掉了。来伦敦我先去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诗人角拜访了他的墓碑，然后去他住过两年多的维利尔斯街(Villiers Street )， 记得他说过站在自己狭小的公寓房间能看到对面莱加蒂音乐厅的入口，查林十字的电车隆隆通过，感觉正是伦敦最坐工业革命的首都最充满激情的岁月。
这是栋刷成青色的小楼，可不知道为什么大门竟然关着，我敲了好几次也不见有人应门，我来回看了一圈，只好到对面敲门，要打听一下情况。
出了一个个长得像英国女皇脸型的女士——当然要比女皇年轻一些，我还没等我开口就说你是来找问吉普林的?
对，你能告诉我对面的楼什么时候开门吗。
我也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换来换去的，恩，也许你下午来看看机会大一点。
好，谢谢。
我在附近的书店逛了一会，在报亭看到《太阳报》有篇报道，写一个四人黑人团伙强奸几个白人女孩的，看到我那么注意这条新闻，卖报的老头向我抱怨，你看看，伦敦还有二十年就变成黑人的，也许还有你们亚洲人的。
“可现在市长还是白人呢，别太担心。”
他摇头，“现在已经是个同性恋了，鬼知道十年以后怎么样。”
到下午三点的时候再回到这条接，按了五遍门铃还是没有人，真的扫兴，我掉头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对面的门开了，早上见的那个女人在向我招手，她应该注意我好一会了。
她说“你不走运，还是没人，不过，你要是想知道什么，也许我能告诉你点。”
“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有人，能否进去参观这里”
这位自称麦尔文太太的说：“事实上我进去过，可是里面住的是现在的人，你找不到什么吉普林的东西，一点都没有。”
“恩，也许不进去更好，这样有更多可以想象的空间。”
“是啊，可是你和他们一样，还是想进去看看。”
“有很多人像我这样来这参观吗?”
“不，最多一个月能碰见几次，从我搬到这里来，有各种各样的人来过这里，美国的、德国的、法国的，还有俄国的，有的人是带自己的孩子一起来的，看门锁着就转一圈走了，还有一些作家或者教授什么的的，他们会来找人开门想上去瞧瞧。”
“最古怪的来访者是——?”
“也许你不会信，大约十四、要么就是十五年前，有个黑人找到这里，他说自己是吉卜林的重孙，不，不是黑人，我记错了，是个印度人，反正他们长得一样黑，在我看来。那时候这条街刚修过一次，对面的门还是锁着，他就来敲我的门，开始我都不敢打开门和他说话，他大声喊着他是来看自己的祖爷爷吉卜林的故居的，这听上去很有趣，所以我打开门聊了一会。
他说老祖母告诉他爷爷，有个叫“该普林”的英国作家是他爸爸，那时候这个人在孟买的一个酒店里写作，她是个侍者，反正就这么着，他走了以后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生下来他爷爷。
麦尔文太太问他怎么知道“该普林”就是“吉卜林”?
“祖母说他保存着作家的几页收稿，我父亲也看过，可是后来不知道弄到哪去了，可是你想想，‘该普林’不就是’吉卜林的不太准确的发音吗，考虑到我祖母不识字，我想她出这点小错在情理之中。”
我问麦尔文太太，“这个男子说他们之前和吉卜林联系过吗?”
“有过，她说她爷爷长大后还给吉卜林写过信，可是没有接到回信。”
“应该不是1936年以后才写的吧?”
“奥，我想不会。”她笑着摇头，“之前我以为吉卜林是个很严肃的人呢，那以后我可有点怀疑。”说着调整了一下脚站立的姿势，似乎有点累，打算要结束谈话。
“也许，他就是个妄想狂读者罢了”，我说。然后谢过她就离开，决定去泰特美术馆消磨这个下午，在排队进门的时候我看到前面有好几个黑人，还有棕色皮肤的印度人，我很奇怪麦尔文太太会把他们混为一谈。
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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