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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夫人回到走廊时,发现费利佩睡着了,亚历山德罗站在床脚边,双手抱胸,注视着他。夫人走近时,亚历山德罗又感到了她厉声呵责蕾蒙娜时他所产生的那种朦胧的敌意。他垂下眼睛,等着她来打发他走。
  “现在你可以走了,亚历山德罗,”夫人说。“我守在这里。你肯定费利佩先生通宵睡在这里不会出事吗?”
  “用不了几个晚上就能治好他的病,”亚历山德罗回答说,依然没有抬起眼睛,并且转身要走。
  “等一下,”夫人说。亚历山德罗停下了。“晚上让他一个人在这儿不好,亚历山德罗。”
  亚历山德罗想到过这个问题,并且记得如果他躺在费利佩身边的地上,那也就是躺在小姐的窗下。
  “是啊,夫人,”他回答道。“不过我会躺在他的身边。我早就这么想过,如果夫人愿意的话。”
  “谢谢你,亚历山德罗,”夫人说,那声音准会叫可怜的蕾蒙娜吃惊——她目光忧郁,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在她看来,除了对费利佩外,夫人对任何人说话都不会这么温和。“谢谢你!你真好。我为你准备一张床。”
  “哦,不用!”亚历山德罗叫道;“请夫人原谅,我不能睡在床上。我只需要像费利佩先生那样的生皮条和我的毯子。我任何床都不能睡。”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夫人心想;“这小伙子啊,真让人想不到是印第安人!但是地面比泥地更硬呀,亚历山德罗,”她和气地说。
  “不,夫人,”他说,“这是一样的;今天晚上我不睡觉。我得注意守护着费利佩先生,说不定会起风,也许他会醒来,需要什么东西。”
  “我自己守到半夜,”夫人说,“看着他一开始睡得怎么样,我会踏实得多。”
  这是夏夜里最温和的时候,安静得就像地球上根本没有生物似的。一轮圆月,清辉洒照在花园和掩映在树丛中的小教堂的正面。蕾蒙娜从窗口看见亚历山德罗在小径上来回踱步。她刚才看见他在费利佩的床边铺开生皮条,看见夫人坐在一张大雕花椅子里。她不知道他们是否都要守夜;她不明白为什么夫人总是不让她来守夜,看护费利佩。
  “我对任何人都没用,”她伤心地想。她不敢出去询问一下今天晚上的安排。晚饭时夫人还是用那种使她噤口、害怕的冰冷、疏远的口吻跟她说话。一整天她都没能单独跟费利佩见上一面。过去——哦,现在来看,这个过去是多么遥远啊!——玛加丽塔一直能使她感到安慰,其作用是她远远没有意识到的——现在,玛加丽塔阴郁,沉默,而且尽可能躲着蕾蒙娜,有时候看着蕾蒙娜时那表情真叫她发抖,并且自言自语,“她恨我。自从那个早晨以来她一直在恨我。”
  对蕾蒙娜来说,这一天显得冗长、郁闷;她坐在自己的窗下,头靠着窗框,看着亚历山德罗上来下去,第一次感到,他能爱她,她很高兴,她没有为这个感觉而畏缩,也没有聪明地否认或对自己掩饰这一点。她没有想得更多,也没走得更远。她的脑子不像玛加丽塔那样充满幻想,这是在与男人的自由接触中滋生出来的。但她明显地、温情地为亚历山德罗爱她而高兴,并且明显地、温情地意识到亚历山德罗多么爱她,这个晚上,她坐在窗前,向外凝视着月光照耀下的花园;直到上床之后,她仍能听见花园小径上传来他那低沉的、有节奏的脚步声,她入睡前在想的最后一件事是,亚历山德罗爱她,她感到高兴。
  蕾蒙娜醒来时,月亮早已落下,花园、教堂正面、树木、葡萄园,全都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她从床上坐起,侧耳倾听。万籁俱寂,费利佩低沉的、有节奏的呼吸声从她敞开的窗口传进。她凝神细听了片刻,悄然无声地一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望去;她以为自己悄然无声,但并没有逃过亚历山德罗敏锐的耳朵;他一声不吭地跳了起来,站在那里看着蕾蒙娜的富于。
  “我在这里,小姐,”他轻轻地说。“你要什么东西吗?”
  “他整个晚上都像这样睡的吗?”她也轻轻地问。
  “是的,小姐。他一动也没动过。”
  “太好了!”蕾蒙娜说,“太好了!”
  接着她静静地站住了;她还想跟亚历山德罗说话,还想听他说话,但她想不出再说些什么。因为她说不出什么,便轻轻叹了口气。
  亚历山德罗迅速朝窗前迈了一步。“愿圣徒保佑你,小姐,”他热切地低语道。
  “谢谢你,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喃喃地说,溜回到床边,但没有睡民天已快亮;当第一道曙光渗过黑暗时,蕾蒙娜听见夫人的窗子打开了。
  “她肯定不会大声唱颂歌,吵醒费利佩,”蕾蒙娜心想。她又起来到窗前谛听。夫人和亚历山德罗低声对话,随后夫人的窗子又关上了,一切都静悄悄的。
  “我想她不会忍心吵醒他,”蕾蒙娜”自言自语。“我们的歌声不会使圣母高兴,我敢肯定;不过我要向她祈祷;”她在床头前跪了下来,开始悄悄地作起祷告。蕾蒙娜房间里哪怕是一只蜘蛛的脚步声也逃不过在外面注视着的情人的耳朵。亚历山德罗高大的身影又从地板上站起,转身来到蕾蒙娜的窗前;这会儿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已不那么深沉,变得灰蒙蒙的了,他的身影清晰可辨。蕾蒙娜与其说是看见不如说是感觉到了他的身影,她停止了祈祷。亚历山德罗肯定自己听见了她的声讯
  “小姐在说话吗?”他悄俏地说,他的脸紧凑着窗帘。蕾蒙娜吃了一惊,念珠掉在了木头地板上,发出格格的声响。
  “不,不,亚历山德罗,”她说,“我没说话。”她在哆嗦,她也不知为什么。念珠掉在地板上的声响向亚历山德罗解释了他听到的轻轻的话语。
  “她在祷告,”他想,觉得羞愧、抱歉。“原谅我,”他悄悄地说,“我以为你在叫人;”他回到走廊的外边,坐在栏杆上。他不想再躺下了。蕾蒙娜依然跪着,注视着窗子。曙光慢慢地、稳稳地穿过透明的棉布窗帘,最后蕾蒙娜清晰地看见了亚历山德罗。她忘记了一切,跪在那里注视着他。掉在地上的念珠被遗忘了。那天,蕾蒙娜是没法儿结束那场祷告了。但她心里满怀谢意和感激之情,圣母得到了一篇比任何书上都好的祷词。
  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升起来了,金丝雀、燕雀和朱顶雀使走廊里充满欢乐的喧闹声,随后,费利佩睁开了眼睛。夫人来过,走掉,又来了,焦虑地看着他,但他没有动弹。蕾蒙娜俏俏地溜出去,看了亚历山德罗一眼,刚刚来得及迅速地向他一笑,便凝神屏气地俯身对着费利佩的床,他静静地躺着。
  “他睡这么长时间好吗?”她轻轻地问道。
  “也许可以睡到中午,”亚历山德罗答道;“等他醒来,你从他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换了个人。”
  果然如此。费利佩初次打量他四周时,怀着真挚的喜悦放声大笑。接着,他青见台阶上亚历山德罗的身影,便叫了起来,好久没听到他那么有力的声音了,“亚历山德罗,你真是个有名的医生。那个从文图拉来的傻瓜为什么就不能懂得这么多呢?要不是你,就他那点本事,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我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的。现在,亚历山德罗,吃早饭!我饿了。我忘了食物对一个空肚子来说是什么滋味。多一点!多一点!”他见亚历山德罗朝厨房奔去,便叫道,“把饭全都拿来。”
  夫人看见费利佩在床上支撑起身子,眼睛炯炯有神,声音清脆洪亮,像从前那样狼吞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咽地吃着东西,这时,夫人像尊塑像似地站在走廊中间得住了;有顷,她转向亚历山德罗,嗓音哽塞地说,“愿上帝奖赏你!”突然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再次出来时,眼睛红红的。这一整天她的举动轻手轻脚,说话细声细气,这在她是难得的,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她甚至对蕾蒙娜说话时也是和蔼可亲,毫不做作。她觉得像是被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似的。
  打这之后,他们都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费利佩在走廊里的床成了每一件事情、每一个人的集合地。佣人们从下面的花园小径来青望他,祝他康复,胡安·卡第一次拄着亚历山德罗用熊果树给他做的结实的双拐走出房门时,便绕过屋角,来青一眼费利佩先生,跟他说一句话。夫人坐在那里的大雕花椅子里,她头上紧箍着一条黑绸头巾,活像个女巫,她的乌黑的大眼睛朝外凝视,目光越过费利佩,射进远处南边的天空。蕾蒙娜也在那里,捧着刺绣活儿或书本,坐在地下一隅的软垫上,或坐在费利佩的床脚跟前,不管怎样,她总是这么坐着——如果有谁注意到她的话,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么坐着,她可以看见费利佩,而不用完全看见夫人的椅子,即使夫人没有坐在里面。
  亚历山德罗一天也要上这儿来好多回——有时是应召而来,有时是自己跑来。他很受欢迎。他拉琴唱歌时总是站在通往花园的阶梯的上层。关于他选择的地势,他也有一个秘密,他认为完全属于他的秘密。当蕾蒙娜在的时候,他选择的坐位总是最能看清蕾蒙娜的脸。这秘密并不完全属于他。费利佩知道这个秘密。这些天来一切都没逃过费利佩的眼睛。他平静地躺在那里看着他们大伙儿,要是这个圈子里的各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人等,夫人、蕾蒙娜、亚历山德罗,突然明白了这些天费利佩的心事,那就是bombzhadan在他们脚下爆炸,也不会比这更叫他们吃惊。
  如果费利佩突然发现亚历山德罗爱上了蕾蒙娜,蕾蒙娜可能也爱亚历山德罗,这时候如果费利佩身强力壮的话,他也许立刻就会妒心发作,敌意萌生。事实是,当他发现他们相爱时,他筋疲力尽,浑身虚弱,一天好多次想到自己肯定命在旦夕了;在费利佩奇来,似乎没有一个男人会像他这样虚弱,他认为自己再也不会健康强壮了。在这种种死亡预兆侵扰他的同时,他时刻想到蕾蒙娜。要是他去了,她会怎么样呢?他知道得十分清楚,那姑娘会心碎的;她不会单独跟他母亲住在一起。费利佩热爱母亲;但他明自母亲对蕾蒙娜的感情。
  伴着费利佩的虚弱而来的,是他知觉上的格外清醒,久病在身的人常有这种现象。蕾蒙娜不再使他捉摸不定。他不再问他自己她那么长久、执著地注视他的眼睛是什么意思。他明白了。他看出,作为一个妹妹,这意味着她爱他,向来爱着他,却不会以别的身份爱他。他略觉奇怪的是这不再使他感到痛苦;只是对她产生了一种温柔的、亲切中带有伤感的情怀。他认为,这肯定是因为自己已不久于人世。紧跟着,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她的爱里又注进了一种新的含义。他本人又恢复了他们孩提时代他对她的兄长之爱。直到他俩都成年后他才觉得这种爱有了变化。奇怪的是,当这件事情最终在他心里成为定局时,他竟然觉得那么平静。无疑,他向来认为在这件事上最让他担心和害怕的是他母亲,尽管他并不完全承认;也许蕾蒙娜不幸的出身这个意识也时常作祟;但这一切现在全都过去了。蕾蒙娜是他的妹妹。他是她的brothergege。现在,他眼见危难将临,他该采取什么办法呢?他怎样才能最有效地帮助蕾蒙娜?怎样才能最有效地帮助她和亚历山德罗?早在亚历山德罗心里产生他有可能与蕾蒙娜结合的念头之前,更远在蕾蒙娜考虑亚历山德罗作自己的丈夫之前,费利佩就已花费了好多小时为他们预测、谋划、安排。他平生第一口感到他对母亲可能采取的行动一无所知。他无需思索就知道,只要对蕾蒙娜个人的幸福和利益略表关心,就会感动她。为了幸福,她会毫不迟疑地出走,做一个无家可归的叫化子的妻子。而他母亲不会觉得难受。但蕾蒙娜是奥特格纳夫人的养女,跟奥特格纳姓,一直以养女的身份住在莫雷诺家里。夫人会同意这样的人嫁给一个印第安人吗?
  费利佩迟疑不决。他越思索越迟疑不决。他越注视,越发现这个问题必须马上决定。夜长梦多。他设想了一个又一个预防不测的计划,准备应付他母亲,但费利佩生性懒惰,更何况现在又弱不禁风。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住在走廊里格外舒服。蕾蒙娜总是陪着他,他母亲温和多了,不再那么优郁,他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亚历山德罗总是近在身边,随时准备效力——在大田,在家里——他的音乐让人欢乐,他的力量、忠诚令人信赖,有他在身边总是令人愉快。“但愿我母亲能够想到这点,”费利佩思忖着,“让他留在这儿做监工,那是再好没有,可以说是皆大欢喜,这么一来他们就有可能结婚。也许夏季过去前母亲会考虑这事的。”
  亚热带美妙、疲乏的夏季在山谷里徘徊。杏树金灿灿,桃树红艳艳,颗大粒圆的葡萄沉甸甸地挂在华盖似的葡萄藤上。花园略呈棕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玫瑰花已凋谢。但花盆里还开着百合花、香橙花、芙蓉红、麝香石竹、天竺葵,还有麝香——哦,对,麝香总是有的。夫人像中了巫士的符咒似的,嗜麝香成癖,想方设法使麝香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而费利佩从来不承认他讨厌那东西,这就更像是中了巫士的符咒了。但蜜蜂喜欢它,蜂鸟喜欢它——还有蝴蝶。天空里尽是这些东西。盛夏将临,走廊里现在显得更安静了。红雀已归巢,燕雀和金丝雀也已安息;夫人每天都要花上几个小时,不知疲倦地喂养母雀。葡萄藤爬满了棚架,亚历山德罗第一天早晨钉在棚架上为费利佩遮阳的漂亮的毯子再也用不着了。
  在这样的地方,今天和明天之间又有什么差异呢?“明天,”费利佩说,“我要跟母亲谈谈,”“明日复明日”,但他始终没有跟母亲谈。
  走廊里的这些日子真愉快,有一个人密切地注视着,而费利佩丝毫也不知道。那人就是玛加丽塔。这姑娘在未来去去地忙着家务活的同时,每时每刻都在注视着亚历山德罗,注视着蕾蒙娜。她在等待机会。她要采取什么样的形式报复,她不知道。用不着去策划。一定要顺乎自然,但有一点她毫不怀疑:她报复的时候总会到来,报复的方式总会找到。
  她常常看见那群人在走廊里,听亚历山德罗拉小提琴,或听他唱歌,现在亚历山德罗在这个因于里也已非常自在、随便,好像他是这儿的常客似的,每次见到这种情景,玛加丽塔总是气得忍无可忍。
  “哦,哦!像家里人一样;真像!”她讥讽道。“一个牧牛人的头竟跟主人家太太小姐在一起消遣,像贵宾一样坐在她们中间,世道真是不同了!等着瞧吧;等着瞧会有什么好结果!”在亚历山德罗和蕾蒙娜这两个人中,玛加丽塔最恨哪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
  自从洋蓟地那一幕之后,她没跟亚历山德罗说过一句话,并且尽可能避开他。起先亚历山德罗觉得很遗憾,努力想跟她亲近。当他发现这件事丝毫没有影响蕾蒙娜对他的敬重时,他马上为玛加丽塔难受起来。“一个男人不应该对任何女人粗鲁,”他想;他想起当时他把玛加丽塔推开,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而一开始她抓住他的手时他并没有反对,一想到这儿,他就责怪自己。但玛加丽塔的怒气并没有平息。她心里非常清楚,亚历山德罗的这些友好表示毫无意思,她一点也不希罕。“让他找他的小姐去吧,”她狠狠地说,模仿她偷听到他说“小姐”这两个字时那诚惶诚恐的音调。“她实在喜欢他,但愿这傻子能有眼睛青出来。她早晚会投到他的怀抱里去,只要这种事情能继续下去。‘这样放肆地议论小伙子可不好啊,玛加丽塔!’哈哈,那天我丝毫没想到她为什么那么说!我敢保证她在这儿或在任何地方都再也不会责备我了!诅咒她!除了能把亚历山德罗的头转开去,命令他走他的路,她还留他点什么呢!”
  说实在的,玛加丽塔做梦也想不到蕾蒙娜会嫁给亚历山德罗。在玛加丽塔发怒的想象中,她年轻的女主人再怎么喜欢亚历山德罗,充其量也不过是幽会啊,多少带点儿刺激的私通啊等等,就像玛加丽塔本人跟任何一个牧羊人都会于的那样。在她眼光里,任何事情都不是不可能的。但要说到结婚么!恐怕夫人知道了这个念头也不会比玛加丽塔更吃惊。
  亚历山德罗和蕾蒙娜之间的事很少能逃过玛加丽塔的眼睛。这姑娘简直像个小妖精——一个小时里,这儿、那儿、到处都有她的身影,那副眼睛,像她母亲经常教她的那样,能把脑袋四周全都看到。眼下,在新的目的、新的情感刺激下,她步履更快,耳更聪、目更明。一天里面几乎每时每刻她都能肯定地知道亚历山德罗和蕾蒙娜在哪里;他俩之间的碰头她几乎全都看见或猜到。
  其实在夫人家里,生活这么单调,这一点本来是不足为奇的;不过,玛加丽塔还是为此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就连费利佩,占据着走廊这一可以眼观六路的有利位置,再加上与蕾蒙娜的密切关系,自以为家里发生的事大都逃不过他的注意,但是就连他,如果玛加丽塔把一切都告诉他的话,也会大吃一惊的。在最初几天里,蕾蒙娜本人坦率地把大部分情况告诉了他——告诉他,为了迎接萨尔别德拉神父的到来,她采来许多绿蕨装饰教堂,当她准备把绿蕨撒开,浇上水,以防它们枯死的时候,亚历山德罗说:“哦,小姐,它们死了!别再为它们操心了!我愿为你去采新鲜的;”第二天早晨,她发现教堂门旁有一堆绿蕨,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蕨子;很长,像鸵鸟的羽毛,有六到八英尺长;羽毛似的掌叶铁线蕨,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和银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蕨子,有她以前所看见的两倍那么大。她把蕨子插进花瓶里,排列在高高的烛架四周,教堂被装饰得很漂亮,好似一个暖房。
  又是亚历山德罗,把洋蓟地里上一年没被牛踩倒的果皮全都捡起来,并拿了一个给她,羞怯地问道,她是否觉得这比纸花要漂亮。他说,他的乡亲们用这些东西做花环。它们比任何纸花都漂亮,笔直的纤维像丝绸一样,组成一个个又大又软的圆盘,四周全是尖刺,像级干一样光滑,形似圣徒的光环,那奶油似的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逗人喜爱。它们躺在地上,竟然从来没人注意过,真是天大的怪事。蕾蒙娜用它们做了一个大花环戴在圣徒约瑟夫的头上,在圣母子里放了一束;夫人看见了,惊喜地叫了出来,她以为它们一定是用丝绸和级于做的。
  亚历山德罗还送给她漂亮的篮子,是帕拉的印第安女人们编出来的,有一只来自北方,来自图莱里;篮子是用艳丽的羽毛跟芦杆一起编织而成——红黄相间,一道道,一圈圈。看上去就象是用五光十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鸟羽织成。
  亚历山德罗又送给她一个漂亮的石碗,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光洁如缎,是亚历山德罗的朋友从圣卡塔利娜岛弄来给他的。开始的几个星期里,几乎每天都有表现亚历山德罗的周到和善意的新的证物被记载下来。蕾蒙娜也常常重复亚历山德罗对她说的事——他从他父亲那里听来的传教区的往事;圣徒的故事,早先神父们的故事,照亚历山德罗的说法,与其说他们是人,不如说他们更像圣徒——建立第一个传教区的胡尼佩罗神父,他的朋友格雷斯佩神父,亚历山德罗的祖父作为格雷斯佩神父的仆人跟他出过远门,他曾亲眼见过格雷斯佩神父做出的许多奇迹。有一只杯子,神父专门用来装巧克力,作他的早餐——一只漂亮的杯子,放在一只盒子里,这是神父唯一的奢侈品;有一天早晨,杯子打碎了,所有的人都又害怕又难受。“没关系,没关系;”神父说;“我能把它拼起来;”他把两个碎片拿在手里,紧紧地拼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两个碎片又成了一个牢固的整体,整个旅程中神父像平时一样使用它。
  但是现在,蕾蒙娜再也不敢主动提到亚历山德罗。有时候费利佩巧妙地问起他,或暗示到他,她也只是简单作答,从不把话茬儿接过去;费利佩还注意到另外一件事:现在她连看都不大看亚历山德罗。当他跟别人说话时,她总是把眼睛盯着地面。要是他跟她说话,她则迅速抬头看他一眼,紧跟着就把眼睛垂下。亚历山德罗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心里很高兴。他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知道,在他们极为难得的个别相处的时刻,她会如何不同地看他的脸。他美滋滋地想,这事儿只有他知道;但他错了。玛加丽塔也知道。她不止一次地看见过。
  亚历山德罗不止一次地在溪边的柳树林里找到蕾蒙娜,在那儿跟她说话。第一次纯属偶然;而后就再也不是偶然的了,因为亚历山德罗常上那儿寻觅,希望能找到她。在蕾蒙娜的心底里,也有着一种——姑且不说是一种希望,希望看见亚历山德罗吧,至少是一种记忆:那儿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当然她没有明说出来,而是带点儿心照不宣。这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即使在中午也是凉爽宜人,潺潺流水里始终充满音乐。蕾蒙娜常在那儿跪上一个早晨,洗洗花边、手帕什么的;亚历山德罗一看见她,就再也不想离开。每逢这种时刻,第一个晚上的情景就栩栩如生地再现在他眼前:在落日余辉中乍一看见她的脸,他直以为她不可能是肉体凡胎。直到现在,他依然认为她至少也是个圣徒;可是,唉,他太清楚了,她实在是个凡夫俗子!好多回他独自一人在夜里来到这儿,躺在草地上,双手浸在流水里,神思恍惚地玩弄着水,以其颇具诗人气质的印第安人方式思忖着;“就在这儿从她手底流过的水流向何处呢?这些水永远到不了大海;但我喜欢这里的水!”
  玛加丽塔见到过他这么躺着,做梦也想不到他的举动竟出于如此高雅的情感,但她莫名其妙地朝那儿摸去,心里在想:“他希望他的小姐会来这儿会他。这倒是个小姐会情人的好地方,竟然在洗衣石旁!要是夫人撞见你在这儿跟一个牧羊人的工头山会,也许是调情!那这儿的水倒能更快地洗掉你在夫人眼里的污点。哦,要真有这样的事,我可要快活死了!”她越看,越觉得这事儿早晚得发生。蕾蒙娜和亚历山德罗通常总在柳树林里幽会;玛加丽塔注意到,他们说话的时间越来越长,分手时一次比一次难舍,有时候都快接近晚饭时分了,她感到一种恶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的满足,她一只眼睛看着花园小径,焦虑不安地在夫人身边徘徊,巴不得夫人能吩咐她去叫小姐吃饭。
  “但愿我能突然走到他们面前,像她以前对我说话时那样对她说,‘夫人找你’。哦,那该多解气啊!我要是说出那些话,准会像一根鞭子抽在他们两人的脸上!会有机会的!会有机会的!她早晚会在那儿欢度她的美好时光的时候被抓住的!我要等待!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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