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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亚历山德罗居然那么迅速而自然地适应了替莫雷诺夫人掌管家务的工作,看着真叫人感到奇怪。他从容不迫地处理问题,乱麻理出了头绪,崎岖的地方变得平整。幸亏老胡安·卡向来喜欢他,听说他留下来,感到极大的宽慰。也许这个宽慰里面并非全无私心,因为胡安自从出了事故后就一直害怕他会就此永远失去他的地位;他知道,有个墨西哥人早就在觊觎他的位子了,有一回在方登戈舞会上,那人踉阿妮塔跳舞,竟然公开吹嘘说,只要那个不中用的老傻瓜胡安·卡尼托一让路,他就要做莫雷诺夫人牧场上牧羊人的头。要是看着这个家伙在牧场上发号施令,那准会叫胡安发疯。
  但温和的亚历山德罗只是个印第安人,夫人自然绝对不会把一个印第安人永远安置在她牧场里这么重要的位子上的,这正合他的心意;他一开始就真心地与亚历山德罗亲近;让亚历山德罗按时到他房间里来,喋喋不休地向他发布几百条的指示,对许多事情作出解释,其实亚历山德罗比他明自得多,遗憾的是老胡安并不知道这一点。
  亚历山德罗的父亲在圣路易斯雷伊放牧传教区的牛羊,苦心经营了二十年,像他这样的高手绝无仅有,光他本人拥有的羊儿就跟莫雷诺夫人的不相上下,但这点胡安并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亚历山德罗作为巴勃罗酋长的儿子,本人就拥有尊严和权威的地位。在胡安看来,印第安人总归是印第安人,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亚历山德罗在待人接物上的温文尔雅,他的沉着镇静的举止,在胡安责来,完全是因为这孩子生来温和、令人喜爱。要是有人告诉他说,尽管费利佩先生本人从小受其母亲教诲,为人厚道、正直,彬彬有礼,但亚历山德罗的父亲在这方面对亚历山德罗进行的教育更要来得精心,胡安要是听说这话,准会目瞪口呆。可以肯定,这两位家长的标准是不同的。但是没有理由说优势尽在夫人一边。诚然,有许多事情费利佩知道,而亚历山德罗一无所知但也有许多事情亚历山德罗可以做费利佩的老师。而要说到心灵、道义方面的事儿,亚历山德罗的水准则要比费利佩高出一筹。作为男人,费利佩算得上是公正、体面的;但环境和机会可能会摆布他,而对亚历山德罗则无可奈何。亚历山德罗不会说谎,而费利佩则有可能。对于宗教,亚历山德罗生来充满尊崇和虔敬,而费利佩是被教育成一个虔敬的天主教徒。但他们两个都是纯洁无瑕、胸怀坦荡、慷慨大方的年轻人,由于奇异的机遇使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密切,因而注定会变得彼此依赖、难分难舍。那天,亚历山德罗的江声那么神奇地平缓、控制了费利佩来势凶猛的发热。之后费利佩再也没有发过其势汹汹的谵言妄语。那天晚上,他从第一次长时间的沉睡中醒来,正如萨尔别德拉神父所预言的那样,他显得很正常,认出了每一个人,提的问题也合情合理。但由于热得太厉害,脑子过度兴奋,他的行动很久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他时尔有点儿神志不清,特别是刚刚睡醒的时候;令人颇觉奇怪的是,每逢这种时候,他叫唤的总是亚历山德罗,而他渴求的则似乎总是音乐。第一个晚上,他回想起亚历山德罗曾为他唱过歌。“我并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神志不清,我说的话有许多我是知道的,但我却情不自禁地说出来;我听见蕾蒙娜请求亚历山德罗唱歌;当他开始唱时,我记得我感到圣母来到了我的身边,把她的手搁在我的头上,带来一阵清凉。”
  第二个晚上,也就是剪毛手们离开后的第一个晚上,亚历山德罗看见蕾蒙娜在走廊里,便走到石级下面说,“小姐,今天晚上费利佩先生要不要我为他拉小提琴?”
  “怎么,你用谁的小提琴?”蕾蒙娜惊问道。
  “我自己的,小姐。”
  “你自己的!我记得你说过,你没带琴来。”
  “是的,小姐,我是说过;但我昨天晚上派人去拿了,现在就在身边。”
  “派人去坦墨库拉,已经回来了!”蕾蒙娜叫道。
  “是的,小姐。我们的马儿又快又健。它们能日行几百里,不当回事。是何塞去拿的,这会儿他该到奥尔特加牧场了。”
  蕾蒙娜的眼睛闪闪发光。“要是我能谢谢他就好了,”她说。“你应该事先就让我知道。他应该得到报酬。”
  “我付了,小姐;他是为我去的,”亚历山德罗说,话音里表现出自尊心受了点伤害,这点蕾蒙娜应该觉察得到,但她没有察觉,而且越发刺痛这位情人的心。
  “可你是为了我们去拿琴的呀,亚历山德罗;夫人肯定宁愿她自己来付钱。”
  “已经付过了,小姐。这没什么。如果费利佩先生想听琴,我愿意拉,”亚历山德罗慢慢地走开了。
  蕾蒙娜凝视着他的背影。这是她第一口看着他时没有想到他是个印第安人,其实她根本用不着这么想,因为他的皮肤丝毫不比费利佩黑;但她的种族意识太强烈了,直到目前这一刻她才把它忘掉。
  “多么聪明的头脑,多么优美的步履!”她想。接着,她更加专注地看着他,自言自语,“看他走路的样子,好像有谁得罪了他。他不喜欢我来付钱给那个为他跑腿的人。他愿意为亲爱的费利佩效劳。我要告诉费利佩,等亚历山德罗走的时候,我们要给他一点礼物。”
  “他是不是很帅,小姐?”玛加丽塔凑着她的耳朵带着笑声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她们两人之间向来就是这么随便的。“他很帅,对不?哦,小姐,他的舞跳得才叫棒呢,你想都想不到!去年我每个晚上都跟他跳;他脚上像有翅膀似的,尽管他长得又高又大。”
  那姑娘的语气里带有一种轻佻的意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突然使蕾蒙娜大为不快。她一下子从她身边走开,用一种她失乎从未用过的语气对玛加丽塔说,“这样谈论年轻男人可不好。夫人要是听见你的话会不高兴的,”说完她拔脚就走了,留下可怜的玛加丽塔一人,如入五里雾中似地愣在那里。
  她望着蕾蒙娜离去的身影,又望了望亚历山德罗的身影。她过来前曾听见他们在一块儿说话。她大惑不解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冥思苦索;随后,她摇了摇头,跑了起来,试图把那番刺耳的话从心里抹掉。“肯定是亚历山德罗得罪了小姐,”她想,“怪不得她那么对我说话。”但是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使她忘却的。这天里她有好几次回想起这事,依然觉得莫名其妙,一点摸不出个头绪来。这是一颗小小的种于,她怎么也想不出它的名宇来;但它被种进了土地里,总有一天会发芽、开花、结果——温室里的土地,一颗苦涩的种子;而有朝一日它开花了,蕾蒙娜就会有了一个敌人。
  蕾蒙娜的心和玛加丽塔一样,毫无意识,她走进了费利佩的房间。费利佩在睡觉,夫人坐在他旁边,她已经这么坐了几天几夜——她那黝黑的脸儿日见消瘦、扭歪;她的头发看上去更白了,说起来简直不可能;由于虚弱和优伤,她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亲爱的夫人,”蕾蒙娜轻轻地说,“乘他睡着,你出去一会儿吧,让我来看着——你到走廊里去走走,那里还有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又明亮又温暖。你要是不吸点新鲜空气会生病的。”
  夫人摇摇头。“我的位于在这里,”她答道,声音干巴巴的,很生硬。莫雷诺夫人最根同情,她既不愿给人以同情,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同情。“我不离开他。我不需要空气。”
  蕾蒙娜手里拿着一朵金线锦玫瑰。这会儿走廊的檐上全都覆盖着这些玫瑰,就像金流苏的粗穗似的倒悬下来。这是费利佩最喜爱的玫瑰。她弯腰将玫瑰放在床上,靠近费利佩的头边。“等他醒来看见它,准会高兴的,”她说。
  夫人一把抓起玫瑰,把它扔到房间较远的地方。“把它拿走!花儿对生病的人是有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的,”她冷冷地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夫人,”蕾蒙娜温顺地说;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失人一直放在桌子上的盛着麝香的碟于,那桌子紧靠着费利佩的枕头。
  “麝香另当别论,”夫人看见了她那一瞥,便这么说道。“麝香是药;它能使人苏醒。”
  蕾蒙娜知道费利佩恨厉香,但她绝对不敢说出来。费利佩曾跟她说过好多次,说他讨厌那香味,但他的母亲却那么喜欢它,她要求一定要让走廊和家里时刻充满这种味儿。蕾蒙娜也讨厌它。有时候这味儿还会使她昏厥,简直就跟死过去一样。但她也好、费利佩也好,他们都不敢在夫人面前承认这一点;如果他们这么做了,她准会以为他们是在发疯。
  “要我留下吗?”蕾蒙娜温和地问道。
  “随你的便,”夫人回答。这会儿只要一见蕾蒙娜的面她就厌烦,她有一种感觉,一种她不愿深究的感觉,真要深究的话,准会吓她一跳。她不敢直截了当地对自己说:“为什么这个姑娘身强力壮,而我的费利佩却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如果费利佩死了,我不能再见这个姑娘。她是什么人,竟然受到圣徒的保护!”
  但是每当蕾蒙娜走进房间,尤其是,每当她帮着护理费利佩时,夫人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或类似这样的感觉。要是办得到的话,夫人宁愿亲自为费利佩做一切,决不让别人插手。甚至蕾蒙娜的眼泪有时也使她发怒。“她懂得什么爱费利佩!他跟她毫不相干!”夫人想,她误解,她鲁莽,她忘了血缘关系比之心里的爱情是多么软弱无力,这一切都令人感到奇怪。
  如果夫人那发怒的心里能漏进一星半点关于她和蕾蒙娜已经在费利佩心里所占位子的情况,那她准会当场自shaa或shaa死蕾蒙娜,两者必居其一。但是这种情况是不可能让她知道的;这种念头绝对进不了夫人的脑子。哪怕是上帝的揭示也进不了她的耳朵。说来也是我们有幸,总有一些无形的手拿着无法透视的面罩隔在我们和我们日常最亲密的同伴之间。
  这天黄昏,费利佩又变得烦躁不安,浑身发烧。他整天只是不时地打个吨,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叫亚历山德罗来,”他说,“让他来为我唱歌。”
  “现在他把小提琴拿来了;如果你更喜欢听他拉琴的话,他愿拉,”蕾蒙娜说;她把亚历山德罗告诉她的事转告给了费利佩,说他如何派人骑马到坦墨库拉去拿琴,半天一夜就赶了回来。
  “我要付钱给那个去拿琴的人,”她说,“我知道你母亲当然愿意给他酬劳的。但我看亚历山德罗生气了。他只简单地回答我说,钱已付了,这没什么。”
  “你这下可太伤他的心了,”费利佩说。“多可惜啊!那个亚历山德罗,他就像卢西弗大主教一样骄傲。你知道他父亲一直是他们那队人的头;事实上,有好几个剪毛队都取他管。现在他们管他叫将军,这是从美国人那里得来的官衔;以前他们叫他酋长,佩雷神父离开圣路易斯雷伊之前,巴勃罗一直负责整个牧羊业,是总管事和发放薪水的出纳员。佩雷神父对他一百个放心;我听说他要把几箱数不清的黄金托付给巴勃罗,用来支付印第安人的薪水。巴勃罗识文断字,很富裕,我看他拥有的羊跟我们一样多!”
  “什么!”蕾蒙娜惊叫道。“他们看上去全都像穷光蛋似的。”
  “哦,对,”费利佩答道,“跟我们相比是这样;但有一个原因:他们一切都是平分的。听说,老巴勃罗供养着半个村子的人。只要他还有一点东西,他就决不会看着他的印第安人挨饿。”
  “多慷慨啊:“蕾蒙娜热切地惊呼道;“我觉得他们比我们好,费利佩!”
  “我也这样认为,”费利佩说。“我向来都这么说。印第安人是世界上最慷慨的种族。当然,这一点他们多少是从我们这儿学去的。但当神父初次来到这儿时,他们就已非常慷慨了。有时间你问问萨尔别德拉神父。他读过胡尼佩罗神父和克雷佩神父的全部日记,他说,那些没有开化的野蛮人对每一个到他们那儿去的人都提供食物,真叫人惊奇。”
  “费利佩,你说得太多了,”门口传来夫人的声音;她边说边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蕾蒙娜。如果她把话说出口,那就是这样的:“瞧,你多么不配受到费利佩的信任呀。所以我不到万不得已决不离开房间!”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蕾蒙娜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她略感不安地觉得自己理应受到责备。
  “哦,亲爱的费利佩,你不舒服吗?”她温顺地说;又转向夫人,“确实,夫人,他是在说话,但只说了一会儿,声音很低。”
  “去叫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好吗?”费利佩说。“要他把琴带着。我想如果他拉琴我会人睡的。”
  蕾蒙娜找亚历山德罗找了很长时间。每个人都是几分钟前见到过他,但谁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里。厨房、羊栏、葡萄园、果园、胡安·卡的病室——蕾蒙娜全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最后,她站在走廊的台阶下面,似乎看见人影儿在洗衣石旁的柳树底下晃动。
  “他会不会在那儿呢?”她说。“他在那里干什么呢?和他在一起的是谁?”她顺小路朝那儿走去,边走边叫:“亚历山德罗!亚历山德罗!”
  听到第一声呼唤,亚历山德罗就猛地一下从他的同伴身边跳开,几乎在第二声呼唤出口之前,他已来到了蕾蒙娜的跟前,和她面面相对。
  “我在这儿,小姐,是费利佩先生找我?我带着小提琴呢。我想也许他喜欢在傍晚时分听我拉琴。”
  “是的,”蕾蒙娜回答说。“他想听你拉琴。我正到处找你。”她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偷偷朝他身后的黑幕里望去,要看看那个在小溪边慢慢移动的身影儿是谁。
  蕾蒙娜所关心的一切没有逃过亚历山德罗的眼睛。“那是玛加丽塔,”他连忙说。“小姐要找她吗?要不要我跑去叫她?”
  “不,”蕾蒙娜说,又觉得不高兴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不高兴,“不,我不找她。她在那儿干什么?”
  “在洗东西,”亚历山德罗天真地回答说。
  “拣这个时候洗东西!”蕾蒙娜认真地想。“纯粹是个借口。我要看着玛加丽塔。夫人是绝不允许有这种事情的。”她一边与亚历山德罗并肩走回屋子,一边在想,第二天早晨要不要向玛加丽塔说说这事。
  在这同时,玛加丽塔也满肚子不高兴地陷入沉思之中。她一边把围裙从水里拎起又浸下,一边在自言自语:“乘我还在这儿,倒不如把他们干掉。多气人哪!我还没跟他说上两句话,偏偏她就来把他叫走了。而他刚听到她的声音,就像中了箭似地跑了。我真想知道这男人中什么邪了,变得这么厉害。要是我能好好地跟他在一起待上半个小时,我很快就能弄清真相了。哦,可他的眼睛看透了我,彻底看透了我!我知道他是印第安人,可那有什么关系呢。他比费利佩先生要帅上几百万倍。那天胡安·何塞就说,要是让他来做牧羊人的头,那要比老胡安·卡强多了,但愿费利佩先生看到这一点;如果亚历山德罗要在这儿待一个夏天,那么费利佩为什么青不见这一点呢?”没等围裙洗好,玛加丽塔已筑起一座理想的空中楼阁:她嫁给了亚历山德罗,一座漂亮的小房子,孩子们沐浴着阳光,在洋蓟地里玩耍。她自己依然为夫人干活。“小姐也许会嫁给费利佩先生,”她补充说。她的思路不太流畅了。“他崇拜她走过的地方。瞎予也能看出这一点。但也许夫人不会同意。反正,费利佩先生总得有个妻子呀。”这真是个幼稚的、女孩子气的幻想,用甜蜜、自然的渴望建成的楼阁,任何黄花闺女,不管身份高低,都不必为此脸红;但这楼阁是建在浮沙之上的,狂风和洪水马上就会侵袭它,这一点可怜的小玛加丽塔做梦也想不到。
  第二天,玛加丽塔和蕾蒙娜各卧心里揣着个“小九九”做着家务。玛加丽塔已打定主意,天黑前要与亚历山德罗好好长谈一次,不管使用光明正大的手法还是卑鄙的手法。“我知道,去年他是挺着得上我的,”她对自己说,回想起那时的几次舞会和告别时的美好的夜晚。“可是现在每个人都要打扰他,胡安在病床上要他去聊羊群的事儿,费利佩先生在另一张病床上要他去拉琴催眠,还有那么多的羊儿要他照料,而他居然役有生病,这可真是奇了。不过今天日落前我要找到一个机会,或者制造一个机会。只要我能跟他在一起行上半小时,过后我就不怕了,我知道怎样对付男人!”信心十足的玛加丽塔说。如果说实话,那么应该承认,她确实很能对付男人,而且进退自如,就她这个年龄、这个地位的姑娘来说,堪称全地区一绝。就在这注定对她的生活影响重大的一天开始之际,玛加丽塔打定了这样的主意。
  蕾蒙娜的意图也十分明确。她经过一番思考后,决定不把昨天晚上玛加丽塔在柳树底下跟亚历山德罗在一起的事儿告诉夫人,而要仔细当心玛加丽塔,看看有没有进一步的迹象表明她试图与亚历山德罗私会。
  她认为她采取的这个措施主要是为玛加丽塔好,她不愿意把她的事抖露给夫人,引起夫人的不快,夫人要是发起火来,那一定十分厉害,叫人难以忍受。她也明白,她之所以不愿意把这事捅出来,是怕影响夫人对亚历山德罗的评价,把他看得太低。“再说如果一个姑娘缠着他,跟他轻佻,那也不能怪他呀;肯定是她青见他在柳树边,就借口洗衣服,有意到他身边去了。如果他不是傻瓜,那他就应该看得出,她是决不会在晚上去洗衣服的。在我看来,他似乎不是个玩弄姑娘的人。他似乎跟萨尔别德拉神父一样,想的尽是些严肃的事儿。如果我今天青见玛加丽塔有什么出格的行为,我要亲自对她指出,语气温和而又坚决,要她对自己的行为多加检点。”
  于是,像另外一个姑娘一样,蕾蒙娜全部集中在亚历山德罗身上的心思,也与开头有所不同,变得更温和,更富于想象了,非常奇怪,她说出的话儿竟然也有点儿像那个姑娘一样。
  “我从没见过亚历山德罗这样的眼睛,”她说,“我奇怪竟会有姑娘跟他轻佻。甚至我自己——当他眼睛注视着我的时候——也感到了局促不安。他的眼睛有点像圣徒,那么庄重,但又那么温柔。我肯定他一定是个大好人。”
  这一天就这么开始了;如果说那天山谷里有一个专门制造事端的魔鬼在作祟,肆意搅乱人间的事务,那它也不会像她俩那样把事情弄得称心如意。早晨十点不到,蕾蒙娜正坐在走廊里绣花,半隐在葡萄藤后面,看见亚历山德罗拿着修枝dao朝着花园东边的洋蓟地走去,进了吉园。“他到那儿去干什么呀,”她想。“他不会到那儿去砍柳树吧。”她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树丛里。
  看见这幕情景的并非蕾蒙娜一人。玛加丽塔从萨尔别德拉神父房间的东窗也看见了。“我的机会来了!”她说;她匆匆抓起一条长头巾,妖艳地朝头上一技,悄悄绕过屋角,随后拔脚朝亚历山德罗的方向飞奔而去。她的脚步声传到蕾蒙娜的耳中,蕾蒙娜抬起头来,一眼就把这个情景看了个一清二楚。玛加丽塔不可能到那里去办正经事儿。蕾蒙娜莫名其妙地升起火来,脸上火辣辣的。但她又想,“哦,也许是夫人让她去叫亚历山德罗的!”她站了起来,来到费利佩的房门口,朝里一看,只见夫人双目紧闭,坐在费利佩床边的椅子上。费利佩在打瞅夫人睁开眼睛,探询的目光注视着蕾蒙娜。
  “你知道玛加丽塔在哪儿吗?”蕾蒙娜问。
  “在萨尔别德拉神父的房间里,要不就在厨房里给马达帮厨。”夫人轻轻地回答说,“是我吩咐她今天早晨帮着玛达做胡椒的。”
  蕾蒙娜点点头,回到走廊里,坐下来,考虑着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然后她又站起来,来到萨尔别德拉神父的房门口,朝里奇去。房间里依然很乱。玛加丽塔活儿没干完就走了。蕾蒙娜气得双颊更红了。说来奇怪,她对这件事的每一个步骤都预测得那么准。“她从这扇窗子里看见了他,”蕾蒙娜说,“就奔着追他去了。真丢人。我得去把她叫回来,让她知道这一切我都看见了,现在该是结束这件事的时候了。”
  但一回到走廊里,蕾蒙娜便停了下来,又坐回到椅子上。她有一种好像是在监视别人的感觉,为此觉得挺恶心的。
  “我就在这儿等她回来,”她说,拿起了刺绣活儿。但她根本没心思干活。时间过得挺慢,她坐在那儿,眼睛紧盯着古园,亚历山德罗和玛加丽塔先后都消失在那里。最后她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其实并不太长——也许半小时左右;不过,在她看来,在这段时间里,玛加丽塔足以跟亚历山德罗谈得非常投机,等到蕾蒙娜突然出现在杏园门口,严厉地说,“玛加丽塔,屋子里有事!”到这时,事情就可能出现糟得不能再糟的局面,让他们大吃一惊了。确实,每个有关的人都面临危局。蕾蒙娜到达吉园门口时看见了这样一个场面:亚历山德罗背靠栅栏而立,右手握着修枝dao无力地低垂,左手被玛加丽塔握着,玛加丽塔紧挨着他,抬眼望着他的脸,露出一副半是莽撞、半带爱恋的表情,更加糟糕的是,亚历山德罗一见到蕾蒙娜,立即把手从玛加丽塔的手里抽出,并想尽量离她远一点,带着一种厌恶、反感的表情看着她,蕾蒙娜尽管生气,但也不由自主地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既然连蕾蒙娜都看到了,玛加丽塔岂不更看了个一清二楚!看见了,只有当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受到挫伤时才能看见和感受到这一点。这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叙述这件事要花上两三倍的时间。没等亚历山德罗弄明白出了什么事,蕾蒙娜和玛加丽塔已经消失在花园的葡萄架下,——蕾蒙娜一本正经地、默默地走在前面,玛加丽塔跟在后面,脚步迟缓,有气无力,但心里却燃烧着一团怒火。
  事情虽然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却向玛加丽塔揭示了实情。对亚历山德罗也是如此。
  “天哪!”他说,“小姐还以为我在跟那姑娘谈恋爱呢。但愿她见鬼去!小姐看着我的那副样子,就像我是条狗似的。亏她想得出,一个男人一旦看见了她,怎么还会去看上别的女人!我永远也不能把这点告诉她!哦,这实在忍受不了!”愤怒之中亚历山德罗猛烈地挥舞起修枝dao来,dao刃刺进一棵老橄榄树里,直刺到手柄处。他真恨不得一死了之。他打算离开这里。他还有什么脸再见小姐呢!
  “让那个姑娘见鬼去吧!”绝望之中他一遍又一遍地这么说着。从此那姑娘交上了恶运,这实在委屈了她。
  玛加丽塔心里的痛苦更不待言。她比亚历山德罗早半秒钟看见蕾蒙娜,当时除了被人看着这样和亚历山德罗站在一起,有点心慌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大祸临头,——本来她可以等事情再有一点进展后就向蕾蒙娜和盘托出——因此没有把亚历山德罗的手放掉。但紧接着她就看见亚历山德罗脸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有变,哦,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永远!竟然会有个男人这么看她!他一看见蕾蒙娜,似乎身上所有的血都涌到了脸上,他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因为是玛加丽塔握着他的手,而不是他握着她的手——把他的手抽了回去,并把她从他身边推开,使她差点儿摔倒。如果他这么做只是因为害怕蕾蒙娜看见他们在一起,那她还受得了。但玛加丽塔心里清楚得很,这里另有名堂。当亚历山德罗的目光落在蕾蒙娜身上时他脸上那副转瞬即逝的、痛苦的、感到羞耻的、恳求、崇拜的表情,像闪电似的从她的意识里掠过。现在她比亚历山德罗本人更清楚地了解到了他的秘密。在她的第一阵怒火中,她既没意识到自己与蕾蒙娜之间的鸿沟,也没意识到蕾蒙娜与亚历山德罗之间的鸿沟。她的妒火那么强烈,就像他们三个完全应该平起平坐似的,因此她当时就傲气十足地反问道,“小姐叫我吗?”
  蕾蒙娜迅疾地转身直对着她,青着她的眼睛,说,“我看见你到吉园去了,玛加丽塔,我知道你去干什么。我知道昨天晚上你就跟亚历山德罗一起在小溪边。我找你只是想告诉你,要是再让我看见这种事情,我就要告诉夫人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玛加丽塔郁郁地嘀咕说,“我不懂小姐的意思。”
  “你很明白,玛加丽塔,”蕾蒙娜反驳道。”你知道夫人是不允许这种事情的。从现在起,你得当心你做的事。”说到这儿两人就分手了,蕾蒙娜回到走廊里,继续绣她的花儿,玛加丽塔去做被她遗忘的事情:替好心的神父整理床铺。但两个姑娘的心里都憋着火儿,而玛加丽塔要是听见了一会儿以后在走廊里说的话,她的心里也许会更火、更不痛快。
  亚历山德罗对玛加丽塔、对他自己,总之,是对命运,发了一通火,几分钟后,他恢复了理智,他精明地说服了自己,眼下作为夫人、也作为小姐的仆人,他有责任解释清楚他刚才的处境。只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刚一有了这个念头,就快速地朝屋子跑去,希望能在走廊里找到蕾蒙娜,他知道,只要不跟费利佩在一起,她就总是待在走廊里。
  蕾蒙娜看见他走来,便垂下眼睛,全神贯注地绣着花。她不想看见他。
  脚步声停住了。她知道他站在走廊里。她不想抬起头来看。她以为只要她不抬头,他就会走开。她既不了解印第安人,也不了解情人的性格。过了一会儿,见他老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她忍不住了,便抬起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他脸上那凝视的目光,由于那么长时间无拘无束地注视她,慢慢地集中了一个男人心灵里所有的情思,就像一面火镜从阳光里引出火来一样。蕾蒙娜情不自禁地轻轻叫了一声,她一下子跳了起来。
  “哦,我吓着小姐了吧?请原谅。我在这儿等了很久,想跟你说话。我想说——
  突然,亚历山德罗发现自已根本不知道想说什么。
  蕾蒙娜同样突然地发现她完全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但她没说话,只是探究地看着他。
  “小姐,”他又开口了,“我决不会对夫人和你失职。”
  “我相信你,亚历山德罗,”蕾蒙娜说。“没必要多说了。”
  听到这些话,亚历山德罗顿时面露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与其说他听到,不如说他感觉到,蕾蒙娜是理解他的。他第一次感觉到他和她之间存在着个人关系。
  “很好,”他说,句子很简短,就像乎时他和他的乡亲们讲话时一样。“很好,”谦恭地鞠了一躬,随后便走开了。依然憋着一肚子火在萨尔别德拉神父房间里磨磨蹭蹭干活儿的玛加丽塔听见了亚历山德罗的声音,连忙跑出去,想看看他在跟谁说话,结果听见了最后几句。她从一条窗帘后面向外张望,看见了他说那些话时的表情;也看见了听他说话的蕾蒙娜脸上的神情。
  玛加丽塔攥起了拳头。种于开花了。蕾蒙娜又有了一个敌人。
  “哦,亏得萨尔别德拉神父已经走了!”那姑娘狠狠地说,“要不,他无论如何会从我嘴里掏出这个秘密的。也许我可以有一年时间不用仟悔了;在这段时间里会发生很多事情。”
  许多事情,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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