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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密列西耶夫就在这种状态中躺着,甚至主人不见了他也没有发觉。整个第二天他是在昏迷中度过的,到第三天他才清醒。当时,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已升得很高,一束密集的明亮阳光从天花板上的天窗里射进来,透过炉灶上的蓝灰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层层烟雾,径直照到阿列克谢的双脚上。可是,这阳光非但没有驱散黑暗,反而使窑洞更昏暗了。
  窑洞里空空的。瓦利亚低低的、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门从上面传下来。她大概是在忙着什么事,同时唱着一支古老的歌曲,它在这带林区里很流行。这支歌唱的是一棵孤零零的山梨树,它很忧郁,幻想着怎样才能移到橡树跟前。后者也是孤零零的,离它不很远。
  阿列克谢以前多次有幸听到这首歌曲。那些从郊外来平整打扫飞机场的女孩子,成群结队快乐活泼地唱的就是这首歌。他喜欢那忧伤、缓慢的旋律。不过,以前他不曾思考过这歌词的意义,因此,在忙碌的战斗生活中,它们在耳边滑了过去。而现在当它出自这位大眼睛少妇的嘴里时,这些歌词却充满了如此的情感,饱含着真正的女性忧伤,是那样强烈,这已超出了歌词本身。这样,阿列克谢马上就深刻领会了旋律的全部深刻含义,也明白了瓦利亚——山梨树是怎么思念自己的橡树的:

    “……不过山梨树却不能
    移植到橡树跟前,
    看来,小孤儿,
    要永远孤独地摇晃着……”

  她唱了一遍,在她的歌声里可以感觉到真正伤心的泪珠。而等到这歌声停下来时,阿列克谢则想象出一幅情景:她此刻一定会是坐在某个地方,在树底下,沐浴着春天的阳光,忧郁的大圆眼里满含着泪水。他感到自己喉咙里堵得厉害,他想看看那些旧的来信,虽然已能把它们背下来。他想看看那位姑娘的照片——她长得苗条,坐在草地上。这些东西都在他军便服口袋里。他动了一下,想把手伸进军便服口袋里,但是手无力地落在垫褥上。一切又都在昏暗中浮动起来,那昏暗略带灰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泛出明亮、亲切的圆圈。后来,在这片昏暗里、在沙沙地轻声响着的某些尖细的声音里,他听出来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是瓦利亚的声音,另一个是听起来也很耳熟的老太婆的声音。她们在悄悄地说:
  “他不吃吗?”
  “哪儿能吃呀!……昨天嚼了一点点饼,真是一丁点,但又都吐了。这哪里能算是吃东西?牛奶倒是可以喝一点,我们就给他喝了。”
  “瞧,我现在就把鸡汤带来了……大概他心里想喝的是汤。”
  “瓦西里莎大婶!”瓦利亚惊叫起来,“难道……”
  “当然了,鸡汤,大惊小怪什么呢!正常事。摇摇他,把他叫醒,他或许会吃的。”
  阿列克谢迷迷糊糊地听见这个谈话,他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瓦利亚就使劲摇他,既毫不客气又很高兴:
  “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醒醒!……瓦西里莎奶奶送来了鸡汤了!我说,你醒醒!”
  插在门口墙上的松明在照常地燃烧着,劈啪地响着,在它那摇曳不定的冒着烟的微光里,阿列克谢看见一个矮小驼背的老太婆。她的鼻子有点长,布满皱纹的脸像在生气。桌上放有一个大包袱,她就在那儿忙碌,先打开麻袋布,再打开旧的女短袄,然后再打开一层纸,露出了一只铁锅,从铁锅里冒出的那鲜美、浓郁的鸡汤味布满了整个窑洞,以致阿列克谢感到空空的胃竟然起了痉挛。
  瓦西里莎老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还存有严肃、生气的表情。
  “是我拿来的,不要嫌不好,吃下去可以补身子。上帝保佑,吃了大概会有用的……”
  阿列克谢不由得想起了老奶奶的悲惨家事,想起了有“女游击队员”这个滑稽绰号的母鸡的故事。于是这一切——老奶奶、瓦利亚和桌上冒着好香的热气的小锅——在泪水中变得模糊起来,透过泪水他发现:老奶奶的那双严肃的眼睛满含着无限的怜悯,关切地望着他。
  老太婆朝门口走出时,阿列克谢只能说出一句话:“谢谢,老奶奶!”
  “用不着谢,有什么好感谢的?我家也有人在打仗,或许也有人给他喝汤。吃吧,多吃点,身体会好起来的。祝你早日康复!”阿列克谢是从门口听到这番话的。
  “老奶奶,老奶奶!”阿列克谢要尽力向她冲过去,但瓦利亚的双手拽住了他,并使他在垫褥上躺下。
  “你躺着吧,躺着吧!最好是喝一点这汤。”她用德国士兵饭盒上的一个铝制盖子当盘于,把汤盛在里面端给他。这盘子里冒出了油乎乎的鲜美香味。她是扭过脸去把它端来的,大概是为了掩饰她那情不自禁流下的眼泪,说道:“喝这汤吧,喝吧!”
  “那米哈依拉爷爷呢?”
  “他出去了……有事出去了,去找区委会,不会很快就回来。你就喝吧,喝这个汤吧!”
  阿列克谢看见他面前有一把由于日久而发黑的木汤勺,勺边上有缺口,里面盛满了琥珀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鸡汤。
  最初的几勺汤唤醒了他强烈的食欲,喝了一点以后胃就疼了起来、痉挛起来。他只喝了十勺汤、吃了几条松软的鸡肉丝。虽然胃执拗地还要再吃,但是阿列克谢却果断地把食物推开了,因为他知道,在他这种情况下,吃多了可能反而有害。
  老奶奶的汤具有神奇的功能。喝过以后,阿列克谢就睡着了,但并不是进入昏迷状态,而是真正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对于恢复健康很有益。他醒来以后又吃了一点,接着又睡着了,无论是什么事——炉灶里的烟、妇女们的谈话、瓦利亚手的触摸,她担心他是不是死了,就不时地弯下腰来听听他的心脏是否在跳动——都不能使他醒过来。
  他活着,呼吸均匀、深沉。他睡了那个白天所剩下的时间之后又睡了一夜,并且一直那样酣睡着,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打破他的好梦。
  一清早就有一种单调的咕咕声在遥远的什么地方响着。这声音虽然同森林里充满了的其他声响几乎完全没有区别,但是却使阿列克谢精神振奋起来,浑身紧张。他从枕头上抬起了头。
  他的心头升腾起一样奇异的、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沉浸在这种情感之中,眼睛闪闪发光。炉灶里的砖头冷却下来了,发出碎裂声;蟋蟀鸣叫了一夜之后疲倦了,偶尔无精打采地嗽鸣几声;可以听到窑洞上面古松发出的柔和而有节奏的响声,甚至还可以听到春天沉甸甸的水滴打在门口的声音。不过,透过这些声音,可听到一种均匀的轰隆声。阿列克谢猜出,这是“小耳朵”——Y—2式飞机——的马达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时而逼近、加剧,时而响得低沉一些,但是没有离去。阿列克谢的呼吸屏住了。很显然,飞机就在附近,就在森林上空盘旋着,或者是在观察什么,或者是在寻找地方降落。
  阿列克谢尽力用肘部撑着抬起身子,呼喊:“瓦利亚,瓦利亚!”
  瓦利亚此刻不在。外来传来女人们兴奋的说话声、匆忙奔跑的脚步声,那边出了什么事。就在这节骨眼上,窑洞门微微开了一点,门缝里伸进了费季卡那长有雀斑的脸。
  “瓦利亚舅妈,瓦利亚舅妈!”小男孩喊了一阵,然后又兴奋地补充说道:“它在飞……在绕圈子……在我们头上面飞来飞去……”阿列克谢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他就不见了。
  他费了很大劲坐了起来,感到心脏在跳动,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穴和病脚里的血在兴奋地涌动。他计算着飞机盘旋的留数,数了一圈又一圈,数到第三圈时,由于激动而晕倒在垫褥上,重新迅速地投入了具有奇效的、有益于健康的梦境,这梦是万能的、有益于健康的。
  一个年轻、洪亮和低沉的男低音把他弄醒了。对这个声音,即使是在嘈杂的人群声里,他也能分辨得出来。在歼击机团里,只有飞行大队长安德烈·捷葛加连科的声音是这样的。
  阿列克谢睁开眼,但他觉得好像还是在睡觉,似乎是在梦里看见朋友的脸。这张脸长得宽阔、颧骨突出,粗犷得像是木匠做的粗坯,还没有用砂纸或碎玻璃磨擦过似的。它善良、有棱角,额上有一条紫红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疤痕,明亮的眼睛镶有一圈浅得几乎没有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照安德烈的对手的说法——的猪的睫毛,一双淡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眼睛困惑地瞧着一片朦胧的烟雾。
  “喂,老大爷,请把你的战利品拿出来瞧瞧。”捷葛加连科低沉地说。
  幻景没有消失。这是捷葛加连科,但这好像是完全不可相信的。朋友怎么能找到这片密林、这个地下村庄,在这儿找到他本人呢。他站立着,身体高大、肩膀宽阔,像通常一样衣领敞开着。他双手拿着飞行帽,还有大小不等的包裹,飞行帽里装有无线电话。松明架子上的松明从背后照着他。他的头上,剪得很短的金发像一轮光圈发着光。
  从捷葛加连科背后露出的米哈依拉大爷的脸,是苍白的、疲惫不堪的,而双眼则兴奋地圆睁着。他旁边站着护士莲诺奇卡,她翘鼻子、淘气,怀着小动物的好奇瞧着黑暗。这姑娘腋下夹着厚厚的防雨布包,上面饰有红十字。她胸前捧有一束奇异的花。
  大家都默默地站着。安德烈·捷葛加连科踌躇地四下张望着,大概是因为黑暗而看不见,他的目光有一两次冷淡地滑过阿列克谢的脸。对于朋友的意外出现,阿列克谢是怎么也不习惯的。他一直担心着,这一切是不是神志不清的幻觉?
  “这就是他,上帝,他正躺着呢!”瓦利亚一边拉开密列西耶夫身上的皮袄,一边低声说道。
  捷葛加连科再次用困惑的目光扫过阿列克谢的脸。
  密列西耶夫一边使劲用肘部撑着抬起身子来,一边喊道:“安德烈!”
  “安德烈,认不出我来了吗?”密列西耶夫低声说道,同时感到浑身都颤抖起来。
  飞行员又注视了一下这具活骷髅——皮肤蒙上了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像烧焦似的,竭力想认出朋友那张愉快的脸。但是,只有在那大眼睛里(几乎是滚圆的),他才看到密列西耶夫那熟悉的神情。它是执著的、坦城的。他把双手往前一伸,飞行帽掉在窑洞的地上,大小包裹纷纷撒落下来,苹果、桔子与饼于都四下滚开来。
  “辽什卡,是你吗?”飞行员含泪叫道,他那无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长睫毛湿得粘住了,“辽什卡,辽什卡!”飞行员把这个体重轻得像孩子似的病人从床上抱起来了,像搂孩子似地搂住他,不断地重复说:“辽什卡,朋友,辽什卡!”
  ①阿列克谢的又一爱称。
  飞行员把他放开了一会儿,从远处贪婪地朝他看了看,仿佛是在确认这究竟是不是他的朋友,然后又紧紧地搂住他:
  “可不,正是你!辽什卡!好小子!”
  飞行员的双手犹如熊爪那样紧紧抱住这半死半活的身体。瓦利亚和护士莲娜拼命地要从熊爪下救出他。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放了他吧,他只剩下一口气了!”瓦利亚生气了。
  “激动对他是有害的,请放下他吧!”护士不住地说,说得又急又快,话里总是带着许多强调的语气。
  这个人长得黑乎乎的,老气横秋,体重很轻。飞行员最后才真正相信,他果然不是别人,而正是阿列克谢·密列西耶夫,是自己的战友,好朋友,是全团人以为早已死去了的人。于是飞行员抓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野性的胜利呼喊,接着抓住密列西耶夫的肩膀,凝视着他的黑眼睛——这双眼睛从黑眼窝深处高兴地闪着光芒,飞行员叫喊起来:
  “活着!啊,圣母!活着,好小子!这么多天你到底在哪儿?你怎么会这样?”
  护士长得矮小、可笑,是个翘鼻子的胖姑娘,她有少尉军衔。但全团人都不理睬这个,而称她莲诺奇卡或医学护士,因为有一次她就自作聪明地这么向长官介绍自己。莲诺奇卡爱唱歌,爱大笑,所有的尉官她一下子就都喜欢上了。但是,此刻她推开走来走去的飞行员,神情严肃,坚决命令道:
  “大尉同志,请让病人休息吧!”
  她把那束花扔在桌子上,这花还是昨天飞往中心城市特地买来的,看来它根本用不着。接着,她就把饰有红十字的防雨布包打开,一本正经地检查起来。她用短短的手指头在阿列克谢脚上灵活地触摸着,不住地询问:
  “痛吗?那这样呢?那这样呢?”
  阿列克谢是第一次好好地注意自己的双脚:双脚肿得吓人,变得紫黑了,一旦碰上它们,就痛得像有电流通过了全身。但是,很明显,莲诺奇卡特别担心的就是这个,即脚趾的尖端发黑了,而且完全丧失了知觉。
  米哈依拉爷爷和捷葛加连科坐在桌边。他们很高兴,就把飞行员军用壶里的酒悄悄地倒出来喝了,同时津津有味地交谈着。米哈依拉爷爷的声音,有老人的男中音特点,他就用这种声音时断时续讲起来,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讲:
  “事情的结果是这样的,就是说,是我们的孩子们在伐木场上发现了他。德国人在那里砍伐树木造掩蔽部。两个孩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女儿,就叫他们去那儿捡木片。他们就在那儿发现了他。哎哟;这是一只什么怪物!起初,他们误认为是一只熊,他们听说,被打伤的熊就是像这样滚翻的。他们想逃走,但是好奇心又使得他们回去了:这是一只什么熊?为什么要打滚?啊!不是这样吗?他们瞧着他不断打滚,呻吟……”
  “这是个什么样的‘滚翻’?”捷葛加连科疑惑起来。他把香烟盒送到老爷爷面前,“你抽烟吗?”
  老爷爷从香烟盒里拿了一支烟卷,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张折起来的报纸,小心地撕下一角,把烟卷里的烟丝倒在这张纸上,卷起来,点上火,心满意足地深深地吸了一口。
  “怎么不抽,烟是要抽的。咳,在德国人统治下我们还真没见过这种烟。我们抽的是苔藓,还有一种叫大戟的干叶子,就是这个……至于他怎么滚的,你问他好了。我可没看见,孩子们说是这样滚的——从背脊滚到肚皮,从肚皮滚到背脊。他本该在雪地上爬的,看来他没有力气这样做。他是这样地了不起!”
  捷葛加连科老想跳起来,去看看他的朋友,可是女士们在他朋友身边忙碌着,把朋友裹在灰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军用毯里,这毯子是护士带来的。
  “朋友,你就坐着,坐着吧,把孩子里在襁褓里这件事,不是我们男人做的!你听着,并且还要记住,再转述给你们那儿的首长听……这个人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嘿,他真是了不起!整整一个星期,我们全集体农庄的人都来看护他,而他一点儿也不能动。可实际上,当初他还鼓足力气,居然在我们的森林里和沼泽地里爬。老弟,这种事很少有人能做到!就是圣父言行录里也根本没有这种圣迹!他们能去哪儿!你想想,做这种事就相当于站在柱子上修行!什么,不是这样吗?哎,年轻人,你听呀,听呀……”
  老人俯身凑向捷葛加连科的耳朵,他那毛茸茸的软胡子把后者弄得痒痒的:
  “不过,我觉得他大概不会死吧?瞧,他从德国人那儿都爬出来了,难道从死神的镰dao下还爬不出来吗?他只有一把骨头了,所以他是怎么爬的,我简直弄不明白,大概是特别想到自己人这里来吧。另外,他总念叨着这些飞机场、飞机场的,还有别的一些话,还有什么奥丽雅的。你们那儿有位这样的姑娘?或许是他爱人吧……你听没有听见我讲的这些?飞行员呀飞行员,你听见了吗?哎……”
  捷葛加连科是没有听见。他在竭力想象这个人,他的战友,在团里好像是一个很平常的小伙子,是怎样拖着被冻坏了的或被击碎了的双脚,穿过森林和沼泽,不分昼夜地在融雪上爬行,消耗着力气,爬着,翻滚着,只是要逃脱敌人而到自己人这里来。歼击机飞行员的职业,使捷葛加连科对危险很习惯。投身于空战时,他从来没想到过死,甚至有某种特殊的喜悦和激动。但是,要是这样孤零零地在森林里……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什么时候?”老人微微地动了动嘴唇,又从开着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烟卷,把它弄开并着手卷成纸烟,“是什么时间吗?是在大斋节的礼拜六,就是宽恕的礼拜日的头一天,那么正好是一个星期前……”
  ①大斋节(lent),亦称封斋节,是基督教的斋戒节期。
  飞行员脑子里计算了一下日期,算出来阿列克谢·密列西耶夫爬了十八个昼夜。一个受伤的人,在没有东西吃的情况下,要爬这么长时间,这简直是不可置信的。
  “啊,老大爷,谢谢你!”飞行员紧紧地搂着老人,并使他紧贴着自己,“谢谢你,兄弟!”
  “用不着谢,用不着谢,要感谢什么呢?咦,谢谢?难道我是一个与你们不相干的外国人吗!哧,你说说看,不是吗?”这个时候,儿媳妇摆出妇女发愁时的常见姿势,手托腮帮子站着,他就生气地叱责她:“马大哈,把地上吃的东西捡起来!咦,这么贵重的东西到处乱扔……你还说什么‘谢谢’,唉!”
  此时,莲诺奇卡已把密列西耶夫包裹好。
  “没关系,没关系的,上尉同志。”她的话说得简短而迅速,好像滚出的一粒粒豌豆,“到了莫斯科要不了几天就可以把您的双脚治好的,莫斯科到底是都市呀!比这再厉害的病也能治好!”
  她活泼有余,不停地强调说密列西耶夫的病情很快就能治愈,根据这些捷葛加连科领悟到:诊断的结果很不乐观,他朋友的情形很糟糕。“喜鹊儿,干吗吱吱喳喳的?”他心里对“医学护士”有些不满。不过,团里谁也没有把这个姑娘的话当真。他们开玩笑地说,她只相信爱才能治病,而这个倒使捷葛加连科放心了不少。
  阿列克谢裹在军用毯里,只露出个头,这使捷葛加连科想起了中学古代史课本上画的某个法老的木乃伊像。他朋友脸上长出了略带褐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胡须,又浓又硬,他用一只大手在朋友的这面颊上抚摸了一下。
  “没关系,辽什卡!会把你治好的!上面下来了命令——今天就把你送到莫斯科,进一个好医院,那儿全是教授。至于护士么,”他把舌头弹得响了一声,又朝莲诺奇卡眨眨眼,“她们能叫死人站起来。我和你还要在空中继续战斗!”这时,捷葛加连科察觉到自己像莲诺奇卡一样,讲起话来很做作,活泼显得不自然。他用双手抚摸战友的脸,忽然间觉得手指头下面湿乎乎的。“喂,担架在哪儿!把它抬来,磨赠什么?”他生气地命令道。
  他和老大爷一起,小心翼翼地把裹起来的阿列克谢放在担架上,瓦利亚把他的零碎物品收拾起来,包了一个小包袱。
  米哈依拉大爷这位主人曾好几次用好奇的神情看过那把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卫队员的短剑,把它擦干净、磨锋利,还在手指上试过。瓦利亚此时要把这把短剑塞进包袱里。“听我说,”阿列克谢制止住她的这一行为,“老大爷,请拿去做个纪念吧。”
  “哧,谢谢,阿辽哈,谢谢!瞧瞧,这是很有名的钢dao,不过上面写的好像不是我们的文字。”他把短剑给捷葛加连科看。
  “‘Alles fur Deutschland’就是‘一切为了德意志’。”捷葛加连科把dao上的题词翻译了出来。
  阿列克谢想起了他是如何弄到这把短剑的,就重复了一句:“一切为了德意志。”
  “喂,小心,小心,老人家!”捷葛加连科抬起担架的前端,同时喊道。
  担架开始轻轻地晃动起来,费劲地通过窑洞里的狭窄过道,把墙上的泥土也蹭落了下来。
  人们挤到窑洞里来欢送这个“捡来的孩子”,现在他们全拥到上面去了,只有瓦利亚一人留在屋里。她从容不迫地整理了一下插在墙上的松明,再走到横布条做的垫褥跟前,在那垫褥上还留着凹下去的人的轮廓,就用手把它弄平整了。她的目光落到了忙乱间被大家遗忘了的那束花上。这是几小技丁香,它是从温室里培育出的,苍白、憔悴,像在潮湿寒冷的窑洞里度过了冬天的逃亡的村民。她拿起花束,闻了闻混杂在煤烟味中勉强能觉察到的淡淡的春天的气息,便突然倒在那简陋的板床上痛哭起来,倾泻着女人的伤心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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