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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張愛玲的 /魏可風
張愛玲的

◎魏可風  (2002.10.11)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中,某個上海寒冷的冬日,張愛玲第一次穿上皮襖,《苦竹》月刊第二期出刊後,胡蘭成早已西飛武漢去了。她獨自坐在火盆邊,這種不太發煙的上好煤球,現在是越來越貴了。她注視著盆裡悶燃著被灰掩著的一點紅,冷得癟癟縮縮的,偶爾碰到鼻尖,冰涼涼的,像隻無辜的小流浪狗。

不論電器如何好用,習慣於煤球的人仍然很多,暖氣鍋爐、一般家庭小爐灶、飯館大爐灶,以至冬天取暖用的小火盆,由於用途很廣,一九三○年中華煤球公司的煤球已經改善到固定炭素有百分之六十左右,灰分只有百分之十一,宣傳上是「質地堅脆、絕無碎屑、生火甚易、火力極強、燃燒性長」,煙和灰也較少。一噸是洋二十四元。

到了一九三九年一月,還沒過農曆春節,即將去香港讀書的張愛玲,大概也經常在火盆前取暖吧!只是心中的複雜情緒源於自己年輕,卻不確定的未來。十五日的《新聞報》上有個廣生行冬令護容妙品的廣告,畫著香蜜水、雪花膏、茉莉霜、千日香、燙髮油、美髮霜、生髮油,她也許摸摸冰涼的臉頰,這些東西母親都有,而且是更好的外國牌子。看著看著,她笑了,她不需要生髮霜,其他的東西也不見得需要,她只是單純地愛各種廣告。

底下緊貼著的是上海熟煤行的大幅廣告,在商業文明裡,上海報紙的廣告版面是沒有一定的,似乎只要商人出得起價錢,可以隨便指定哪一塊,「閻錫山擁蔣斥汪」的新聞就被擠到「熟煤」的邊角去了。

這種熟煤,比幾年前的蒸氣煤球更能完全燃燒,是從上等煤礦中提去煤氣硫磺,和其他減低火力的雜質,所以有純粹的炭質,燒起來沒有煙,「市上糖果廠、麵包廠、餅乾蛋糕廠、食品店、玻璃廠,以及新式家庭注重經濟衛生者,一律採用熟煤。」大塊每噸國幣四十元,小塊每噸國幣三十六元。這種價錢,看起來是比蒸氣煤球貴多了,那是因為另一方面,上海租界這時已經是孤島,周圍全是日軍,全中國到處都有大大小小的抗日戰爭,雖然孤島裡仍然安全繁華,物價卻上漲許多。

橫著的四格漫畫裡,第一格是一個婦女正用煤爐煮飯,第二格是廚師在菜館的爐灶前,第三格卻是寫字樓辦公室裡,旁邊畫著一座暖氣水汀,最後一格則是大家庭裡的老爺爺坐著看報紙,旁邊是小型暖爐。

通常高級公寓也都安裝有那種管子和鍋爐,和圖中穿著家常無袖長衫的婦女加著熟煤的那種爐有點類似,爐後的管子可以沿著房屋結構安裝,獨棟的花園洋房可以傳熱到每個房間,如果是公寓,也可以傳熱水或熱氣到每一層樓。

這種設備都裝置在房屋最底層,必須有人經常照顧維修。在日軍完全佔領上海之後,趕走各種洋行的外國人,租界不復往日的繁華,物資在軍管之下更貴了,就連熱水汀管子都因為煤塊漲得太貴,廢而不用太久,生鏽了。

張愛玲於是把抱怨列入〈記趣〉中,她說:如果想放冷水,卻開錯了熱水汀龍頭「立刻便有一種空洞而悽愴的轟隆轟隆之聲從九泉之下發出來。◆◆在戰時香港嚇細了膽子的我,初回上海的時候,每每為之魂飛魄散。」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她從香港回上海還不滿兩年,不僅對於港戰死裡逃生的恐怖經驗久久不能忘懷,更不適應日本軍管下的上海,已經不是她昔日熟悉的上海了。

張愛玲的《對照記》中有一張與李香蘭的合影,她自己坐著,李香蘭卻站在她身後,看起來頗有中國女作家大過日本小明星的味道。

李香蘭(山口淑子)的傳奇大概沒有人不知道吧!在四○年代初她主演過《白蘭之歌》、《支那之夜》,飾演角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都是崇拜日本軍人的中國姑娘,直到一九四二年的《萬世流芳》,那首愛國愛民族的〈賣糖歌〉隨著唱片穿越淪陷區,散布到各地,才讓她在中國真正大紅大紫。

這部片子是描述清朝末年林則徐燒鴉片抵抗英軍的事蹟,英軍既是日本的敵國,林則徐又能隱約反射人們的民族情感,是川喜多與張善琨巧妙的設計。李香蘭飾演的賣糖姑娘雖然是次要角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但因為歌聲甜美,角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又正面討好,所以特別受到歡迎。

這個時候的《新聞報》、《申報》上,原本大塊大塊的電影廣告早已不見了,全都擠在版面的下半部,一九四四年七月十二日,報上還刊有李香蘭獨唱會和她主演的《蠻女情歌》的廣告,還有一年的時間才和張愛玲合影,據她後來的回憶,因為長久以來被迫冒充中國人,那時候心情上十分痛苦矛盾,在中國不是中國人,回到日本又不被日本人認同,已經決定向一九四五年,李香蘭與張愛玲在《雜誌》月刊所舉辦的「納涼會記」中碰面,時間是七月二十一日,距離日本無條件投降只剩十餘天,川喜多也在其中露面說話。這時候的張愛玲距離《傾城之戀》舞台劇演出已經半年了,胡蘭成飛到武漢去辦《大楚報》,與小周的事情也早已深深刺傷著她的心,但是表面上誰也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她是暢銷書《流言》、《傳奇》的作者,也是衣著奇怪時髦的上海女作家。

當張愛玲被問到是否能以李香蘭為主角寫一齣劇,張愛玲的回答卻十分巧妙:「李小姐唱〈支那之夜〉,就像歌裡面說到的東方的小鳥,人的許多複雜問題與麻煩她都不會有。我看了《萬世流芳》,很不滿意,不過裡面可以看出李小姐的演技同一般中國演員的過火是絕對相反的兩個系統,簡直格格不入,我看著一直替她為難叫屈。在中國觀眾看來,太自然了也許就等於『瘟』了吧,可是她的個性與喉嚨實在可愛的緣故,他們還是熱烈地接受了她。」說來說去,總是因為李香蘭太特殊了,其他演員和導演根本成了多餘的,為她寫劇,一定得十分風格化,但是以中國電影的現況,甚至日本或好萊塢電影的程度都還不夠配合,所以最後,「替李小姐著想,現在暫時還是開歌唱會的好。」

這是什麼意思?懂得四兩撥千斤的中國人不可能不莞爾,這也就能理解,為什麼那張照片裡,坐著的張愛玲會有那種神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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