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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作人传:第五章 大时代的弄潮儿——在北京(一)(1917.4——1920.12)

周作人传:
第五章 大时代的弄潮儿——在北京(一)(1917.4——19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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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亲历复辟事件

  真正重要的,是病愈一月后发生的震惊中外的张勋复辟事件。周作人说:“当初在绍兴的时候,也曾遇见过不少大事件,如辛亥革命、洪宪帝制等,但因处在偏陬,‘天高皇帝远’,对于zhengzhi事情关心不够,所以似乎影响不很大,过后已就没有什么了。但是在北京情形就很不同,无论大小事情,都是在眼前演出,看得较近较真,影响也就要深远得多;所以复辟一案虽然时间不长,实际的害处也不及帝制大,可是给人的刺激却大得多,这便是我在北京亲身经历的结果了”①。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说明。处于zhengzhi旋涡的中心地带,想远离zhengzhi,zhengzhi也会找上门来,根本不可能回避。北京城市文化中强烈的zhengzhi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彩第一次显示出对于周作人深刻而巨大的影响力。

①周作人:《猫打架》,载《新晚报》1964年5月5日。后收《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

  周作人永远也不会忘记,张勋复辟丑剧开场的那一天——7月1日是星期日,因为是夏天,兄弟俩起来得相当的早,正预备往琉璃厂去,“公子”听差进来报告说:“外边都挂了龙旗了”。尽管这一段“复辟”的空气已相当浓,这消息本在意料之中,但仍然感到满身的不愉快——周作人说,这是一种没法子形容的感情。当天日记即有“晚饮酒大醉,吃醉鱼干,铭伯先生所送也”的记载,此外未多著一字,却足以透露出内心的烦闷。鲁迅有些教育界的朋友,最初打算走避,有的想南下,有的想往天津。鲁迅虽辞去了佥事职,表明自己的zhengzhi态度,但因没有资力逃难,只好与周作人一起在北京坐等。在事变前,周作人曾走访蔡元培先生,问他对时局的看法和意见,蔡先生只简单表示:只要不复辟,我总是不走的。蔡元培镇定自若的态度给周作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自己也是以这种精神来应对这次复辟事件的吧。在周作人日记中,只留下了如下简短的记录——

  7日晴。上午有飞机掷弹于宫城。11时同大哥移居崇文门内船板胡同新华饭店。
  9日阴。托齐君打电至家,报平安。夜,店中人警备,云闻qiang声。
  12日晴。晨四时半闻炮轰声,下午二时顷止,闻天坛诸处皆下,复辟之事凡十一日半而了矣。出至八宝胡同,拟买点心,值店闭,至崇文门大街亦然,遂返。晚同大哥至义兴局吃饭,以店中居奇也。
  13日晴。上午同大哥往访铭伯、季茀二君,饭后至会馆一转,上午三时后回饭店,途中见中华门匾复挂上,五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旗东城已有,城外未有。晚饮酒,夜甚热。
  14日晴。上午十时先返寓,大哥随亦来,令齐坤往取铺盖来,途中五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旗已遍矣。改悬竹帘于补树书屋门外,稍觉凉爽。

  日记里屡次提到龙旗与五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旗,这是表示了一种感情的。正如周作人自己所说,龙旗“当时因为这是代表满清的势力的,所以有看了发生一种憎恶;后来看见临时粗制的龙旗,画的龙有些简直象一条死鳗,心里很是痛快。及至五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旗重又挂正,自然是惊喜之余,情见乎辞了。可是后来这五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旗变成了北洋军阀的旗帜,便又觉得不顺眼”①,不过,那毕竟是“后来”的事。

①周作人:《猫打架》,载《新晚报》1964年5月5日。后收《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

  张勋复辟事件就这样结束了。但在周作人、鲁迅和他们的友人中间,复辟事件的阴影却怎么也抹不掉,拂不去。他们热烈地讨论,痛苦地思索,久久不能平静。人们自然会注意到鲁迅的《风波》——直到1920年10月,他仍然在“消化”这场复辟风波;甚至到1936年,鲁迅逝世前还在为人们“逐渐遗忘”复辟事件而感到忧虑与愤慨②。周作人于20年后在故纸堆中,翻出了当时写的两首诗,并抄录于70年代所写的《知堂回想录》中——

②鲁迅:《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之余·四》

  其一:“天坛未洒孤臣血,地窖难招帝子魂。一觉苍黄中夜梦,又闻蛙蛤吠前门。
  其二:落花时节无多日,遥望南天有泪痕。槐茧未成秋叶老,闲繙土偶坐黄昏”。
  诚如周作人所说,诗中的一些具体史实已属不可考①,但诗中那嘲讽中内含着的强烈的历史悲凉感,即使时过景迁,今天的人们仍然不难领悟。

①据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一一五,复辟前后(三)》中回忆,当时张勋率辫子兵驻在天坛,战败乃只身逃入东交民巷,前门为商会所在地,本事不能复详,大抵当时多有奇论怪话。第二首云南天何事,已不复记忆,时寓居绍兴会馆,院中有大槐树,夏日槐蚕满地,穴土作茧。“土偶”即劳茀尔著《支那土偶考》第一分册,时刚从丸善书店寄来,诗中“闲繙”的即是此书。

  大概从这年的八月起,鲁迅、周作人在东京时代的老同学钱玄同便经常来会馆访问②,通常是午后四时来,吃过晚饭,谈到十一、二点钟,回师大寄宿舍去。聊天的话题自然十分广泛;但中心却常不离张勋复辟事件,以及由此而引起的思考。据周作人回忆,这正是钱玄同(一定程度上也包括鲁迅、周作人)由“复古”往“反复古”方向更坚定地前进的一个转折关口③。钱玄同自己在写给周作人的一封信中也回忆说,在张勋复辟后,他曾与周氏兄弟“在绍兴会馆的某院子中槐树底下”谈过许多“偏激活”④。谈话的详尽内容今天自然无从考实,但根据周作人、钱玄同的有关回忆,仍然可以知其大略。谈话中大约有提倡“非圣”、“逆伦”,积极铲除“东方化”,用合力来“用夷变夏”之类的主张⑤,而钱玄同所谓“偏激”言论大抵有二,一是“应烧毁chinazhongguo书”⑥,二是“应废除汉字”。据说鲁迅曾对钱玄同说,chinazhongguo最好改用一种外国文字如德文;若办不到,则仍写汉文并多羼入外国文的字句⑦。鲁迅的《狂人日记》与钱玄同的《chinazhongguo今后之文字问题》都发表在复辟事件后的一年,其内容显然都曾在补树书屋里讨论过。钱玄同就是在《chinazhongguo今后之文字问题》里提出“欲使chinazhongguo不亡,欲使chinazhongguo民族为20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这样的惊人之论的。钱玄同特地申明,这并非完全是他个人的意见,他是“代朋友立言”,而“朋友”指的就是鲁迅。尽管有关回忆都只提到鲁迅与钱玄同,但可以肯定,周作人即使不是上述“偏激”言论的发明者,也并无异议。周作人自己则把他从张勋复辟事件中引出的教训归结为一点:“因为经历这次事变,深深感觉chinazhongguo改革之尚未成功,有思想革命之必要”⑧。这都说明,周氏兄弟与钱玄同在补树书屋槐树下的讨论,是为尔后他们在新文化运动中的辉煌战斗作好了思想上的准备的。

②查周作人日记:8月中的9日、17日、27日来了三次,九月以后每月都至少来一次。
③周作人:《钱玄同的复古与反复古》
④钱玄同1923.7.9《致周作人书》
⑤见钱玄同1923.7.9《致周作人书》,转引自周作人:《钱玄同的复古与反复古》。
⑥见钱玄同1923.7.9《致周作人书》,转引自周作人:《钱玄同的复古与反复古》。
⑦参考《记钱玄同先生关于语文问题的谈话》,原载《文化与教育》(旬刊)27期(1934.8.10),转引自曹述敬:《钱玄同年谱》。
⑧周作人:《知堂回想录·一一二,复辟前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