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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传:
第三章 第二故乡——在日本(1906.6-1911.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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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初试锋芒

  于是,又有了周氏兄弟在《河南》杂志上的“协同作战”。
  大约在1907、1908年间,鲁迅与周作人以《天义报》与《河南》等杂志为阵地,发表了一批文章,其中鲁迅《人之历史》(载1907.12《河南》1号)、《摩罗诗力说》(载1908.2.3《河南》2.3号)、《文化偏至论》(载1908.8.《河南》7号)、周作人《论俄国革命与虚无zhuyi之别》(载1907.11.《天义报》11.12期合刊)、《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zhongguo近时论文之失》(载1908.5.6.《河南》5.6号)、《哀弦篇》(载1908《河南》9号)等,在当时虽然并没有引起多大社会反响,但却都是zhongguo现代思想史与文学史上的重要文献。
  应该说,这是一次有目的、有计划的显示力量的集体行动(鲁迅的好友许寿裳也与之配合,在《河南》上发表了《兴国精神之史曜》一文,署名“旒其”,这是鲁迅提议的笔名,是俄文‘人’的意思)①,周作人把这些文章称之为《新生》的甲编,是很有道理的②。

①周作人晚年在谈到当时向《河南》投稿情况时说:“我们投稿其目的固然其一在于发挥文学上的主张,其二则重在经济,冀得稿费补助生活”。(《致吴海发信》,载《鲁迅研究动态》1987年9期)
②周作人:《知堂回想录·八一,河南——新生甲编》


  重要的是,周氏兄弟终于在zhongguo现代思想文化领域发出了自己的独立的声音。——在此之前,他们仅是严复、梁启超、章太炎等人的学生而已。
  当然,“中心意识”仍然是鲁迅的;鲁迅的“立人”思想象一根红线贯串于这一时期鲁迅、周作人(以及许寿裳)的文章中。周作人在他的《读书杂拾(二)》①里与鲁迅的《文化偏至论》相呼应,把批判锋芒指向“重物质而轻精神”的倾向:“zhongguo比来人多言学,顾竞趋实质,凡有事物非是以私用厚生效可立待者,咸弃斥而不为,……虽然明达之士于物质之足蚀精神亦既有知者,而或乃仍斥文章为小道,此故亦惑也”,“吾观zhongguo,比走孳孳于实业工商者众,窃深为寒心也”。在《哀弦篇》里,周作人又与鲁迅《摩罗诗力说》、《文化偏至论》持同一立场,呼唤“先觉者”的出现:“诗人者国之先知,以预言诏民而民听之……,是故民以诗人为导师,诗人亦视民如一体,群己之间不存阻閟,性解者即爱国者也”。周作人《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zhongguo近时论文之失》这篇煌煌大文,更是将这一时期鲁迅和他自己的文艺观系统化,提出了一个“改造民族灵魂”为中心的文艺思想体系,强调“文章者,国民精神之所寄也”,“文章或革,思想得舒,国民精神进于美大,此未来之冀也”,这显然是把鲁迅“立人”思想具体化了。而周作人由此而引出的对以孔孟儒学为中心的封建传统文化的批判,则尤其值得注意。周作人在《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zhongguo近时论文之失》中,指斥“孔子以儒教之宗,承帝王教法……天阏国民思想之春华,阴以为帝王之右助。推其后祸,犹秦火也”,因而大声疾呼:文章改革,思想解放,“其术无他,亦惟夺之一人,公诸百姓而已”,必“摈儒者于门外”。这在反封建的根本方向上自然是与鲁迅一致的,而其激烈的程度甚至超过了鲁迅。如此看来,这一时期周作人虽然与实际zhengzhi活动保持一定距离,但仍保留着一个彻底的民主zhuyi者、急进的思想家的品格。这种将“思想”与“zhengzhi实践”分离的倾向,几乎决定了以后周作人在zhongguo思想文化界所要扮演的角(se-dangjin)。

①载《天义报》第8、9、10期合刊。

  鲁迅、周作人发表文章的“阵地”——无论是《天义报》,还是《河南》,都是具有无zheengffuuzhuyi倾向的刊物。这个事实使我们注意到在当时的日本留学生界,以至日本思想界,无zheengffuuzhuyi思潮的广泛影响。有关材料告诉我们,20世纪初,刚刚建立的第一个日本社会zhuyi政党——社会民主党内曾展开过以片山潜、田添铁二为首的议会政策派与幸德秋水为代表的无zheengffuuzhuyi派的论争。周作人来日本时,曾受做革命运动的朋友孙竹丹之托,带去了一把黄砂的茶壶和一件羊皮背心,送给宫崎寅藏。鲁迅曾因此与宫畸两次会见,其中一次就在日本社会zhuyi者所办的平民新闻社内,并买了一套《社会zhuyi研究》。据周作人说,“当时通称社会zhuyi的共<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你<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产jizhuyi的经典是马克思的《资本论》,因为是以经济立脚的,一般的青年学生都感觉不易懂。倒是不大科学的,多有空想的无zheengffuu共<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你<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产jizhuyi比较的更有吸引力。因此,幸德秋水(传次郎)和大杉荣的势力,在学生中间也就比堺枯川为大”①。就是在zhongguo留学生中,无zheengffuuzhuyi思潮也是颇具吸引力的。在zhongguo知识分子思想发展道路中,无zheengffuuzhuyi常常起了很重要的桥梁作用,成为知识分子接受新思潮的一个开端,或者说,在各种新思潮纷至沓来之时,对知识分子最具有诱惑力的,往往是无zheengffuuzhuyi。鲁迅与周作人也不例外。1907年11月,周作人曾奉鲁迅之命,在《天义报》上发表《论俄国革命与虚无zhuyi之别》一文,为虚无zhuyi(也即无zheengffuuzhuyi)辩护。文章指出:“混虚无zhuyi于恐怖手段,此大误也”。为此,周作人作了索本求源的工作,指出虚无zhuyi一语“始见于都介涅夫名著《父与子》中,后遂通行,论者用以自号,而zheengffuu则以统指畔人”②。周作人强调,“虚无zhuyi纯为求诚之学,根于唯物论宗,为哲学之一枝,去伪振敝,其效至溥”,“俄国世事以来,家庭专制极重,盖以久用奴制,积习甚深,莫可挽救,有虚无zhuyi起,将冲决而悉破之”。这里,周作人与鲁迅显然是将无zheengffuuzhuyi(虚无zhuyi)作为反封建专制zhuyi的思想武器来理解与接受的。

①周作人:《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鲁迅与社会zhuyi者》
②后来鲁迅在《马上支日记》里说得更明确:“虚无zhuyi……是都介涅夫给创立出来的名目,指不信神,不信宗教,否定一切传统和权威,要复归那出于自由意志的生活的人物而言”。


  人们往往将无zheengffuuzhuyi视为“铁板一块”,而不注意无zheengffuuzhuyi不同派别之间的差异,这是不正确的。作为无zheengffuuzhuyi发源地的欧洲本土,无zheengffuuzhuyi就先后分为三个派别,一是施蒂纳(Stivnev)和蒲鲁东(Pvoudlon)的无zheengffuu个人zhuyi,一是巴枯宁(Bakaume)的无zheengffuu工团zhuyi,一是克鲁泡特金(Kvopotnine)的无zheengffuu共<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你<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产jizhuyi。在本世纪初zhongguo留日学生中影响最大的是无zheengffuu个人zhuyi与无zheengffuu共<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你<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产jizhuyi;著名的早期无zheengffuuzhuyi者刘师培就曾经作过这样明确的划分:“无zheengffuuzhuyi虽为吾等所确认,然于个人无zheengffuuzhuyi不同,于共<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你<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产ji、社会二zhuyi,均有所采。惟彼等所宣无zheengffuu,在于恢复人类完全之自由;而吾之言无zheengffuu,则兼重实行人类完全之平等。盖人人均平等,则人人均自由。固社会zhuyi之仅重财产平等者不同,亦与纵乐学派之主张个人自由也”①。

①刘师培:《无zheengffuuzhuyi之平等观》,载1907.7.8.9.《天义报》4;5;7期。

  饶有兴味的是,周氏兄弟恰好在无zheengffuuzhuyi两大派别中,作出了不同的倾向性选择。
  鲁迅无疑是倾心于施蒂纳的无zheengffuu个人zhuyi的。他在《文化偏至论》中热烈地赞颂施蒂纳(鲁迅译为“斯契纳尔”)与尼采(鲁迅译为“尼佉”)、克尔凯郭尔(鲁迅译为“契开迦尔”)等同为“神思宗之至新者”,“先觉善斗之士”,他说:“德人斯契纳尔乃先以极端之个人zhuyi现于世。谓真之进步,在于己之足下。……自由之得以力,而力即在乎个人亦即资财,亦即权利。故苟有外力来彼,则无间出于寡人,或出于众庶,皆专制也”;鲁迅同时尖锐地批评了“使天下人归于一致,社会之内,荡无高卑”的社会平等观,以为其结果必然是“夷峻而不湮卑,若信至程度大同,必在此进步水平以下。……风潮剥蚀,全体以沦于凡庸”。鲁迅思想的重心显然在强调个人的自由意志,而于施蒂纳的“唯一者”——不承认“除我以外的任何其他的权利来源”,不论是上帝,gguuoojiia,自然,人,神权,人权等等,有着强烈的共鸣。
  周作人则更醉心于克鲁泡特金。这一时期周作人翻译了克鲁泡特金《西伯利亚纪行》(载1908年10月10日出版的《民报》24号)。他发表在《天义报》上的《论俄国革命与虚无zhuyi》一文中就摘引了克鲁泡特金《一个革命家的自叙传》里的许多材料。这样,周作人就成为克鲁泡特金的理论在zhongguo最早的传播者之一。周作人后来在总结这一时期的思想时,列举对自己最有影响的思想家与文学家,最先举出的就是“旧公爵而信无zheengffuuzhuyi”的克鲁泡特金①。他说:“克鲁泡特金的著作我也读过《面包的获得》等,又从《在英法狱中》一书译出一篇《西伯利亚纪行》,登在《民报》第24期上。……我最喜欢的还是别的两种,即《一个革命者的自叙》与《俄国文学的理想与事实》”②。克鲁泡特金强调人的本能是互助的,性善的,他从互助进化的观点出发,鼓吹建立无zheengffuu共<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你<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产jizhuyi社会;他的zhongguo信徒就公开宣扬:“无zheengffuu则剿灭私产制度,实行共<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你<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产jizhuyi,人人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贫富之阶级既平,金钱之竞争自绝。此时生活平等,工作自由,争夺之社会,一变而为协爱”的社会③。这种主张“社会协爱”,具有浓厚的空想社会zhuyi(se-dangjin)彩的理论,与具有温和个性的周作人一拍即合。周作人在他的文章中引人注目地从不提及施蒂纳,并且表示“不喜欢演剧式的东西”,尼采“那种格调与文章就不大合我的胃口”④。周作人不满的可能不只是“格调与文章”,尼采(以及与他类似的施蒂纳)思想中对于个人主观意志的极端强调,“刚愎主己”,不惜“偏于一极”⑤,这当然不合“庶得中庸”的周作人的胃口。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中曾说:“明哲之士(按,当时指尼采、施蒂纳等人)……知古人所设具足调协之人,决不能得之今世,惟有意力轶众,所当希求”。与这一论断相反,周作人在这一时期所写的文章里,所反复强周的,正是人的物质与精神、情与理的“协调”、全面发展,所谓“人生之始,首在求生,衣服饮食居处之需,为生活所必取”,“适文明渐进,养生既全”,“而神明之地欿然觉不足,则美术兴焉”,所追求的,正是一种毫无偏执的、匀和的生存方式⑥。这与克鲁泡特金的“协爱”在精神上是相通的,甚至可以看作是周作人在五四时期所提倡的新村运动的先声。

①②周作人:《关于自己》(1937.7.22)
③师复:《无zheengffuu浅说》,载《晦鸣录》第1期,转引自湖南人民出版社《无zheengffuuzhuyi在zhongguo》一书。
④周作人:《瓜豆集·关于鲁迅之二》
⑤鲁迅:《坟·文化偏至论》
⑥“中庸”:“匀和”、“折中”、“持平”、反“极端”,反“失衡”,以及反“偏倚”等等,都是周作人在《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zhongguo近时论文之失》一文中反复使用的概念。